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元曦心裡更偏向皇帝,偶爾會告訴他一些太后的喜怒,可說的最多的,也是太后今天胃口可好,是下棋了還是畫畫了,關於一些私密或是朝廷的事兒,元曦是半個字都不會多嘴。
同樣的,皇帝在景仁宮偶爾唸叨一些朝廷的事,她也從不往慈寧宮搬。
可是,慈寧宮出了奸細。
如今吳良輔成了皇帝內宮衙門的一把手,玉兒早已不能像從前那般對他呼來喝去,甚至嚴刑拷問,正所謂打狗也要看主人,福臨能把吳良輔推上去,就明擺着“告誡”玉兒,別輕易動他的人。
也許是從孟古青進宮開始,也許從更早開始,甚至可能從頭到尾,他們母子倆就暗暗較着勁。
多爾袞還在的時候,福臨主動要求爲玉兒設立書房,不就是“用心良苦”嗎?
玉兒並不灰心,帝王若沒半分狠勁,如何威服天下,但玉兒希望福臨不要只會窩裡橫,那就真算不得什麼出息了。
元曦被嚇得半死,但嚇完之後,就冷靜了,她明白太后的憤怒,豈能容一個奴才,凌駕於大清最尊貴的人之上。
“不是爲了挑唆你和皇上,特別告訴你這件事。”玉兒命元曦起身,對她道,“額娘是希望你不要被人利用,稀裡糊塗地就做了錯的事,對這宮裡所有人,哪怕是我,面上能裝糊塗,心裡要明白。”
元曦一臉嚴肅:“太后娘娘,您說的每一句話,臣妾都記着的。”
玉兒則道:“吳良輔面上看着忠厚,可我始終不能信他的爲人,如今新皇后進宮,下個月可能又會有新人入宮,他最是個看人下菜碟的奴才,你未必要面上端得高高在上,凡事放在心裡,別讓他揣摩你的心思。”
元曦連連點頭,朝門外看了眼,壓低聲兒問:“太后,那慈寧宮的奸細怎麼抓?”
玉兒道:“抓了,就等同是挑釁宣戰,抓了這一個,還會有下一個,無窮無盡。”
元曦低着腦袋,手指絞着衣襬,難以置信地問:“真的是皇上嗎?”
玉兒頷首:“沒什麼稀奇的,這很正常,皇上的眼睛若不能遍佈天下,如何做君王?”
“是。”
“元曦啊,把心胸放開闊一些,把眼光放長遠一些。”玉兒道,“額娘年輕的時候,就太愛鑽牛角尖,不如你明白,吃了不少的苦。那個時候覺得無怨無悔,不論如何要爭一口氣活得明白,現在才發現,因爲太執着,錯過了很多事,浪費了很多時間,直到失去才後悔才醒悟,可已經來不及了。”
“太后娘娘……”
“轉眼就三年了,這日子快得就跟沒過過似的,可回頭想想,還真發生了不少的事。”玉兒含笑道,“你連孫子都給我生了。”
元曦赧然含笑:“是託您的福。”
玉兒道:“你最珍貴的,也是旁人學不來的,就是守本分。看着木訥老實,少不了一顆強大的內心,看了你三年,額娘很滿意,也很羨慕你。”
元曦抿着脣,雖然太后在誇她,可她一點兒都不覺得高興,這裡頭的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太后娘娘,我家祖母雖已駕鶴西去,但臣妾小的時候曾聽祖母教導,防小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坦蕩蕩。”元曦道,“活得坦蕩瀟灑,問心無愧,就能一輩子把脊樑骨挺直了。”
蘇麻喇從門外來,笑悠悠問:“太后和娘娘說什麼有趣的事兒,不叫奴婢聽一聽?”
玉兒嗔道:“我們孃兒倆說悄悄話呢,和你不相干。”
元曦方纔被嚇得半死的心,早就平靜了,學着太后的模樣說:“姑姑,我和太后說悄悄話呢。”
蘇麻喇說她去了一趟阿哥所,二公主如今走路已是很穩,二阿哥也搖搖晃晃能跟在小姐姐身後邁兩步,兩個娃娃在阿哥所裡熱鬧極了,就盼着三阿哥也快快長大。
元曦笑道:“比起我來,三阿哥和皇上更親,皇上一抱他就不哭,比奶孃嬤嬤們都好使。”
太后到底是太后,想做什麼一句話就成,蘇麻喇和元曦都勾得她想念孫兒們了,便要人把孩子們都送過來。
慈寧宮頓時熱鬧,小公主滿屋子轉悠,福全坐在地毯上玩玩具,咿咿呀呀地自己和自己哼哼半天。
玄燁則目不轉睛地看着抱着自己的祖母,轉眼就快半歲了,模樣兒漸漸長開,竟是越長越像他的小姑姑,就算玉兒不想偏心,也由不得自己。
孩子們被送到慈寧宮,寧嬪和楊貴人自然都想來看一眼,剛好大家都在儲秀宮裡喝茶,商量着之後選秀若有新人進宮,她們該如何相處的話,有宮女說阿哥所把孩子都送去了慈寧宮,太后那裡正熱鬧。
楊貴人想念女兒,便攛掇寧嬪:“娘娘您去嗎?”
陳嬪在邊上冷幽幽道:“太后若想你們去,早就派人來傳話了,何必自己上門討沒趣呢?”
寧嬪亦是道:“我前幾日才見過二阿哥,不必去了。”
“可……”楊貴人見衆人都是這個態度,不情不願地又坐下,輕聲嘀咕道,“她在慈寧宮,想見就見,憑什麼。”
屋子裡靜了片刻,有人道:“那時候誰能想到,她會有今天,說到底還是臉蛋子長得好看,咱們比不過家世,也比不過臉蛋子,怨誰?”
寧嬪覺得無趣,起身道:“多謝姐姐的茶,我先走了。”
其他幾人也跟着離去,她們一散,楊貴人就問陳嬪:“寧嬪說她去見過二阿哥了,幾時的事兒,怎麼沒人叫我去看看公主呢?”
陳嬪冷笑:“這宮裡怕是就你一個傻子,人家可是花了不少錢的。”
楊貴人呆了半晌,問:“難道,是賄賂吳總管?”
陳嬪頷首:“吳良輔現在權力大得很,連太后都不過問他,我也是聽人說的,瞧見寧嬪的人去找吳良輔,現在她自己漏出來了,怕是錯不了。”
楊貴人生氣地說:“說好了的一起去,她也太不厚道。”
陳嬪卻道:“她家裡也不寬裕,宮裡這點俸祿夠什麼使的,吳良輔那兒怕是個無底洞,我勸你呢,想仔細了。你生的又不是皇阿哥,白花那銀子做什麼?”
“有的人就算家裡有錢,也不必花銀子,什麼都是白撿的便宜。”楊貴人說,“真希望來兩個漂亮的秀女,把她比下去。”
這一日,佟夫人帶着兒媳婦,到巴度府上回禮,巴度夫人熱情招待,擺了家宴請她們吃過飯再回去。
一屋子都是女眷陪坐,府裡幾位體面些的姨娘也在,說說笑笑時,下人來上菜,董鄂葭悅便起身幫忙佈菜。
這本是晚輩的待客之道,可佟夫人卻眼睜睜看着年輕的孩子腿一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衆人大亂,七手八腳地將人擡走,佟夫人不知如何是好,邊上一位眼眉妖豔的姨娘卻對她輕聲笑道:“不礙事,是餓出來的。”
“餓出來的?”佟夫人驚訝不已。
“這不是爲了保持苗條的身材嘛,纔多大的孩子吶,就餓着她不給吃口飽飯,您方纔見到她動筷子了嗎?”姨娘嘖嘖道,“我家夫人,真是瘋了。”
不多久,巴度夫人回來了,請佟夫人借一步說話,這眼看着就是選秀的日子,這個節骨眼兒上,若是傳出去什麼昏厥病倒的話,什麼前程都毀了。
佟夫人自然不會到外頭宣揚,可她知道,董鄂葭悅若是選不上,巴度夫人這口惡氣,必定要出在她們身上,真是早知道何必來這一趟,實在多事。
婆媳倆離開巴度府,做一駕馬車回府,少夫人不可思議地問:“額娘,咱們娘娘選秀時,也不吃飯嗎?”
佟夫人連連搖頭:“我也不至於餓着她,只是怕她吃壞肚子或是上火,稍稍剋制着的。自然了,國綱那小子,每天夜裡偷偷去給他妹妹送肘子肉燒雞的,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少夫人道:“我小時候愛漂亮,見家裡的嫂嫂因爲生孩子後發胖,心裡害怕自己也變醜就不肯吃飯,我家老太太說,太瘦了將來可生不出娃呢,我才怕了的。”
佟夫人笑道:“真是託老太太的福了,我才抱上孫子,苗條雖好,可不能太過了,乾柴似的,又好看到哪裡去。”
玩笑話說過,便是正經話,少夫人嘀咕道:“但願她們家別選上,一定不是省油的燈,回頭欺負我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