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聲音全部消失不見,沈思容聽不見任何一個人的聲音,也不想聽見。他們都是騙子,都在詛咒她懷中的孩子,他們說他死了……
眼前無限制放大的是一張稚嫩的臉,這張臉無形之中變成了青黑色,如同被墨色染過一般,而原本軟軟的嘴脣上是暗黑而粘稠的血。
這突然的變化讓在場所有人都無一不是心驚膽顫,蕭元啓心中翻滾着許多許多的憤怒和許多許多的恨意。他推開擋在身前的蘭溪,快步往下,眼看着沈思容緩緩倒了下去。提氣一吸,沈思容觸及到地面的衣袂往後帶了帶,隨即那個顫顫的身影被無名之氣帶着往前撲來,落在了蕭元啓的懷中。
晚了蕭元啓一步的蕭元豐空着一隻手懸在空中,最終是緩緩落了下來。
“思容……”沈思容與懷中的孩子落在一處,而那孩子的面色讓蕭元啓心中落了一個窟窿,空蕩蕩的冷風襲進心裡。他輕聲叫喚着,那疼痛不加掩飾的從喉間溢|出來。
“是你嗎?元啓,是你嗎?”
朦朧之間,只聽着一聲熟悉的叫喚在耳邊響起,那呆愣的眼眸微微動了動,緊隨着那聲音的一股冷梅香讓沈思容堆滿的痛劃破了一道口。
“是,是我。”
一旁的人先是驚於小皇子的暴斃,後是駭於沈思容的稱呼。人羣中不乏幸災樂禍的人,卻在聽見這一聲元啓時都噤住了表情。
“元啓,他們騙我,孩子沒事的,孩子沒事的。你看……你看看……”沈思容將懷中的孩子遞給蕭元啓,蕭元啓低眸一看,那孩子的臉已經全黑了。
咬着牙,蕭元啓冷聲道:“傳寧太醫到上陽宮。散了宴席,不過身也不許離開御花園一步,違令者,斬。”
說完,蕭元啓便把沈思容抱了起來,他不敢低頭看神不守舍的沈思容,更不敢看那個孩子。腳下很重,前面的路很涼,面上的冷淡去,有了一絲破碎的疼痛。
“別怕,有我在。”蕭元啓不住在沈思容耳邊低喃着,卻只能看着那雙越發清明的眼眸中滲透出晶瑩的淚珠。斷了線的珍珠帶着淡淡的粉色,沈思容眼中蘊藏着鮮紅的血絲。
“他死了你知道嗎?我的孩子死了。”有了反應的沈思容不再愣愣地哭着,而是伸手將襁褓上還殘留着的那方絲帕拿起來,目光中散發出銳利的光。
蕭元啓見她拿起這一方絲帕,心中也像是明白了幾分,他擰着眉,腳下步子更快了些。眼前的上陽宮便要到了,可這個宮殿卻讓他不由發着寒氣。
到了上陽宮,蕭元啓將沈思容放在榻上,欲從她懷中抱過孩子。
“不,不要碰他,不要傷害他。”方纔清明的沈思容卻有了瘋癲之色,不住往後退去。
蕭元啓勾起一點點強忍着的笑:“別怕,我要救他。”
“救他……救他……”口中低聲念着,沈思容雙手卻不自主地將懷裡的孩子遞了出去。蕭元啓接過孩子,而寧太醫在看見小皇子之時便大驚失色地跪了下去。
“皇上,皇子是中毒而……而死的。”寧太醫垂眸叩首,他連擡頭的勇氣都沒有。在宮中,他算是很爲清楚皇上與皇貴妃之間感情的人,他們的孩子這般下場,皇上如何會好過?又如何會善罷甘休?
“朕知道,你看看這個。”蕭元啓將手中那一方絲帕遞給寧太醫,那是剛剛從沈思容手中拿過來的。看了一眼在榻上失了心神的沈思容,蕭元啓心如刀割。拿起絲帕,寧太醫放在鼻下輕輕嗅了嗅,隨即臉色大變。
“皇上,這絲帕上有毒。”
早就猜出這絲帕與皇子之死有關,蕭元啓眸色深不可測。這方絲帕是無意留下的,或者說是因爲沈思容的突然出現留下的。若不是沈思容察覺不對,先行下了玉階抱過孩子,哪怕只是晚了一瞬,這絲帕都不會落在他們手上了。
忍住將這絲帕化作灰燼的衝動,蕭元啓低聲道:“是什麼毒?”
“這是一種入口便發的毒,此毒無色,只有淺淺的花香,若是猜得不錯,當是蘇木子粉。蘇木子的果實磨成粉末便是劇毒,以皮膚相觸並不會有所影響,可偏偏是不能入口,入口便發。所以此毒常常以投食之法所下。”
寧太醫將對此毒的瞭解說得清楚,唯恐漏下一點。而蕭元啓聽着,面上的冷意更甚。還不待他開口,身側一道身影動了動,清冷的聲音淡淡而出:“寧太醫,你是說,我的孩子是這方繡帕的主人害死的?”
身後有了動靜,蕭元啓回身看去,只見沈思容站了起來,先前的狂癲與恨意都被藏了起來。不知何時,眼中恢復了往常的淡然,這卻讓蕭元啓覺得更不對勁,也更加擔心。短短的時間裡,沈思容的情緒和態度變化太過,並非什麼好事。
“回娘娘,是。”寧太醫心中暗揣道:這皇貴妃娘娘當真心性堅韌,若是旁人遇到此事怕是難以承受。
“皇上,臣妾求你一事。”沈思容轉身斂衽行禮道。
蕭元啓扶着沈思容站起身,四目相對下多了些看不見的隔閡橫在其間。沈思容的眼中多了很多看不清的東西,她好似一個木偶,只是爲了完成什麼,所以才動着。有了這個想法,蕭元啓更心慌,他將沈思容抱在懷裡道:“不必求,你要做什麼只管去做,有何事,朕給你擔着。只是你要答應朕,好好保護你自己。嗯?”
原本不想讓她沾染上她所厭惡的血腥,可是當敵人毀了她的堅持時,蕭元啓只想幫着她不再受到任何傷害。縱然要將那些敵人全部剷除。
“臣妾遵旨。”說完,沈思容強撐着身子退後一步,她從蕭元啓手上拿起那方絲帕,提步往上陽宮外走去。
蕭元啓與她一同回到御花園時,方纔喧鬧的御花園此刻卻充斥着緊繃氣息,所有人在看着沈思容走過的身影都不由一震。
“今日之事,由後宮起。各位大人們便有勞郭公公派人送出去了。”
沈思容絲毫不似喪子的悲哀模樣,這讓衆人皆是不解,幾乎難以想象剛剛痛失愛子的她怎能這般安然站在這裡。
“至於,後宮衆人,便就在此候着吧。”沈思容脣角勾起一絲冷笑,她平日裡雖說是常常冷然處事,卻與此刻的陰冷不同。她回身看向衆人,眼中燃着兩點火紅,那火紅讓她的臉變得異常邪魅。
“麗妃娘娘,這條絲帕可是你的?”沈思容從袖中拿出那一方淡藍色絲帕,上面的點點繡紋隨着香風而起,隱約能看出下面繡着兩個字。
王姝不敢上前,她知道蕭元啓將這個孩子看得有多重,即便這只是一個宮婢所生之子,蕭元啓也斷然容不下誰謀害皇子。至少是表面上,絕對不可對着皇嗣下手。
“皇貴妃是在懷疑臣妾?”此刻,王姝必須自己辯護,那方絲帕怕是誰都認識,上面繡着的靜女二字更是避無可避。
沈思容將帕子緩緩展開,上面赫然是“靜女”。
“靜女其姝,麗妃倒是好雅緻,可惜,靜女不會有你這麼狠毒的心腸。”沈思容低聲說道。
站在幾步之距的蕭元啓眼中帶着怒火,撩起了萬千的田野,君王之怒,橫掃百里。
“來人,將麗妃請到上陽宮去。”
一旁的侍衛毫不憐惜地將王姝拖着往上陽宮去了,王姝不覺慌張,這一去怕是沒有出頭之日了。
“皇上,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啊……皇上……”
聲音漸漸弱了下來,沈思容目光從其餘妃嬪面上劃過,最終在董可盈處停了停:“董妹妹,本宮要詳查皇子一事,麗妃要等着本宮去審,這幾日的後宮就交給你了。”
董可盈不自然地看了看蕭元啓,隨後福身道:“臣妾自然盡力。”
一切自然不會如此簡單。沈思容讓寒夜離開她身邊,去盯着王姝。現在她沒了孩子,不會有人在此時針對她而來,倒是王姝,卻很危險了。
“你既然知道王姝不是兇手,又何必抓她?”蕭元啓等到宮中諸人散去,才伸手替沈思容接下頭上的鳳冠。
本想開口安撫她,卻不知道從何處下口。在一瞬間,沈思容表現出來的剛強是她從未有過的,這也讓蕭元啓很是擔憂,所謂,物極必反。
可這樣的沈思容卻讓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將自己心中的苦楚憋了回去。孩子的死,他又何嘗好過。
“兇手若是她,怎麼會留下如此明顯的東西?不過是有人栽贓罷了。但這個人卻是幫了皇上一個大忙。”沈思容的聰明發揮到了極致,她腦中似乎在清醒的那一刻就佈置下了一張網,將所有的人都謀劃在內。
“哦?”
“至少王姝有了罪名,等到秦錚查出那個人究竟是誰,王家也就在皇上掌控了。而我,自然也就知道,害死我孩兒的究竟是誰……”
被情緒控制着的嗓音帶着暗暗的鋒利,沈思容的腦中什麼都淡化了去,只剩下報仇的意念在支撐着。
“不是你一個人,還有我。”望着這樣的沈思容,蕭元啓莫名的害怕起來,他牢牢箍着她,只害怕一鬆手,眼前的人便會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