洹城離邊疆不遠,衆人一商議,又覺得已是耽擱了幾天,再不能耽誤戰局,便決定錦妃與茗玥少闕留在洹城,安王與楊老將軍直接去戰場。
安王既然到了,大家便再不耽擱即刻上路,茗玥這幾日還是吃吃睡睡,醒着的時候就和安少闕鬥鬥嘴,自己將他氣得七竅生煙,便是心情大好!
他便是再厲害,也不過是個毛頭小子,還能鬥得過自己?!
沒了秋蒲,一路上倒還安穩,不到十日,便到了洹城。
這幾日茗玥只見了外公幾次,這時候要與外公分離,也是諸多不捨。
她又看到外公這幾日爲戰事煩憂,鬢邊都多了許多黑髮,有些心疼,分離之時被他抱在懷裡,忍不住道:“外公,您別擔心,您這一場仗肯定能打贏的,過不了多久便能相見了。”
若是她記得不錯,不到半年外公便大勝歸來,打下了北秦三座城池,連帶着母親也重得恩寵,只是那時外公多少有些恃才傲物,不久便招來大禍,遭人陷害,母親在二月料峭寒風跪了三日才免了外公死刑,卻終身□□。
茗玥想想還是覺得膽寒,想着重來一回,便再不讓事情重演。
楊素華身着戰袍,怕自己身上冰涼的鎧甲凍着她,又把她塞回錦妃懷中,道:“孩子身體重要,你送到這裡也不必有什麼不捨,父親感受到了你一片孝心,已是再欣慰不過。”
錦妃含淚點點頭,父親已是年過花甲,戰場波雲詭譎,她又怎麼不憂心?
好好地喝了送別酒,又灑下一路的離別淚,楊老將軍終究還是離開了。
這幾日陰雨綿綿,雖是盛夏,卻有些溼冷。
錦妃打聽好了清玄寺在何處,潛心齋戒一日,才帶了安少闕和茗玥一同前往清玄寺。
茗玥心中忐忑不安,她只聽說迦木大師道法高深,有通天之能。她原本是不信鬼神之說的,可是這還魂的事兒就發生在自己身上,也由不得她不信。
她原本是怕那迦木大師看出她還魂,死活不去的,鬧了兩次無果,便不再鬧了。
至如今坐在馬車裡還是十分不悅,耷拉着臉任安少闕怎麼逗她,連個好眼色也欠奉。
安少闕自顧自得剝了個蜜橘填進嘴裡,還不忘了笑話她:“你幾時這樣膽小了,不過是個和尚,有什麼好怕的?”
茗玥一想到那和尚道人,便覺得脊背發涼,誰知道他會不會施個法便將自己送回陰曹地府去?
這千載難逢好的運氣讓她給碰上了,好不容易纔重活了這麼一遭,若是那老禿驢真道自己是妖孽什麼的,豈不是要慪死了?
她冷哼一聲:“本公主這輩子最看不過眼的便是那些假仁假義的老禿驢,道貌岸然的假神棍!”
她此話一落,手背上便是一痛,她一下子抽回手,回頭便看見錦妃怒視着她:“玥兒,怎麼說話?不可對迦木大師不敬!”
茗玥又哼了一聲,恨恨的咬牙。
安少闕看着她皺眉:“怎麼病這一回脾氣這般暴躁了?莫不是讓惡鬼附身了?”
楚茗玥身子一顫,嗆聲道:“誰是惡鬼?”
安少闕看着她惡狠狠的模樣,又想着她這幾日沒有過和顏悅色的時候,再不是以往可愛乖順的模樣,也有些不悅,“不過是說說罷了,當真做什麼?”
楚茗玥還是冷着臉,覺得心中煩悶異常,便拿了簪子一下一下戳着桌角,直戳出一個一個的小坑。
錦妃嘆了口氣,也有些煩了,便挑開車簾往外看去,又見街上慘淡的景象,更是煩悶。
那清玄寺三面環山,雖不是小廟,模樣也有些寒酸,誰知進了寺門,才發覺四種清幽靜謐,似是亂世桃園,頗有些小扣柴扉之意。
茗玥吸了一口氣,那些香火氣倒是將心中煩悶洗淨不少。
那小沙彌念着阿彌陀佛,道:“娘娘,師傅早已恭候多時了,請。”
錦妃頗爲驚奇,更道這迦木大師神通廣大,茗玥心中卻越發忐忑不安。
那小沙彌帶他們轉了幾個彎,便到了一處別院,恭恭敬敬道:“娘娘,請與世子在此處稍等片刻,師父說了,只讓玥公主一人前去。”
茗玥暗覺不妙,只是如今進了這清玄寺怕再無回頭之路,倒不如去見見那老禿驢。
錦妃卻有些猶豫,“這……”
那小沙彌笑道:“娘娘且放心,公主此去,只會更好。”
錦妃點頭允了。
茗玥讓那小沙彌領着到了迦木大師禪房,見迦木大師盤腿坐在牀榻上合着眼,體態頗豐,手中拿着一串佛珠,一副慈悲模樣。那房裡香菸嫋嫋,除了一個香爐,一尊佛像,一個蒲團,一方牀榻,再無別的物什。
那小沙彌出去把門帶上,茗玥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坐到那蒲團上伸着兩條腿,笑的懵懂:“大和尚,你找玥兒來是要做什麼?”
迦木大師笑唸了句“阿彌陀佛”,“公主,這裡並無外人,還是別裝了。”
茗玥笑臉一僵,那迦木大師又捻着鬍子道:“公主有一副七歲的皮囊,卻有二十餘歲的心智,在老衲面前,大可不必裝作懵懂無知。”
茗玥徹底變了臉色,“老和尚,你知道什麼?”
“天道輪迴,公主經歷之事,老衲都看在眼裡。”
茗玥冷笑道:“你要收了我這冤魂?”她一副狠戾的模樣,那表情掛在一張七歲稚童的臉上,更顯得詭異。
迦木卻搖了搖頭,“公主魂魄歸體也是天意,只是公主如今是惡鬼冤魂,沾了地府污濁,更是缺了一魂一魄,留在人間終究不得長久,須留下來讓老衲爲你施法,修補魂魄,洗清地府污穢。”
茗玥稍稍冷靜,細細想來,重生這幾日,她雖是嗜睡,卻總是陷在夢魘中醒不過來,夢到那牢中三月的溼寒入骨,想到那夜頌王府的火光沖天,想到那戰場上朝他們踏過來的千萬馬蹄,想着那日雲罄浴血,那刺骨入髓的痛楚……
…………
錦妃在房中等得心焦,安少闕安慰道:“錦娘娘您別急,照玥兒那性子,就怕把大師的鬍子拔了。”
錦妃果真笑了:“你知道那大師有鬍子?”
正說着,那小沙彌便又來了。
錦妃趕緊站起來:“玥兒呢?”
那小沙彌拜了一拜,道:“公主要在清玄寺內逗留七日沐浴齋戒,娘娘可在木陽山下尋一處別院,等公主齋戒完了,師父便親自送公主下山。”
“這怎麼行?!”
那小沙彌不卑不亢,“娘娘可覺得公主這幾日有些反常?”
錦妃還沒說話,安少闕便道:“這倒是不假,玥妹妹這幾日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生氣!”
“這是公主被惡鬼纏身所致,師父留下她來,是要替她驅鬼的。”
錦妃皺眉猶疑不定,她對這鬼神之事信五分不信五分,可如今卻要將她留下驅鬼,她也是不放心的。
安少闕對那小沙彌道:“那娘娘不能留下?”
“師父吩咐,請娘娘即刻下山。”
安少闕又笑了笑:“那我留在這裡陪着玥妹妹!”
那小沙彌連連搖頭:“師父說,娘娘一行人都不能留下!”
安少闕走上前去,站在那小沙彌面前。他年紀比那小沙彌大寫,個子高出一頭,本就有氣勢,又陰惻惻的道:“小和尚,你師父說這七日清玄寺要閉門不納香客了嗎?”
小沙彌嚇得連退兩步,連連搖頭。
安少闕又上前逼了一步:“那我怎麼就不能在這清玄寺吃齋了?”
來清玄寺的信男善女都是慕名,敬重迦木也從未對着小沙彌無禮,小沙彌也從未見過除了和顏悅色以外的臉色,嚇得都快站不穩了,忙道:“我……我去問問師父……”
“有什麼好問的?”安少闕一揮袖,又回到座位上坐下:“小爺我就留在這裡了,小爺保證大師施法之時我絕不打擾!”
他轉頭又對錦妃道:“錦娘娘你不必擔心,且在山下安心住下,有我看着玥妹妹,定不會出什麼亂子。”
錦妃看他篤定的神色笑了笑,點點頭:“你看着玥兒,我自然是放心的。”
安少闕又轉頭對那小沙彌道:“我看這地方就不錯,你也不用給我另尋禪房,小爺就在這裡住下來了!”
那小沙彌已經嚇軟了腿,哪裡還敢不答應。
…………
“留在你這裡?”
茗玥看着眼前的老和尚,看進他的眼睛裡,那雙眸間彷彿帶着容納百川的浩瀚,即便不言語,也能透出佛法無邊。
明明那般包容,茗玥卻覺得透不過氣來,底氣不足的笑:“憑什麼你說留下,我便留下?”
迦木大師但笑不語。
茗玥見他不說話,心中更是忐忑,起身就要往外走,那迦木大師卻道:“我已讓子覺告訴你母妃您要在我這裡齋戒七日,她現如今怕是已經下山了吧。”
茗玥腳步一頓,轉頭問道:“只是七日?”
迦木大師點點頭:“老衲從不打誑語。”
茗玥想着他說的話也不無道理,自己這幾日卻是煩躁異常,真如他所言從地府中沾了鬼氣也不一定,看他對自己也並無惡意,反正七日也不長,留在這裡也無不可。
“再一句,你爲何幫我?”
迦木大師一笑:“公主魂魄歸體,便是天意,老衲順天而行,也是功德無量。”
茗玥思索着他的話,聽他的意思,便是老天讓自己重生一回,卻不知爲何出了岔子,缺了一魂一魄,他那樣無私爲自己找回魂魄,不過是想着增一些福壽。
茗玥想着老禿驢還是老禿驢,哪裡有什麼無私,幫了別人還不忘便宜自己!
“那我是要日日聽你念經?”
迦木大師搖了搖頭,“這倒是不急,如今戰亂許多人流落在外,清玄寺想着開倉佈施,公主便去幫忙吧!”
茗玥頗覺不可思議,“我雖有成年的心智,可如今也不過是個七歲孩童,能幫上什麼忙?”
“老衲自有用意。”
茗玥便不再問,這老和尚不打誑語是真,卻事事不說清楚了,總不忘了故弄玄虛,嘴閉嚴了撬也撬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