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沈思容,王姝自然是得意的多了。蕭元啓對她的恩寵一時無二,遠遠勝過了當初對沈思容的榮寵,墨華宮的風頭有着蓋過永慶宮之勢。
在這個衆說紛紜的關口,沈思容病了。貴妃病了本不算是大事,可沈思容卻請旨離宮。這讓近日以來淡出衆人視線的沈思容又落到了各人的眼中。
蕭元啓親自到了永慶宮,沈思容聽見稟報也不動,默默靜坐在杏樹下,直到身後腳步聲起,她才起身,低眉斂目的揮袖拜下。
“臣妾叩見皇上。”
至始至終,沈思容都沒有擡眼看向蕭元啓,好似眼前不過是一個虛晃的影子。
“平身。”蕭元啓彎腰想扶她起身,沈思容不着痕跡的躲過,虛晃了一步推開來,等到蕭元啓定神時,她已經站定了,眼神依舊是落在地上的。
伸手欲往前擡起她的下巴,沈思容卻顫顫地閉上了輕柔的睫毛。蕭元啓眸中淡淡的溫和褪去,冷意浮現。
“你想出宮麼?好,朕允了你。”
說罷,蕭元啓便甩步離開了。
不到半個時辰,聖旨便下來了,以貴妃沈氏身患突疾爲由,允許貴妃歸門休息數日,並指令御醫隨行。隨着一道聖旨下來的還有不少的賞賜,以及僅次於皇后的五彩鑾駕。
看似是風光無限,衆人卻都心裡明白這是沈思容失寵的先兆。正當幾家歡喜一家愁的時候,此實爲沈思容自請的消息傳了出去,衆人便不明其深意了。
而這個休息數日,數日便無歸期,這更是讓沈思容的處境難堪了許多。貴妃是有歸寧的資格的,但是在孃家裡留下時日過長還是不合禮數的。皇上下旨數日,這便是讓一切成了一個謎。
王嬪得寵,沈思容不但不使出手段相爭,反而離宮將大好的機會想讓。這分明是自斷其路。除了奶孃,沒有一個人明白她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
出宮之時,蕭元啓親自將她送離宮門,這一舉動讓原本不知所以的衆人更是迷糊。“沈貴妃”這三個字上蒙了一層面紗。讓人分不清皇上的態度和這位貴妃娘娘的分量幾何。
鑾駕一路沿着皇城向外去,晃過了西京繁華的街道,走過了重重的人潮之間。沈思容透過紗簾能夠輕易看見外面的熱鬧街市,外面的人卻是想努力看清裡面的貴妃娘娘長得哪般模樣。
這便是高低內外之別了,沈思容閉目不再看外邊。
等到鑾駕停住,侍衛們快速將沈府四周都圍得嚴實,沈思容被寫意扶着下了車,沈氏一門都候在門前,待她出現便是一片高呼:“叩見貴妃娘娘,娘娘貴體金安。”
她走到沈世言身前虛擡了一把:“父親不必多禮了。此次回來怕是要打擾一段時日了。”
“老臣惶恐。”沈世言拱手一拜,迎着沈思容往府內走去。那一聲惶恐中確實是惶恐,沈思容不禁心中冷笑,怕是她這番回來,沈世言極爲憂心吧。
沈思容錯身之時,看着王氏那陰鬱的眼光,她不禁一寒。倒是沈思儀,從前那副驕縱的模樣不復存在了,相反卻是羞怯的樣子,這讓沈思容很是詫異。
“貴妃姐姐,請喝茶。”沈思容剛剛坐下,沈思儀便奉上了茶盞來。一句姐姐讓沈思容心神一晃。
“這……”
再一看,沈思儀的面容清秀,少了刁蠻與嬌氣。不解沈思儀的變化,沈思容疑問的看向沈世言。
“儀兒自從宮中回來,便失了心神,大病一場後便變了性子,不知怎麼的,就成了這副模樣了。”沈世言不無傷感的說着。
細細看着沈思儀,她似乎對沈世言所說的沒有反應。而王氏依舊是一副陰測測的模樣,她見沈思容看向她,臉色才勉強的好了幾分。
“貴妃娘娘貴體欠安,還是早些休息吧,廂房已經清理出來了。”王氏一副溫婉的模樣,可那陰沉的眼神時時在提醒沈思容什麼一般。
她凝神應對道:“不了,本宮回曉園住。”沈思容看了一眼寫意,寫意會意的帶着宮中的宮人們前到曉園去打掃。
“這……娘娘,廂房的環境要好得多了,您還是……”王氏笑着想要勸她,卻被沈思容那利銳如有實質的眼神駭住。
“不必了,本宮身體不適,先行回曉園休息去了。”沈思容拖曳着梅紅色宮裝翩然離開了前廳,那傲然之氣讓沈世言恍惚了,曾經“她”也是這般從他面前走過的……
沈思容回到了曉園,此刻的曉園和印象中的大不一樣了。現在這裡的一切——月白色的布幔,橙黃色的屏風,連茶杯和就寢的物事全部都是從宮中帶出來的。這些是由寫意安排人佈置下去的,只是因爲不放心。
忙完了佈置的寫意得了空,給沈思容沏了一壺茶,細細如銀針的綠葉在柔和的水裡暈開,漸漸舒展了眉目,展顏一笑,將笑意輕晃晃的剝落在水中,成了一道香氣四溢的茗。
“寫意,你坐下。”
沈思容拉住了欲退下的寫意:“你坐下。”
寫意揪着一顆心,不安的拉開凳子坐了下來,見着沈思容那晶亮的雙眸,她的心一點一點的往下墜去。
“我們好久沒有這樣坐下談過心了吧。”沈思容溫柔的笑笑,好似第一次將寫意帶回來得時候。
“你也一晃間長大了,是時候嫁個好人家了。”沈思容開門見山的將心中所想告訴寫意,她看着寫意滿眼的驚慌,隱約還有着濃烈的反抗。
寫意的喉間若不可見的抖動着,滿口的話語凝噎。
“娘娘,寫意自知做錯了很多事情,可是寫意從來不曾對不起娘娘,不要趕寫意走。娘娘……”一滴清澈的淚落下,沈思容伸手在寫意臉上撫過,將那淚融入手中。
握緊寫意的說,沈思容鼻尖酸楚:“寫意,你入宮這一年裡可知道了宮中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女子入宮無非是三個等,等君王之寵,等紅顏逝去,等魂歸故里。你可知,我不願你也有那一天?”
沈思容含着淚說道,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在她心裡,寫意不論犯了多少錯也是親近之人,可是宮中卻會害了她、誤了她。王姝上位後,她越發覺得她無能將身邊的人保護圓滿,最好的安排便是出宮。
“娘娘,宮中險惡,至少寫意能夠守着你。”寫意被沈思容一席話觸動了心底的弦,她撲着跪倒在地上,伏在沈思容腿邊大哭了起來。
沈思容撫着她的發:“寫意,你是愛慕這璃王的吧。”她不是在問,而是肯定的說出寫意的心中之話。
“你是知道璃王的下落,我只告訴你,今生也許你都不能嫁給他。我希望你能夠尋到一個真心疼愛你的人。懂嗎?”沈思容像是在囑咐自己的妹妹一般。她不過是在給寫意心中設下一道枷鎖罷了,若是猜得不錯,寫意是定然會去找蕭元豐的。
情癡啊,情癡。
天下有情人何人不癡?怕是隻有那九五一人吧。
“我在沈府中的時日你還不能走,你過幾日尋個空去找你的孃親,讓她暗自裡收拾好包袱,不要漏了行蹤。”
“我離開沈府之日,自會安排好你的去處的。”
沈思容斂去眉間的絲絲情緒,平穩的將安排說了出來。
“我早就給你備下了一份嫁妝,足夠你和你的孃親過下半輩子了,我只求你平安一生。你爹孃的過去你記在心裡,護着自己過好一生。若是有了難,只要我還在一日,你便可回來找我。”
已經定下決心讓寫意趁着這個機會離開,沈思容囑咐一番算是瞭解了這番相識情意了。
“娘娘,娘娘……”寫意看着沈思容站起身,拿出一應的錢財首飾裝進一個包袱遞給她。
“什麼也別說了。記得,你是本宮的妹妹。”
一句重於承諾的話,便是寫意的一枚護身符。
她重重的跪在地上給沈思容磕着響頭。
“小姐,我一定會回來的。”寫意堅定的說着。沈思容淡笑不語,無論寫意回來否她們都怕是不會再相見了。
宮中,就快要變天了。
交付了心中一個擔子,沈思容神色輕鬆下來,她臥牀休息,一覺便是睡到了次日天明時分。
窗外變了顏色,灰濛濛的落下了小雨,帶起陣陣霧氣。
“娘娘,請到前廳用早膳吧。”沈思容打開門,門外的丫頭弓着身子低着頭。沈思容定睛一看,那正是春柳。好久不見,春柳的眉宇開朗了不少,她看見沈思容很是恭敬,已經不復往常的靈動了。
“春柳,我進宮後你可還好?”沈思容跟着她步出曉園,只見那單薄的背影在雨中瑟瑟發抖。
沈思容終究是問了話,春柳停下腳步,頓了頓,回身答話時卻不敢看沈思容,她的聲音如同抖動着葉子,簌簌的說道:“回稟貴妃娘娘,奴婢一切都好。”
那不經意間透出的怨氣,穿越了綠蔭片片,沈思容似乎明白了什麼,只好無話再說任由她帶路了。
歲月變遷,尚需要幾百個日夜,而人的變化,只要那麼短的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