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圖賴完全沒料到,皇帝會恩准元曦回家探親,他被送到乾清宮時,本以爲皇帝會讓父女見一面,沒想到說完正經事,他又被擡出來了。
當時心裡好生難受,深以爲皇帝真不把他家元曦當一回事,不成想到家才躺下不久,家僕一路稟告進來,說佟貴人歸寧。
皇帝不僅允許元曦出宮探親,還爲她準備了儀仗和禮物,自然區區一個貴人講究不得什麼隆重的排場,但後宮出行該有的體面和莊重,都有了。
且爲了不打擾天倫之樂,命隨行之人止於佟府門外,進了家門,就不必再講究什麼規矩。
但佟圖賴還是帶着妻兒迎接到門前,元曦也好好地看着爹孃向她行禮後,纔將大門關了。
“阿瑪……”元曦上前,又不敢輕易觸碰父親,擔心地問,“您傷哪兒了,快,快回去躺下。”
一家子人擁簇着佟圖賴回去躺下,他哈哈笑着說:“沒事,阿瑪見了你,什麼都沒事了。”
佟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女兒,捧起她的手,這手上有傷口也有花汁染的顏色,她聽說孩子在宮裡爲長公主們製作乾花,過去把她關在家裡閉門思過時學的亂七八糟的本事,竟然都派上了用場。
只可惜這雙白嫩的手,終究捨不得女兒辛苦,佟夫人將元曦的手貼在臉上捂在懷裡,相顧淚無語。
“哥,我餓了。”元曦衝邊上的佟國綱道,“你們吃過了嗎?”
佟國綱滿身風塵還沒來得及洗去,就見到妹妹,實在滿心歡喜。
第一次經歷戰場,和父親的生死邊緣,讓他迅速成長。他走上前,粗糲的手掌,輕輕摸了摸妹妹的腦袋:“曦兒,你長高了,更漂亮了。”
元曦眼眉彎彎地笑着:“哥,你倒是把嫂子給我娶進門呀。”
那之後,下人們張羅午膳,大小姐回來,可把大家樂壞了,殺雞宰鵝又添了好幾道菜。
家裡的飯菜就是香,元曦胃口大開,一家子人幾乎沒怎麼動筷子,就看她大口大口地吃。
佟夫人嗔道:“知道的是宮裡規矩大,吃飯不能甩開膀子,才把你餓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爲咱們把女兒嫁到什麼窮山惡水的地方,這吃相……難不成你在宮裡?”
元曦在宮裡,還真沒那麼多講究,因爲沒人會去景仁宮,而巴爾婭姐姐也不會瞎講究,只有她們的時候,都是歪在炕上說說笑笑,真要說起來,除了不能隨意離宮,和皇后的刁難刻薄,大部分時間的日子,還是很自在的。
當然了,她不能這麼說,一個不得寵的後宮,有什麼可驕傲的,額娘當初可是盼着她進宮爲佟佳氏光宗耀祖的。
“讓她慢慢吃吧。”佟圖賴靠在一旁說,“看着我閨女吃得香,我也飽了。”
佟夫人本是有一肚子的話要說,但哪一句挑出來都是不高興的事,難得一家團去,她左思右想還是按下了。
反正皇帝若是不樂意稀罕他們家孩子,她說再多的話也不管用,不如樂呵呵地聚一聚。
吃過飯,佟圖賴睡了,年紀漸長,再經歷這一重傷,精神力氣大不如前。
元曦在一旁伺候,爲阿瑪蓋上被子,靜靜地坐了片刻,看見阿瑪鬢邊的白髮,十分心疼。
父親尚未年老,可他的經歷夠的上別人的幾輩子,雖然早生華髮也沒什麼可稀奇,但今日一走,元曦不知下次何時才能再見父親,也許下次再見,阿瑪已是滿頭白髮。
“大姐。”門前,佟國維探頭探腦,招呼她姐姐出去。
元曦見是弟弟回來了,忙出門來,摸着弟弟的腦袋說:“下學了?小傢伙,你可長高多了。”
佟國維卻神秘兮兮地,又塞給元曦一把匕首:“姐姐,你拿着。”
元曦哭笑不得:“傻小子,你做什麼呢?宮裡帶刀刃,可是弒君謀逆的死罪。”
“可她們都欺負你是不是?”佟國維虎着臉,一臉憤恨,把匕首往姐姐懷裡塞,“姐,你拿着。”
元曦是不敢要的,可偏巧這個時候,額娘來了,老遠問國維在做什麼,元曦把小小的匕首往懷裡一藏,之後說着話,竟一時忘了這件事。
時辰飛快,很快就該家人分別,只顧着母女兄妹依依不捨,一路坐着轎子顛簸回去時,元曦才猛然想起弟弟塞給自己的匕首。
這匕首小巧的很,刀刃也就一手指頭這麼長,但寒光凜凜瞧着很是鋒利,元曦小心翼翼地插回刀鞘,而隨着匕首從懷裡掏出來的,是皇帝早晨塞給他的手帕。
元曦心頭一熱,她這才記起來,早晨皇帝攙扶她起身,還給她擦眼淚,他竟然……摸了自己的臉頰。
那會兒滿心惦記着父親,根本沒在意皇帝的舉動,這會兒回想起來,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但元曦很快又冷靜了。
皇帝准許她探望父親,是父親用重傷和功勳換回來的,和她佟元曦本身毫無關係。她帶着滿腔熱忱進宮,一盆盆冷水把火熱的心澆滅,現在她不再“闖禍”,不再“惹是生非”,日子過得平穩又安寧。
固然無寵,固然被皇帝遺忘,可她安寧,爹孃就會安心,皆大歡喜。
元曦把皇帝的手絹仔細摺疊好,收入懷中,就是這小匕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置,便也塞進懷裡,想着回景仁宮後,找個地方埋了。
然而進宮的時候,石榴等隨行的人,全都被搜身檢查,這是宮裡的規矩,連元曦也不能例外,但那幾個人竊竊私語後,似乎放棄了對佟貴人做無禮的事,請她直接進宮就好。
元曦那會兒嚇得半死,她懷裡可揣着匕首呢,早知道就丟在轎子裡,帶在身上做什麼。
回宮後,皇帝正忙,無暇接見她謝恩,元曦便聽從母親在家叮囑的話,先到慈寧宮向皇太后謝恩,玉兒見這孩子滿身喜氣,瞧着也高興,說她來回奔波累了,便要她早些回去歇着。
可元曦還要去坤寧宮向皇后謝恩,這一路走的,步子便沉重了。
但還沒靠近坤寧門,老遠便見皇后帶人往前頭乾清宮去,石榴主動過去詢問,果然,皇后去見皇上了。
她請門前的宮人留話,說佟貴人之後再來謝恩,元曦也覺得,她不該去打攪帝后。
沿着西路往後走,要繞過御花園回景仁宮,天色漸晚,夕陽西下,主僕倆貼着牆根走,悄聲說着話,忽然聽見一聲重響。
兩人朝聲音的來源看去,只見一個女人摔倒在翊坤宮門前,但她還沒來得及爬起來,門裡就衝出來另外幾個人,把她拖進去了。
“小姐,那個是寧貴人吧,摔在地上的,是寧貴人吧?”石榴嚇得聲音打顫,“她們在做什麼?”
元曦不由自主地走上前,石榴拉着她,叫她別管閒事,可元曦覺得自己剛纔好像和寧貴人對上眼了,她彷彿在向自己求助。
“放開我,你們、你們……”裡頭傳來掙扎的聲音,聽的人心驚膽戰。
元曦走上前,猛地推開門,許是裡頭的人急了,沒來得及反鎖,而映入元曦眼中的,是當院裡,寧貴人被幾個人按着,另有人抓着她的腦袋,要往她嘴裡灌什麼東西。
“你們在做什麼?”元曦熱血衝頭,大聲道,“你們在幹什麼?”
“是佟貴人啊?我當是誰,佟貴人,你最好識相一些,不想倒黴的話,現在轉身就走,就當自己什麼都沒看見。”與寧貴人同住的貴人索綽羅氏,陰陽怪氣地說,“要不然,你替寧姐姐把藥喝了?”
“佟貴人,救我……”寧貴人掙扎着,可身邊的人死死地按着她,她悽慘地喊着,“她們要給我喝毒藥,佟貴人,救我……”(19:00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