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到王姝,她請奏一曲,蕭元啓正待答應,卻見一名坐在角落的妃子搶在她之前站了起身。一身桃色紗衣與暗夜中的桃林相互映襯着,隔着細流看去,好似仙子一般從遠處的桃花瓣下隨風而來。
那原本平淡清寡的面容也多了些生動,此人正是戶部侍郎之女張玉馥。
“臣妾也作了一首詩,還想請皇上品評。”
裙袂飛揚起,她喉間輕顫着,右臂陡然使力,攏在手中的紗袖划着一個弧形往空中蜿蜒,腰身地下隨即扭轉起來,面對這蕭元啓的方向,她不住的轉動着,高低起伏好似花瓣的曲線。約莫十來圈後她聽了下來,笑顏如花。
右腿擡起,高高的晃了一圈落下,裙襬將春色遮掩卻更加的勾人心懸。此舉實在是大膽,沈思容對張玉馥不覺反感。
偏下眼,蕭元啓放到嘴邊的酒杯遲遲沒有喝下去。
“皇臺暖響襯風流,上有桃仙浣溪沙,萬里紗袖繪江山,歲歲年年花嬌羞。”(原創+1)
她清脆的聲音,就想是落入盤中的玉珠,大小不一卻別有一番滋味。念道末句,沈思容臉色一變,擡眼間,王姝也是一片受激欲倒的模樣,且看張玉馥她一首詩剛剛唸完,便跪下高呼:“皇上萬歲。”
這時,衆人才明白剛剛那一首詩中的暗語是“皇上萬歲”。自詡才冠西京的陳芸芸被搶了風頭,現了敗勢。
張玉馥依舊不停,她從不贏一握的腰間抽出一片竹葉,竹葉的綠襯得她更是花般嬌美,許是剛剛的舞動讓她的臉上增添了幾點紅光。
她將竹葉放到嘴邊,嗚嗚的聲音便傾瀉而出,淡淡的融入詩境中,一派的悠長。
沈思容眼眸垂下,她能夠感覺到身邊人的情緒分明被撩撥而起,心中猶如被拽緊一般的發脹,竹音一落蕭元啓的笑聲如潺潺的細流一般流入衆人心中,可惜,除了張玉馥,想必沒有一個人是愉悅的。
被搶了先的王姝,臉色更加難看了,她對上沈思容的眼神,扯出一個委屈的笑,自然是委屈的,誰能不委屈。不過王姝想必是在請她幫忙吧。歌曲詩詞樣樣都被她博得頭彩,只怕王姝現在表演什麼都只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衣裳了。
“好,好,好。”蕭元啓龍顏大悅,連番說好。那眼中明明確確的欣喜做不得假。沈思容嘆息一聲,終於來了,進宮這麼久,這一天終究是來了……
“先前王姐姐似乎要獻藝,卻被臣妾打斷了,還望皇上讓姐姐獻藝吧,姐姐大名臣妾在家中時可是久仰呢。”
張玉馥對着蕭元啓福身說着,還一臉崇拜的看向王姝,王姝的身子晃了晃,沈思容見狀起心相幫。
“罷了,臣妾看王美人臉色不大好,不如臣妾談一曲如何?”沈思容放下酒展,風華一笑。
蕭元啓自是答應的。於是沈思容便又奏一曲《蕭然嘆》。空靈之音復起,讓蕭元啓想起了第二次見她時的情形。今日一曲不同於上次的刻意收斂,沈思容挑撥捻轉之間,盡顯大家風範。
早知她那次宮宴中所奏不屬實,今日也驚豔於她的琴音。桃花瓣落在她的肩頭輕輕抖動卻不落下,更襯她膚白若雪,明眸皓齒。
“蕭然嘆蕭然,醉人討人醉。”(原創+1)
泛着些醉意的沈思容輕聲說道,那聲音埋沒在了流轉的琴音中間,也不知可否滑入誰人耳。
宴畢,蕭元啓親自將沈思容送回了永慶宮,出乎意料的是今夜他依舊沒有翻后妃們的玉牌而是留宿在了永慶宮。
次日,王姝很早便守候在了永慶宮門口,沈思容梳妝後將她召了進來。
王姝一見她便跪了下去,柔弱之姿愈加讓人覺得心疼:“昨夜謝貴妃娘娘體恤解圍,王姝感激不盡。”
“不必了,你起來吧。”沈思容淺笑着讓王姝起身,吩咐人送來兩份早膳。
王姝仔細的看着沈思容,一年餘不見她變了不少。容貌之間的冷傲之氣不減,卻多了些雍容的氣度。
“貴妃娘娘可是愈發好看了。”王姝笑着說道。
沈思容並不理會,從王姝進來,她就知道王姝不會僅僅爲了道謝而來。這還不到開口的時候,她等。
王姝說了不少討好之言,沈思容也只是淡淡的應付着,並未表現出有何不同的情緒。果然,用罷了早膳,趁着宮女們紛紛進出收拾東西的機會,王姝關上了殿門,朝着沈思容重重一跪。
對王姝的行徑沈思容有些不解,她這般可是將她的身份生生降低了不少。
“沈姐姐,我有一事相求,還請沈姐姐一定答應。”王姝喚出了曾經的稱呼“沈姐姐”。這是想她顧念舊情嗎?
沈思容有些好笑的將她扶了起來,王姝的手指觸手冰涼刺骨,還有些發顫:“你在怕什麼?有事但說吧,這宮裡要算起來,本宮也只有與你稍稍熟悉些。”
她將王姝的心思看得通透,沈思容也樂得做這個順水人情。要知道朝堂之上,蕭元啓現在還不能將王家連根拔起,所以在此之前,王姝一定要安然無恙。甚至要得到更多的寵愛才好。
“你可是想讓本宮護你?”沈思容瞭然地問道。只見王姝點了點頭,復又搖頭:“沈姐姐有所不知,宮中自然是以姐姐馬首是瞻,我也不曾有過什麼旁的心思,姐姐你的爲人自然是極好的,沈姐姐昨夜不就護我了一遭麼。可是妹妹卻有些擔憂,姐姐可知現在後宮中的妃嬪們都在期着皇上的臨幸,若有一日他人得勢,姐姐你的處境堪危啊。”
一番話,說得聲淚俱存,分明是替她擔憂的模樣。
“所以,妹妹可是想助我?”背過身去,不讓王姝看清她的神情,沈思容幽幽的問道。明知道是這般答案,依舊想問個徹底。
王姝見沈思容明白她的意思,心中鬆了一口氣:“只要需要王姝,但憑姐姐吩咐。”她俯首看着地上,地上鋪上了一層細細的羊毛絨毯,那毛色一看便是西域所進貢的東西,王姝心下不平,這機會,原本是她的……
原本王姝是不用這樣投靠沈思容這邊的,可是皇上根本就不給後宮諸人機會,便是昨夜那邊機會也依舊讓沈思容奪了目光。
朝中現在王家一脈都收斂不少,學着韜光養晦以觀後效。這般外朝依靠不及,王褚卻多番派人進宮探問她是否得到君寵。家族的壓力和心中那隱隱不曾消去的愛意相互交織着,迫得她不得不來向沈思容低頭。
也好,沈思容性情淡漠,雖然得寵卻絕對不是好爭寵之人,皆是隻要她失了寵,自己答應不爲難她便是。
二人心中各自想着自己的打算,終於,沈思容開了口:“皇上月內必定會翻你們的牌子,至於這人是誰,本宮亦是不知。不過,答應護你之言,本宮一定做到。”
“多謝貴妃娘娘。”
不知不覺二人都已經換了稱呼,王姝也不再多說,沈思容不爲難她便是給她的最好機會了。
這一日,王姝開始琢磨着如何奪得蕭元啓的注意,當晚她賄賂了御前的太監,想提醒皇上來這墨華宮附近走走。
皇上確實是來了,可在遇到她以前,見到了昨夜大放異彩的張玉馥。昨夜情形本就讓蕭元啓對張玉馥起了心,今夜再遇自是順水而行了。
躲在樹影下的王姝遠遠看着蕭元啓與張玉馥一同去了丹彩宮方向,脣下被咬出了血也不自知。身邊的心腹宮女扶着她回去,她的手緊了緊又鬆開,在離開樹影間後,她的落寞之情消失,只剩月光淡淡的嘆息。
丹彩宮中以李靜婉李美人爲首,她聽聞皇上前來了,心下大喜,盛裝打扮一番到了丹彩宮門前相迎,月華灑在她光潔的脖頸間,引人遐思。
“臣妾恭迎皇上。”李美人果真是益州第一美人,一舉一動間都不乏動人之姿。
“平身。”
蕭元啓穩沉而醇厚的聲音激起她心尖的陣陣酥麻,今夜,她便要在他——這個英俊的帝王身下承歡了。擡起頭,李靜婉笑容婉約而嬌媚,臉上的笑在看見一旁的張玉馥時頓住。只是頓了頓,那笑意又起:“原來是張才人與皇上在一起呀,方纔宮女去尋你說是沒找到,我還以爲是她們騙我了呢。”
眼下分明清楚,是這張玉馥出去尋得了與皇上偶遇的機會,這才讓她得了先機,想着明日張玉馥便會與她平起平坐,李靜婉心中惱意大盛。
“朕是出來小走,卻不想偶見張才人在樹下賞月,倒是個妙人兒。”
“皇上所言甚是。”
李靜婉暗暗記下了這筆賬,引着蕭元啓一行進去。
內監和侍衛們守在門外,屋內的燭光飄曳着,輕輕的蕩起了屋內的綃紗淡影,兩個身影交織的模樣好似透過了重重的窗扉刺入了李靜婉的眼中。關上窗戶,這一夜想必是難以成眠了……
閉上眼,耳邊好似迴盪着蕭元啓興起時短而有力的呻吟。得到消息的沈思容從牀榻上驚醒過來。額尖滲着薄汗,衣衫的涼意擋不住心底的幽涼。這一夜總是要熬過去的。
“娘娘,睡吧,夜深了。”奶孃守在沈思容的寢宮裡陪着她,方纔的信兒她也知道,可惜沈思容嫁入宮中,必須面對這些。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陪着。
“好。”
沈思容合着中衣躺下,什麼都不想,過了一會兒,睡意至。此夜偏生不得安寧,睡意來襲之際,外頭亂了。
迷糊間她聽見奶孃開門出去的聲音,推門聲又起,奶孃低聲喚道:“娘娘,丹彩宮那邊,出事兒了。”
出事兒。
聽見這三個字,沈思容睡意全消,她匆匆更衣趕去,那裡早已經是燈火一片。
……
李靜婉在寢室內暗自憤恨之時,對屋裡卻是笙簫和諧。輕輕的聲響突然不見了,她睜開了眼,還來不及走到門邊就聽見張玉馥的屋子裡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還有女子的尖叫聲。
守在屋外的侍衛有序的將丹彩宮四周圍住。皇上身邊的大太監汪廣榮上前敲響了門,卻不敢出聲。
“嘭嗵”一聲,蕭元啓帶着怒火重重的掀開了刻花紅木門。那般明顯的怒氣在蕭元啓面上是少有的,連汪廣榮都驚得一駭,毛骨都悚然立起。
“皇上,這……”汪廣榮瑟瑟的問道。他見蕭元啓沒有出聲,大着膽子側身往裡頭看去,裡面分明是一片的凌亂。
張玉馥跌坐在地上,滿眼的驚恐,神色呆滯,髮絲凌亂,身上披着薄薄的紗衣,圓滑的肩頭不住的顫抖着,原本該安放在牀上的金絲錦被胡亂的落在地上,上面有些污濁的痕跡。
“哼。來人,張才人不淑,廢去品級,打入冷宮。”
蕭元啓怒氣狂放的說出刺人的話,張玉馥在這話中才恢復幾絲清明,她爬着到了門口,口中大呼道:“皇上不要啊,臣妾是無辜的。臣妾是無辜的……”
她上前拉住蕭元啓的衣襬,蕭元啓毫不憐惜的一踹,張玉馥立即倒向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