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昭以爲自己睡迷糊了,以爲還在夢裡,夢見她朝思暮想的人,她傻傻地衝玄燁笑:“皇上。”
玄燁說:“還沒醒嗎?靈昭,是朕來了。”
“皇……”靈昭下意識地用指甲扎掌心的肉,刺痛之下,渾身一激靈,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害怕了吧。”玄燁坐下,示意靈昭別再往後退,說道,“朕來看你一眼,陪你說幾句話就走,皇祖母不允許朕入城,朕是偷偷來的。”
靈昭心底的堅強,瞬間消失,伏進玄燁的懷裡大哭:“皇上,我害怕。”
玄燁溫和地安撫她:“太醫院已經找到應對的方子,明日起疫情就會有所緩解,像是經花粉傳播的病,朕會派人找到風來的地方,找到花草的來源,將他們悉數燒燬。”
懷裡的人啜泣着,顫抖着,玄燁輕撫靈昭的背脊,安靜地等待她哭完。
靈昭宣泄了積壓在心裡的情緒,腦袋再次清醒,是皇帝在抱着她,是玄燁回來看她,她擡起頭,癡癡地看着玄燁:“皇上?”
“是朕,難道還有別人?”玄燁含笑,“醒了嗎?不哭了,哭壞了眼睛。”
然此刻,門外有人匆匆而來,靈昭頓時緊張,這幾天但凡有這樣的腳步聲,就不會是好事,大阿哥今天狀況很不好,她害怕大阿哥會扛不過去。
來的人,是大李子的徒弟,本該在城外待着,現在卻隔着門對皇帝說:“啓稟皇上,太皇太后有旨,既然皇上回宮了,就請在宮裡待着,不要再出城回營地。”
玄燁起身到門前:“是誰驚動了太皇太后?”
門外的人聲音打顫:“奴、奴才不知道,是李總管這般交代奴才。”
靈昭趿着鞋子走來,連連搖頭:“皇上,不可以,您留在宮裡不安全,宮裡的疫情尚未解除,大阿哥他……”
玄燁道:“阿哥所倒了那麼多人,你宮裡卻沒事,朕在這裡,必然是安全的。其實朕也有所顧忌,來了再回去,唯恐帶出什麼害了皇祖母,既然皇祖母有旨,那就不走了。朕在這裡,你們就都有了主心骨,病災總會過去,可宮裡不能亂,京城更不能亂。”
“皇上您的身體……”
“放心,若非太醫院有了法子應對,朕也不至於冒險,雖然……”玄燁溫和地看着靈昭,“雖然朕很擔心你,可是靈昭,不要怪朕,若非有了把握,也許朕一直都不會來看你。”
靈昭搖頭,滿目深情:“皇上不是來了嗎?您來了。”
轉眼,兩天過去,在太醫院藥方的作用下,疫情有所緩解,大阿哥也退燒了,只是太過虛弱,尚昏睡不醒。
宮中染病之人,或送出宮,或送在一處治療,其餘各處灑掃燻蒸,鍾粹宮更是格外重視。
慧嬪因疫病而亡,迅速火化,鍾粹宮上上下下都洗刷了一遍後,玄燁命人爲她在大殿設靈堂,喪儀則待疫病解除後再議。
京城裡,朝廷發佈藥方,撥款向藥材商購買藥材贈與百姓,有病的治病,沒病的防病,百姓們也漸漸知道,皇帝不在城外,而是早早就回乾清宮主持大局。
民心安定,宮闈安定,一場由花粉帶來的疫病,迅速得以控制。
宮內死亡的太監宮女,內務府會爲他們善後並撫卹家人,最可惜的是,年輕的慧嬪,沒能逃過一劫。
太醫向皇帝稟告慧嬪的治療,道她原就肝火旺盛,染病後邪風入體,無疑烈火烹油,最終沒能趕上太醫院找到最有效的藥方。
“她臨終前,可說了什麼?”玄燁神情漠然,比起爲了慧嬪難過,他接下來要考慮的,是如何給科爾沁一個交代。
姑姑們必然會體諒他,可在那裡面對蒙古貴族壓力的,也是姑姑,玄燁心疼她們。
“臣……”太醫似有所爲難,猶豫不決,“皇上……”
“說吧,是慧嬪的遺言,不論她說了什麼,朕都赦免你無罪。”玄燁道,“但是今日之後,再不得提起半個字,太醫院的人最懂什麼叫守口如瓶,你自然明白。”
那太醫抱拳躬身道:“回皇上的話,微臣爲慧嬪娘娘問診時,慧嬪娘娘問微臣,她是不是快不行了。微臣說了一番安撫的話,慧嬪娘娘對微臣說,倘若之後見了皇上,請微臣代爲轉達,慧嬪懇請皇上,不要責罰鍾粹宮的奴才,因爲那些人,是這紫禁城裡,待她最好的人。”
玄燁目光冰冷:“朕會如她所願,但這些話,到此爲止,記住了嗎?”
他不願祖母聽見這番話,他不願皇祖母心生愧疚,至於對慧嬪,玄燁覺得自己很殘忍,他惋惜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可是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對不起她。
五日後,京城上下漸漸安定,但爲以防萬一,太皇太后一行遷去南苑暫住,尚不急於回宮。
這一日,福全進宮,他本是隨聖駕同往孝陵,京中時疫傳來消息時,他正前往下一站打點行宮的一切,誰知隔天得知,皇帝已經回去了。
等他再趕回來,皇帝又進城了,他便只能留守在城外,伺候祖母。
君臣之禮後,便是兄弟間說話,福全大呼:“皇上,皇祖母天天罵我,問我爲什麼不攔着您,您說我又不能頂嘴說皇祖母糊塗了,您進宮的時候,臣還在回來的路上呢。皇祖母擔心您的身體,每天坐立不安,看見我就冒火,哎喲冤得我……”
玄燁嗔笑:“辛苦二哥了。”
福全說:“皇上,就當是臣求您,往後這樣冒風險的事,您再也別做了。”
玄燁淡淡一笑:“太醫院說,此次疫病可能是因吸入花粉導致,朕回京前,京城下了半天的雨,飛揚在空氣裡的花粉都被沖刷乾淨,再加上太醫找出了方子應對,朕知道萬無一失,纔會回宮。”
福全乾咳了一聲:“皇上,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玄燁嗔道:“皇祖母最煩這幾個字,你還不改?“
福全嘿嘿笑道:“皇上,您急着回宮,是擔心昭妃娘娘?”
乾清宮大殿後門處,靈昭獨自一人端着剛燉好的燕窩雪梨,想要拿給玄燁潤一潤嗓子。
這幾日,她都是這樣從後門來,玄燁見了她也不煩,不論是送茶還是送點心,皇帝都會停下來吃幾口,歇一歇,兩人說幾句話。
靈昭也不糾纏,說幾句話就告辭,只不過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她能大大方方地從坤寧宮西側門進來,毫無顧忌地穿過交泰殿,來看一眼玄燁。
平日裡,皇后在家,縱然上頭幾位都默許她可以走這條路,可靈昭總覺得自己會被皇后監視,又或是有挑釁皇后之嫌,從來不敢也不想。
時疫過去,皇后就會回宮,赫舍裡舒舒回來,她就在也不能來,於是這幾天,靈昭換着花樣給玄燁燉滋補之物,每天都差不多在這個時辰送來。
沒想到今日,裕親王來了。
靈昭本打算轉身就走,偏偏聽見裕親王這句話,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一顆心突突直跳。
“爲了昭妃。”大殿裡,傳來玄燁的聲音,靈昭嘴角上揚,滿心歡喜,可皇帝下一句說,“朕不願她因此生怨而遷怒皇后,之前鰲拜與太嬪的事,她就順水推舟,把罪過推在皇后的頭上,朕不想再有第二次。”
福全說:“額娘至今耿耿於懷,覺得她對不起皇上,對不起皇祖母。”
玄燁說道:“與太嬪無關,是多事之人讓她難堪,昭妃與遏必隆難辭其咎。今次的事,亦如是,昭妃愛鑽牛角尖,很容易想不開,她會怨恨爲什麼,把她一個人丟在宮裡。朕回宮,自然是爲了天下爲了百姓,順帶照顧一下她的情緒罷了。”
大殿後門,靈昭端着燕窩雪梨,怎麼來的,怎麼回去,冬雲還在和交泰殿的太監說閒話,見主子出來了,喜滋滋迎上來。
靈昭說:“皇上正忙呢,咱們先回去。”
冬雲接過湯盅:“奴婢拿小火溫着去。”
可是靈昭什麼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走開了。
乾清宮大殿裡,福全退下了,玄燁看了眼邊上的西洋鍾,剛好是這幾天靈昭會從後門來的時辰,他看向後門,目光深深,似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