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來過一回,唯恐之後有什麼麻煩,巴爾婭便勸元曦早些回去。
然而從慈寧宮旁的小院回景仁宮,幾乎要穿過整片後宮,元曦不敢從乾清門前過,也不敢從坤寧門前過,總是要穿過西六宮,繞到後花園,經後面的路纔回到她的住處。
今日眼睜睜看着巴爾婭姐姐罰跪,最後是小泉子揹着福晉回的小院,元曦就一直在那兒陪着姐姐,雖然巴爾婭有蘇麻喇姑姑送的護膝,但也吃了大苦頭,叫她好心疼。
這會兒走過坤寧宮,石榴在身後輕聲提醒她:“小姐,咱們快些走吧,皇上去看望巴爾婭福晉了,不定皇后要怎麼發脾氣呢。”
說着話,剛好過了翊坤宮,見寧貴人扶着小宮女的手從門裡走出來,像是來散步的。
她與元曦碰上面,雖然客氣地點了點頭,但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姿態,也不知道她在爲自己驕傲什麼。
寧貴人的家世並不顯赫,她雖非包衣旗,父親卻是濟爾哈朗親王府裡的長史,說白了,就是管家。
元曦知道,雖然一樣是姓董鄂氏,但差了葭音姐姐家十萬八千里,就算比着元曦,那打小過的日子也是完全不同的。
自然元曦沒有那麼深的門第之見,相反她這個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才總是被人排擠。
兩處沒有走近了說話,元曦見寧貴人並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還是帶着石榴他們走開了。
過了坤寧宮的後門,不怕再被皇后找麻煩,來旺纔跟在貴人身後輕聲道:“主子您不知道,現下除了陳貴人和楊貴人養着身子外,就是寧貴人還沒有服軟,其他人都去巴結皇后了。”
“怎麼才能巴結皇后?”元曦感慨,“金銀珠寶皇后是不稀罕的,說好話她也不見得愛聽,咱們通通都消失了,纔好不是嗎?”
來旺小聲道:“奴才聽說,貴人們都向皇后娘娘保證,絕不給皇上生孩子?”
連石榴都驚訝了:“真的假的,且不說她們甘心不甘心,後宮妃嬪說這樣的話,是不想活了嗎?”
“你們再不許提了,這必定都是誰傳的閒話,到時候事情本沒有,卻全來找你們算賬,問你們的不是。”元曦緊張地說,“怎麼好隨便拿皇嗣開玩笑。”
但事實上,皇后待其他人,果然客氣了一些,每日到坤寧宮請安問候,皇后或多或少會對那幾位說幾句話,元曦寧貴人她們,就不會被放在眼裡。
且奇怪的事,皇后並沒有爲了皇帝事後探望巴爾婭而大吵大鬧,就連福臨也等了兩天,以爲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慈寧宮裡,說起這些閒話,雅圖道:“別是因爲我們在,若是如此,咱們豈不是長久地在這裡纔好,皇后就不會和福臨吵架了。”
玉兒華麗抱着小外孫女,膝下摟着虎頭虎腦的外孫子,本是滿心歡喜哪有功夫想這些煩心事。
但提起來,還是輕輕一嘆,不願娃娃們聽見是非,先讓乳母抱出去曬曬太陽,纔開口道:“你們聽說了嗎,宮裡好幾位貴人爲了向皇后表忠心,發誓絕不給皇上生孩子的事。”
阿圖奇道:“這還了得?就算是皇額娘當年,也是卯足了勁讓庶福晉們爲皇阿瑪開枝散葉。”
孩子們大了,從前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些,玉兒也不奇怪。姑姑和她是一樣的,不僅不把皇太極的女人們放在眼裡,連同他們的孩子,也是不在乎的。
即便如此,該生的還是生了,如今宮裡還有兩位格格沒出閣,玉兒不曾虧待她們,但她們老老實實地在阿哥所住着,幾乎不會出現在內宮裡。
皇太極子嗣不算少,尚且如此,輪到福臨,孩子還沒見着,竟然出了這樣的事,孟古青瞧着,竟是比哲哲昔日還要狠。
但玉兒知道,姑姑是狠,孟古青卻是狠毒。
雅圖道:“額娘若是要問責這件事,光憑聽說不可靠,她能有十八張嘴來反駁您,說您無中生有誣賴她。真要追究,必須抓個現行,叫福臨也親眼看着。”
阿圖心軟,勸道:“何必這麼絕,私下裡敲打敲打便是了。”
雅圖嘖嘖:“就是振聾發聵的動靜,你家皇后娘娘若不愛聽,她就能聽不見。要不就別管,要不就得讓她服服帖帖。”
阿圖向母親道:“難怪都說大姑子難纏,趕上半個婆婆,您看您還沒怎麼樣呢,姐姐就急紅眼了。額娘您別急,還不許別人編排皇后的不是嗎,什麼事都要弄清楚了再說。”
玉兒笑道:“也不怪孟古青怕她,不過這事兒,我贊同阿圖的話,真有其事,也私下裡敲打便好,她若還不肯聽,總有解決的法子。”
但那之後,宮裡太平無事,就連元曦和巴爾婭,也沒遭皇后什麼折騰。
陳貴人和楊貴人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到了深秋初冬,宮裡就熱鬧了。
而半個月後,佟圖賴與佟國綱從常寧歸來,佟圖賴陣前受傷,中了敵人的暗器。
所幸暗器無毒,但流了好些血,到了這個年紀,即便救回一條性命,也再不能恢復到之前的精神。
掃平反清勢力,是朝廷大事,皇帝極爲重視,派嶽樂和博穆博果爾到城門下迎接,一路用轎子把佟圖賴送到乾清宮。
消息靈通的來旺和小泉子,早就打聽好了來告訴元曦,元曦這才知道阿瑪受重傷,差點沒命,心如刀割,可眼淚含在眼眶裡,不敢哭。
不多久,吳良輔帶着人匆匆趕來,正發呆的元曦被帶去了乾清宮,本以爲是能見到父親,可她只看見了皇帝。
“日落前回宮,這會兒去,還能趕上午膳,一家人吃頓飯。”福臨道,“天黑前一定要回宮,壞了規矩,就沒有下一回了。”
元曦呆呆地看着皇帝,似乎還沒明白過來。
福臨嘆氣,走到她跟前說:“聽不懂嗎?在這裡磨蹭,耽誤和家人團聚的時辰,朕許你回家探親,日落前回宮。”
可是元曦忍了半天的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委屈又傷心地看着皇帝:“皇上,我阿瑪傷得很重嗎?”
福臨心軟了幾分,稍稍猶豫後,伸手將她從地上攙扶起來,好生道:“沒傷了性命,不是好好地活着回來了?你哭什麼勁?”
元曦一抽一抽的,卻是怎麼要控制不住,猛然意識到自己是在皇帝跟前,匆忙把眼淚抹了,可心裡的難受抑制不住,那水汪汪的眼睛便彷彿深山的清泉,大顆大顆的淚珠滾下來。
福臨蹙眉道:“你哭吧,哭消停了,再回去。”
可看一眼淚中的小美人,那股子委屈難過,真真千迴百轉,叫人挪不開目光。
福臨滿臉的不耐煩,但還是伸手在元曦身上抹了一把眼淚,又嫌棄地掏出隨身的帕子塞在她手裡,訓斥道:“擦乾淨了再回去,你是要讓佟圖賴覺得,朕在宮裡多委屈你嗎?”
元曦也不傻,至少還懂規矩,真是不敢再哭了。
福臨見她平靜下來,便道:“你們自己做的胭脂呢,擦一些,體體面面地回去,你代表的可是朕。”
元曦再行禮謝恩,規規矩矩地退下,福臨又喊下她道:“不能空手回去,吳良輔。”
吳良輔立時從門前出現,不等皇帝吩咐便道:“皇上放心,奴才早就準備好了。”
他一路送元曦出宮,和和氣氣地說:“佟貴人,皇上可是打從得了軍報,就吩咐奴才預備今日的事,看在皇上的心意,您回了府裡,可也不能掉眼淚了。”
“多謝公公準備這麼多東西,待我回宮後,再向你致謝。”元曦淡淡的,端着幾分後宮該有的尊貴。
“不敢當,不敢當。”吳良輔笑着目送人離去,舒了口氣,其實這兒纔剛開始呢,他一嘆,“哎,坤寧宮裡,又該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