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和氣地說:“她纔多大,要先學會對人有禮貌才行。何況姑娘是佟嬪娘娘身邊的人,我們怎能不以禮相待。”
石榴謙卑地說:“奴婢不敢當。”
佟夫人和索尼夫人說了會兒話後,佟夫人見有小娃娃在,便讓帶到跟前瞧瞧,只聽索尼夫人輕聲說:“妹妹你看這孩子額頭上的疤痕,還下的去嗎?”
佟夫人仔細看了看,疤痕很深很長,從眉頭一直斜入髮際,若非是劉海遮蓋,很是扎眼。
“孩子還小呢,一定能消下去。”佟夫人說,“您別擔心,這樣俊的姑娘,我還是頭一回見。”
索尼夫人笑道:“你這話說的,佟嬪娘娘小時候,該多好看吶。”
不久,孩子便跟着石榴玩兒去,索尼夫人見兒媳婦不在跟前,才嘆道:“我擔心這疤痕隨着她越長越大,將來不好許人家。”
佟夫人心中暗暗算計,十幾年後,孩子到了待選的年紀,皇帝也不過三十多歲,正當盛年。
皇貴妃再如何得寵,三十多歲的女人,怎麼也比不過十幾歲如花似玉的水靈,更何況誰知道將來皇帝會不會變心,可惜赫舍裡一族嫡系好容易得個女孩兒,將來卻沒機會選秀。
想必索尼夫人自己也明白,孫女是進不了宮了,自然是想爲她在官宦世家裡,選一戶好人家嫁。
“您這是,和我定親呢?”佟夫人道,“就不知道我家那兩個小猴子,有沒有福氣了。”
索尼夫人眉開眼笑:“我才瞧見,一個個虎頭虎腦,到底是佟將軍的孫子。好妹妹,咱們這兒就先說好了,將來的事兒,將來再細說。”
纔沒了丈夫,人家就來定將來的事,官場世家之間的利益追逐,就是如此無情。
佟夫人雖然唏噓,但不至於厭惡,畢竟人家是看得上自家,才急着趕在最前頭。
而她久侍於丈夫病榻前,對於佟圖賴的離世,心裡有了千萬遍的準備,她還有兒子孫子,還有宮裡的女兒和三阿哥,她不會倒下。
石榴在天黑前回到宮裡,元曦正帶着玄燁寫字,今日忙着離島回宮,功課還沒做。
而經過在島上的幾個月,祖母的悉心教導下,玄燁已經能寫出像樣的字,也不會再毛躁地坐不住。雖然字還是不好看,這個年紀已是不容易。
“明天一早,小泉子帶你去書房。”元曦說,“要好好向太傅行禮,要對福全哥哥恭敬禮讓,你是弟弟,要聽哥哥的話,知道嗎?”
玄燁乖巧地聽着,放下筆,爬在母親懷裡,捧着元曦的下巴說:“額娘,我去上書房,你不能在家哭,姥爺說,他會在天上守着我們。”
“額娘不哭,玄燁回來了,額娘就不怕了。”元曦不敢親吻兒子,嫌自己還病着,要玄燁端正坐好,“先把功課做完,一會兒乾清宮那裡得閒了,讓小泉子領你去給皇阿瑪磕頭,然後再去坤寧宮,向皇額娘行禮。”
元曦說罷,見石榴回來,便起身來,依靠着石榴的胳膊,回到牀榻上坐。
聽聞家中一切安定,元曦安心了,又聽說阿瑪臨終時,喊着自己的名字,元曦忍不住再次落淚。
石榴含淚道:“小姐,千萬要振作,您就想想,老爺沒了您這樣難受,若是您有個好歹,三阿哥可怎麼辦?”
元曦漸漸收住眼淚,哽咽道:“我不會有事,你放心。玄燁回來了,好些事要重新開始,比不得在外面那樣自在安逸,我們都要打起精神來守着他。東莪格格,隨隨便便就把四阿哥弄死了,天知道將來,還會不會再出一個比她更狠的人。”
天黑用晚膳前,乾清宮傳來消息,皇帝終於有了空閒,玄燁跟着小泉子來時,福臨正準備去慈寧宮請安。
父子倆在屋檐下相遇,外頭地上還有白日暴雨的積水,見兒子要下跪磕頭,福臨攔下了。
他蹲下來,仔仔細細地看玄燁,這孩子的眼眉像他的母親,但原本漂亮的臉上,留下了麻點,好在沒多的毀了容貌,長大了,還能是個英俊小子。
“你長高了。”福臨說,“玄燁,你幾歲了?”
玄燁卻是愣了愣,好奇地看着父親,伸手筆畫,他虛齡已經五歲了。
“是大孩子了。”福臨摸摸兒子的腦袋,說道,“上了書房要守規矩,好好唸書,阿瑪有空了會來考你們,考不出來,要挨罰。”
玄燁說:“阿瑪上回說要來考我,我一直等到現在了。”
福臨怔然:“朕幾時說的?”
在南苑說過的話,他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玄燁嗯了半天,也說不清是哪一天,就說是在島上。
福臨只當玩笑,不以爲然:“好了,去給你皇額娘磕頭吧,阿瑪要去見皇祖母。你回景仁宮後,不要調皮,你額娘病着。”
玄燁規規矩矩地作揖恭送皇阿瑪,待福臨走遠後,小泉子就上前來,領着三阿哥再往坤寧宮去。
“小泉子,我幾歲了?”玄燁突然問。
“三阿哥四歲了,虛齡五歲。”小泉子不假思索地回答,“三阿哥,您怎麼考奴才這個?”
“阿瑪他都不記得我幾歲了呢。”玄燁看着小泉子說,“做皇帝是不是很忙很忙?”
小泉子說:“是啊,您看啊,皇上從天沒亮,就開始處理朝政,一直到這會兒天都黑了,才歇口氣兒,皇上日理萬機,忙得喝茶吃飯都沒時辰。天下那麼大,老百姓都指望着皇上吃飯呢。”
玄燁哦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那我不生氣了。”
這邊廂,福臨到了慈寧宮,御膳房正傳膳來,讓他驚喜的是,葭音竟然在額娘身邊。
福臨看了看吳良輔,吳良輔輕聲道:“娘娘說,別打擾您處理政務。”
“額娘。”福臨走上前,“這會兒纔來請安,您別見怪,盛夏以來各地災情多,南邊又防着鄭成功,蒙古和西藏的來使也不能不見,今天還和大臣們商議,朝鮮爲了歲貢討價還價,該如何制裁他們。”
玉兒笑悠悠:“快坐下,我突然回來,沒和你打招呼,纔是我的不是。不過你不來也不要緊,皇貴妃在這兒呢,錯不了。”
這話福臨不會不高興,含笑看了眼葭音,高高興興地坐下了。
蘇麻喇見母子倆難得坐下好好吃頓飯,心裡很是安慰,皇貴妃帶給皇帝的好,她和格格都是看在眼裡的,但願所有的風波就此過去,一切都越來越好纔是。
慈寧宮裡安寧和睦,小泉子帶着三阿哥到坤寧宮請安,皇后自然就留孩子用膳,說元曦病着,讓她好好休息。
而此刻,宮裡早已傳遍消息,太后突然回宮,把三阿哥也帶回來。白日裡下那麼大的雨,太后也不嫌路上不好走,這麼着急,顯然是爲了能用三阿哥來寬慰佟嬪的喪父之痛。
儲秀宮裡,楊貴人跟着陳嬪用膳,說到這些事,楊貴人輕聲說:“這些日子,寧嬪就關在屋子裡沒見過人,她往後準備怎麼打算,她明着暗着,可是一直很提防景仁宮母子的。”
陳嬪篤悠悠吃着魚肉,細嚼慢嚥後道:“防景仁宮做什麼?皇貴妃難道不生了?”
楊貴人呵呵一笑,又說:“姐姐怎麼爲常寧打算?”
陳嬪說:“這孩子出生就遭生父厭棄,除非其他兄弟死絕了,不然他這輩子就別做皇帝夢了,將來老老實實撈個親王噹噹,我就燒高香了。”
楊貴人道:“說來也奇怪,太后那麼喜歡佟嬪,這就七年了,也不給升妃位,我看就爲了捧着蒙古那幾位妃子,連帶着您幾位都受委屈。”
陳嬪託着腮幫子笑道:“等着瞧吧,還要鬧呢,我們的皇后娘娘,可怎麼辦呀。”
在無盡的是是非非,與悲歡離合之中,酷暑退散,秋風送涼,人心也不再那麼浮躁。
時下六宮安寧,太平無事,在皇貴妃的掌管之下,十三衙門查貪元氣大損之後,漸漸恢復了昔日的井井有條。
可是葭音雖然因此鬆了口氣,她的身體卻撐不住,每一天的疲憊和緊張,將本就孱弱的身體摧得不堪風雨,八月初時,葭音風寒發燒,足足昏睡了一整天。
偏偏這個時候,鄭成功統領大批兵馬乘船由浙江舟山進抵羊山,那裡是海道必由之路,南至定海,北至吳淞,皆一潮可到,大軍一旦衝破防線,清廷岌岌可危。
福臨外憂戰禍,內憂葭音之病,在乾清宮衝着大臣勃然大怒,怒聲時不時傳出來,嚇得皇后不敢住在坤寧宮,終日躲在慈寧宮裡避風頭。
此時元曦早已康復,如過去一樣,在慈寧宮伺候太后,偶爾聽幾句朝政,知道鄭成功很可能要打過來了,替朝廷和皇帝捏着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