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妃想了想,“這明光殿是冷清了些。”她往茗玥粥裡夾了個小菜,稍稍思索,“你少闕哥哥今日進宮,你晚些時候去你父皇那裡,說不定能碰上他。”
茗玥頓時又高興了起來,“我這就準備!”
錦妃看着她搖了搖頭,“纔多大,就這麼不戀懷,要是再大些,怕是便不要母妃了!”
…………
她有段時日不見安少闕了,他衣着正經了許多,過了年他便十五歲了,比半年前高了,眉宇間更是風流。
茗玥給皇帝請了安,便說出了要隨着安少闕出宮的心思。
皇帝還在猶豫,安少闕便看了看茗玥,道:“倒真是好久沒見到玥妹妹了!一同出去轉轉也是好的。”
二人既都這麼打算,皇帝又向來待少闕親厚,便同意了。
出去安少闕便拿這件事不依不饒,自詡恩人非要她報答不可。茗玥許諾請他吃醉仙樓的燒鴨,他先是十分滿意,隨後又疑惑:“玥妹妹,你怎麼知道醉仙樓的燒鴨好吃?”
茗玥哼了聲,她前世出宮,安少闕每回每回都帶着她吃醉仙樓的燒鴨,都吃膩了!
“本公主什麼不知道?這京城裡裡外外早就讓我摸透了!”
安少闕自然不信,只是笑笑,嘴裡還忽悠着想多訛她兩隻燒鴨。
茗玥到了楚都最繁華的街上,又是要過年了,人羣熙熙攘攘的十分熱鬧,家家門前都掛着小燈籠,她想着若是天黑了,這整條街上燈火通明,定是連雪白的雪也染成紅色!
安少闕問道:“你想買什麼?”
茗玥想了想,卻除了想買幾個燈籠,什麼也想不起來,安少闕便提議買布匹做新衣裳。
茗玥詫異地看着他:“我又不缺新衣裳,爲何非要在宮外買?”
安少闕好笑的看着她,“那你想置辦些什麼給明光殿添添喜氣?”
他笑着,“你什麼都不缺,添些什麼也不覺得歡喜。人家平頭百姓不是新年穿不上新衣,過年了做一件,穿在身上便覺得歡喜。平日裡見不到煙火,過年了看見了就會歡呼。”
他轉過頭問茗玥:“你如今見到什麼會覺得歡喜?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的歡喜,誰能分給你?”
茗玥覺得啞口無言,她在宮中吃穿不愁,自然是無法知曉困頓之人的苦,困頓之人的喜。
安少闕拉着她,“你不必羨慕他們,我們總會我們的樂趣。”
茗玥還是被他拉着買了些衣料,心裡也開懷,覺得自己選衣料和讓別人拿來還是不一樣的。
她看天色還早,想着再轉轉,看見一個婦人正在路邊的攤子上,看着一匹紅色的布正跟老闆討價還價。
她看那婦人覺得眼熟,便走上前問:“大娘,您想買這匹布嗎?”
那婦人看着她錦衣玉華,一看便是富貴人家,心中也有些顧忌,疏離道:“小姐您是……”
她一開口,茗玥才記起這人是誰,她眉眼還有脣珠竟是像極了婉兒。
她心中激動,面上卻不敢顯露,只道:“大娘,您看上的這匹布我也喜歡。”她見她警戒甚至有些敵意的看着她,乖巧的笑了笑,“我把它買下來,我二人一人一半好不好?”
婉兒娘本就沒想買一整匹,若是答應了她,實在是佔了個大便宜。她沉默片刻,卻道:“不必了,既然小姐看上了,我不要了便是。”
她說完轉身就離開了。
安少闕見茗玥皺了眉,低下頭問她:“怎麼了?這個人有什麼問題嗎?”
茗玥搖了搖頭,問:“少闕哥哥,你能不能幫我照顧一下他們一家人?”
“照顧?”
安少闕不是太懂,茗玥只是道:“這家人與我有義。”
安少闕笑話她:“小孩子家家,還知道什麼叫義?”
茗玥瞪了他一眼,擡步走了。她本也沒打算他能做出什麼靠譜的事!
幾日後茗玥還記掛着這事,跟眉裳說起來的時候,眉裳道:“公主不是囑咐過安世子嗎?”
她看茗玥疑惑,笑了笑,道:“我還以爲公主前世能看清安世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這事情安世子定會安排好,您放心便是!”
茗玥頗爲不可置信,又堅持讓眉裳再安排一下,給婉兒爹找個正經的活,能接濟她們的也接濟一下。
婉兒良善,若能跟爹孃安穩一世,她不必非要留婉兒在身邊。
新年前一夜,茗玥便聽說皇帝想要把楚衍過繼給惠妃。
…………
楚衍不接聖旨,皇帝一怒之下將他關了起來,已經三日了。
茗玥咋聽到這個消息,十分驚異。楚衍從未違背過父皇的意思,據她所知,前世的他在父皇死前也是一步一步聽從父皇的安排,順從的有些可怕。
那些父皇安排的,不是他這個年紀要學的東西,他也順從的去學,安排他住簡陋的寒酸的地方,他也順從住着。
他這一回竟然違背了父皇!
她詫異的同時還有些擔心。父皇懲罰他,向來不會心慈手軟。
她想去跟皇帝求求情,讓母妃去求求情,可她卻壓下自己心軟。楚衍是以後的帝王,她拉攏他討好他,卻不能爲了他趟這趟渾水。
第二日過年,皇家宴上歌舞昇平,人人洋溢着笑臉。
茗玥看向那個角落裡那空着的位置,本是楚衍坐在那裡的。
她忽然記起楚衍抽噎着說自己過年的時候,只能遠遠的看着別人剪窗花,做紙老虎。
她心中發酸,今年他竟連看都看不成了!
錦妃拿着她的手拍着,嘴裡還唱着歌謠,茗玥卻越來越不安,忽然從她懷裡跳下來,“母妃,這裡太悶了,我要出去透透氣!”
“讓眉姨和我一起去!”
她急切的離開,問眉裳:“楚衍在哪裡?”
眉裳會意,立即便對她說出一個地方,又問:“公主,您可是考慮清楚了?”
茗玥點點頭,她知道做了此事,從此明光殿與楚衍再脫不了干係了,他是未來的君王,即是個大的倚仗,也帶着十分的危險。可是如今,她不能將那個小孩子丟在那裡。
雪雨風霜,皇宮面上金碧輝煌,可內裡卻從不乏糜爛之處。既能極致的精巧富麗堂皇,便能極致的溼冷陰詭駭人。
茗玥知道皇帝心狠,卻不曾料到他對楚衍竟心狠到這種地步。
她打開那扇似是塵封已久的大門,寒冬臘月,裡面竟是沒有半點星火。
冷的嚇人,溼氣腥氣讓她憶起前世在牢獄中的時候,只是那牢獄中還有些活人氣兒。
她小心翼翼的叫:“衍兒。”
回聲空蕩蕩的響着,她心裡慌得厲害,還是叫道:“衍兒?”
她又往裡走,越發的黑暗陰森,她有些後悔將外面的侍衛都引開,他們若是在,起碼還像是活人住的地方。
茗玥大着膽子往裡走,看見牆角蜷縮着的人影,驚呼一聲:“楚衍!”
他待的地方是唯一一處透過月光的,慘白的月光照在他慘白的臉上,茗玥看着他擡頭眼神陰森的看着她,嚇得捂住嘴。
她死過一回,卻未曾見過鬼魂,可她卻以爲沒有人比此刻的楚衍更像是鬼魂。
她一瞬間便想落荒而逃,可下一刻那牆角的人便慢慢的滑到,瑟瑟如秋風落葉。
她壓下心中恐慌過去抱住他,他身子冰冷,還發着抖。
茗玥用手去拍他的臉,“衍兒,醒一醒。”寒冬臘月,他這麼小的孩子,就這麼呆着,自然受不住。
楚衍卻全無反應,瑟瑟發抖,臉凍得發紫。
這麼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她當機立斷的將楚衍帶回明光殿,吩咐人去傳太醫,又吩咐眉裳去請父皇和母妃回來,就說九皇子病重了。
眉裳立即會意,皇帝聽到消息後火急火燎的進明光殿,楚衍已經發起高燒來,面色潮紅,呼吸熾熱,看着十分兇險。
皇帝心焦,連詢問楚衍爲何在這裡都忘了,只令太醫治好他。
茗玥從太醫嘴裡得知楚衍已好幾日未曾進食了。她看着楚衍垂危的模樣,心裡頗不是滋味。
兩日後深夜楚衍纔算醒來,可那時候皇帝也不在,錦妃不在,茗玥也不在。
楚衍看到自己在一處陌生的地方,又掙扎着要起來,卻從牀上滾了下去。
聲響引來了值夜的太監,他忙又將他扶回牀上。楚衍喘着粗氣問他:“這是什麼地方?”
“九皇子,這是明光殿,錦妃娘娘的住處。”那小太監老老實實的回答。
楚衍鬆了口氣,又昏睡過去。
第二日他再醒來的時候,皇帝在,錦妃在,茗玥也在。
他眼睛轉了一圈,定在皇帝身上,堅定不移說道:“父皇,我不要跟着慧娘娘,我要跟着錦娘娘!”
皇帝嘆了口氣,拂袖而去。
錦妃趕緊上前將他抱在懷裡,她心疼這孩子,他與自己親近,卻不想與他親近竟讓他受了這麼大的苦。
茗玥也過去握住他的手。她心中愧疚,她不該生了利用懵懂孩子的心思的。
楚衍閉上眼,眼角流下一滴淚,“除了三姐姐和錦娘娘,再沒人真心待衍兒,衍兒便是死了也不跟着旁人!”
他說着,又有些發抖。
錦妃當他是在害怕,便柔聲寬慰着:“你放心,若是陛下還不答應,錦娘娘和你三姐姐一同去求你父皇。”
皇帝卻沒了動靜,到正月初五,皇帝卻突然一道聖旨,將楚衍過繼給錦妃,另將將錦妃的宮殿明光殿換爲落霞宮。
落霞宮,落霞者,已過往日絢爛,似黃花垂暮矣。
錦妃雖還是一宮之主,卻實則與進冷宮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