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瑛卻沒立刻回答徐貴妃,低頭看向周珏,“小珏餓不餓,剛纔有沒有吃東西?”
周珏摸了摸肚子,嘟嘴委屈道:“早就餓了,我等着姐姐一起吃呢。”
徐貴妃頓時心疼了,“小珏餓着了嗎?”
周瑛嘆口氣道:“都餓好幾天了,那些人一天就給一頓飯,粥是餿的,饃饃是黴壞的,哪能入得了口,也就昨晚我拿僅存的首飾換了兩個乾淨饅頭,勉強填了填肚子。”她摸了摸周珏的腦袋,語氣溫柔道,“姐姐還不餓,先讓她們帶你下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這固然是擔心周珏餓着肚子,也是因爲接下來要談的事情,不宜讓小孩子聽到。
皇帝聽了出來,不待周珏撒嬌不肯,就吩咐道:“乖乖去吃飯,吃完了朕還要考你的功課。”
周珏被這噩耗嚇到,“什麼,還要考功課?”
皇帝對周珏雖然疼愛有加,但也不是一味溺愛,甚至對他的學業比其他人更爲嚴格,就算在南巡路上,也會不時佈置功課,親自考校。這些天周珏被壞人擄走,日日擔驚受怕,吃不飽,睡不好的,哪顧得上溫習功課。這下皇帝要考校,原先會得恐怕也答不上來了。
周珏不由急了,不用人再催,就急忙忙跳下去,告了退,就跑出去溫習功課了。
徐貴妃埋怨地瞥了皇帝一眼,“瞧你把小珏嚇的。”
皇帝笑了笑,“你可別賴朕,他撒嬌起來,你也頂不住,不這麼嚇唬他,他纔不肯聽話走呢。”
徐貴妃這才罷了,轉頭看向周瑛,舊話重提道:“現在小珏走了,可以說了嗎?”
周瑛自然不能讓徐貴妃把握話題走向,按着自己的思路說道:“當日我領着小珏逃走,但那夥人對地勢極熟,我們最終還是被抓到,打暈帶走。我一醒來就在一間地牢裡,裡面關着七八個跟我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們先是準備把我和小珏賣掉,後來見我們衣着配飾極貴重,才起意勒索要錢。”
皇帝沉吟點頭,“怪不得你們失蹤足有一天之後,纔有人送來勒索信。”
徐貴妃卻疑道:“難道還真是臨時起意?”
周瑛雖然確定跟徐貴妃的關係再回不到當初,但是事涉周珏安危,她也不做隱瞞,“是不是臨時起意,我不知道,但這夥人一開始就是衝着小珏來的,若非被小珏叫破,我又帶着小珏逃跑,他們也不會順路把我抓走。而且那夥人決定勒索時,並未問我家住何處。”
皇帝猜道:“莫不是提前踩過點?”
周瑛回道:“可若說他們事先踩過點,就不該看不到咱們所住之地,出入者非富即貴。既知道我和小珏出身富貴,緣何抓到我二人了,才改主意勒索要錢?”
皇帝和徐貴妃對視一眼,臉色都不太好看,顯然有了不好的猜測。
若這一起綁架事件不是臨時起意,而是一早安排好衝着周珏而來,背後恐怕牽扯不小。
周珏現在還是個孩子,得罪不了什麼人。他身上唯一能引人忌憚,並不惜設局加害的,就是他作爲貴妃親子,併爲皇帝所看重,是日後奪嫡熱門人選的身份。
這些年周珏在明熹宮,被徐貴妃護得滴水不漏,這回南巡出了宮,顯然被認爲機會來了。
“丁統領已經抓到了爲首的賊子,想來過不了多久,就能審問出真相。”周瑛並不想牽涉其中,點到即止,就收手住了口。
“這倒罷了,丁唐還算有點用處。”皇帝鬆了口氣,顯然不欲再在此刻討論。
徐貴妃看出皇帝心事,雖然心中冷笑皇帝果然又心軟了,但此時到底沒證據,何必枉做惡人,故而只在心中記下一筆,轉而問道:“不是說火勢很大嗎?竟然還有活口?”
周瑛回道:“這幾人在火起時並不在場,故而沒事。”
徐貴妃一手扶着額頭,作不解狀,“倒是把我說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周瑛看了徐貴妃一眼,說道:“昨晚看守我們的婆子喝多了酒醉倒,和我們一同被關在地牢裡的一個男孩會撬鎖,撬開門後,我們從看守那兒拿了鑰匙上去,正碰見一個女孩子被壞人糟蹋。我們看不過眼,把她救下,又因怕被發現再抓回來,就把那夥人反鎖在屋中。”
這一番春秋筆法,顯得周瑛的作爲沒那麼突出。
皇帝聽了卻依舊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好孩子,你受苦了。”
周瑛雖然心智成熟,也一向獨立,不覺自己需要靠別人過活,但在遭遇了這種事後,能得到他人發自內心的關心疼愛,還是覺得心中微暖,“父皇,我沒事的。”
徐貴妃卻覺得眼前父慈女孝的情景礙眼,等了片刻,又問道:“那火是怎麼着起來的?”
周瑛咬了咬嘴脣:“是我放的。”
徐貴妃心中冷笑,早知道這丫頭手黑心狠、膽大包天,果然被她猜中了。那夥人綁架勒索多少年沒出事,抓到周瑛沒多久,就被燒了老巢。不是周瑛乾的,還能有誰。
固然周瑛這麼做,也把小珏救了出來,但如果不是她事先疏忽,小珏根本不用遭這份罪。
雖然不意周瑛能親口承認,但這種機會徐貴妃怎麼可能放過,她欲言又止道:“雖然這夥人做了壞事,但是好是歹,留給官府處置就罷了,你一個姑娘家,何必髒了自己的手……”
這話明着是心疼,暗裡卻在說周瑛心狠手辣。
“母妃你問我,何必髒自己的手。”周瑛眼中盈着淚,卻笑出聲來,“因爲我恨他們啊。我從小金尊玉貴長大,手上紮了個針眼,就已經是了不得的大事。可這幾天,我都經歷了什麼?”
“要不是我命大,頭一天我就差點被他們活活踢死。”周瑛捂住小腹,那兒還青着一片,“我在那兒待了三天,同被關在一間地牢的七八個孩子,最後就只剩下兩個人,其他的都被賣到煙花之地,被賣之前還要供他們淫樂。若非我去的時日短,贖金他們還沒拿到手,你以爲我能逃得了嗎?”
“一把火算什麼,我恨不得把他們挫骨揚灰。”周瑛恨得渾身顫抖,眼淚掉下來都不自知。
皇帝先聽了徐貴妃的話,還有所猶疑心寒,此時再聽到周瑛這番話,頓時疑心盡去,一顆爲父之心痛的不得了,把周瑛摟在懷裡,心疼道:“小七,你受委屈了。”
周瑛偎在父皇懷裡,泄了那股子出逃復仇的狠勁兒,再忍不住滿心的後怕不安,眼淚撲簌簌落下來,顫聲道:“父皇,我是不是做錯了,死了那麼多人,他們有的或許罪不至死……”
皇帝卻打斷了她的話,斬釘截鐵道:“不,你做得對。敢動朕的孩子,把他們滿門抄斬,朕都在所不惜。如今只是區區一把火,已經算便宜他們了。”
周瑛哭得眼圈鼻頭都紅了,“真的嗎?”
皇帝肯定地點了頭,“當然是真的。不止這些已死了的,那幾個漏網之魚,等丁唐審問完元兇,朕也會把他們五馬分屍,滿門抄斬,好給你報仇雪恨。”
周瑛含着淚笑道:“我就知道父皇對我最好。”
徐貴妃在一旁喝着殘茶,冷臉看着。倒是成全了這丫頭,不但洗白了自己,還得了皇帝的歉意內疚,成功拉近了跟皇上的感情維繫。這份心計,以往倒是小瞧了她。
雖然知道木已成舟,徐貴妃還是不願看周瑛得意,岔開話題,作勢打趣道:“瞧着小臉哭的,都不漂亮了,快洗洗吧。別被人看見了,還以爲小七被陛下嚇哭了呢。”
周瑛一壁拿帕子拭淚,一壁不好意思站起來,“母妃淨愛取笑人。”
皇帝見周瑛被開解得不再哭了,也欣慰笑了起來。
徐貴妃一聲吩咐,自有人端了熱水毛巾上來,伺候周瑛淨面。
白柳自然不肯讓別人替自己伺候自家公主,忙小步趨上前來,替周瑛挽起袖子,摘下手上的金環玉鐲,貓眼戒指,又親手試了試水溫,才伺候周瑛淨起臉來。
周瑛抹掉臉上水珠,擦了香脂,纔對面前熟人親切一笑,“嬤嬤腳程倒快,都回這兒伺候了。”
這熟人正是奉徐貴妃之命,給周瑛驗清白的老嬤嬤,此刻見了周瑛主動打招呼,卻有點心顫,悄悄瞥了徐貴妃一眼,心中有了點底氣,“多謝公主記掛,老奴剛回來不久。”
周瑛卻不再看她,對徐貴妃道:“還是母妃心疼我,我一回來,就派了老成的嬤嬤伺候。”
徐貴妃倒並不真的希望周瑛失貞,但前有周瑛羽翼漸豐,漸不服膺,後有弄丟小珏的失職之過,她當然要給周瑛一個警告,意味深長道:“你還小,母妃哪能不多替你操些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