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盟下

聯盟(下)

祖孫三代人在客廳沙發圍坐一圈,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晚餐,原本冷冰冰的家,居然變得格外溫馨。

小葉謙切了大蛋糕每人發了一塊,吃的滿嘴奶油可愛無比,葉致遠似乎心情特別好,難道露出笑容,還把葉謙抱在懷裡給他夾菜。飯後,司明和葉父坐在沙發上聊天,葉敬輝卻被文惜慧藉口叫去廚房幫忙。

幾日不見,文惜慧似乎老了好幾歲,原本烏黑的頭髮間也夾雜了幾縷銀絲。

葉敬輝站在她身後,只覺得心中一股酸澀,過了這個五十歲的生日,不知父親還能活多久,這些年一直跟着他奔波勞碌的媽媽,如今也是皺紋爬上眼角,不復當初的美麗。

“阿輝,這次你跟司明聯手對付關天澤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文惜慧一邊洗碗,一邊輕聲說着,“既然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你跟司明之間,或許可以重新開始。”

葉敬輝沉默片刻:“媽,這件事我自有主張。”頓了頓,轉移話題道,“爸的身體怎麼樣了?”

“他一直不肯住院,醫生建議他在家休養,如今……”文惜慧頓了頓,出口的聲音有些乾澀:“如今,癌細胞已經擴散了。”

之後便沒再說話,廚房裡只剩流水洗碗的聲音。

葉敬輝沉默着站在原地,輕輕閉了閉眼。

司明早在那次旅途中,就買好了茶具作爲送給父親的禮物,不管他是什麼目的,或許,自己都該對他說一聲謝謝。

這個五十歲的生日,是父親在這世上度過的最後一個生日,三個兒子沒有人想起給他禮物,反倒是司明,圓了他一個心願。

轉身回到客廳的時候,見司明和父親聊得正歡。

話題的內容都是跟茶具有關的,司明還很有興致的跟葉謙講起故事來。

“當年雍正皇帝讓皇子們走訪民間,去找一種會唱歌的石頭,誰找到了就把皇位傳給誰。後來居然真有人找到了一種會唱歌的石頭,那個人,就是後來的乾隆皇帝。”

葉謙好奇的問道:“會唱歌的石頭,說的就是這個木魚石嗎?”

司明微笑着摸了摸葉謙的頭:“是的,你把耳朵貼在這茶杯上,會聽到潮水樣的回聲。”

葉謙就把耳朵貼過去聽,興奮的道:“真的有哦。”說着又衝葉敬輝燦爛一笑,“二叔,你也來聽聽。”

小孩子真是幼稚死了,葉敬輝不由得白了他一眼。

“二叔……”

葉謙的聲音聽起來還挺委屈,葉敬輝走到司明旁邊坐下,沒理葉謙。

葉致遠突然道:“謙兒,去幫奶奶洗水果。”

葉謙嗯了一聲,從沙發上下來,蹦跳着跑去廚房。

葉致遠和司明兩人面前都放着一杯茶,今天僕人都不在,這茶應該是司明親手泡的。

司明給葉敬輝遞過來一杯,卻聽葉致遠道:“給他喝這個是暴殄天物,他只會牛飲。”

葉敬輝訕訕的放下茶杯,卻見司明看向自己的眼底流露出一點溫柔的神色:“嚐嚐看,新買的鐵觀音。”

“哦。”葉敬輝拿起茶杯輕輕抿了幾口,司明泡的茶如記憶中一般,有種特別的清香。葉敬輝心中嗤笑自己,或許是心理作用的緣故,原本最討厭的苦澀茶水由他親自泡出來,那種味道即使微苦,也讓人難以忘懷。

葉致遠正襟危坐,冷漠的目光看向葉敬輝,話題又轉到商場:“天宇現在情況如何?”

“一切順利。”葉敬輝平靜的答。

葉致遠點了點頭,又轉向司明:“司明你那邊呢?”

“兩家企業合併之後,有些內部的小問題正在處理。”

“是人員調整吧?”葉致遠頓了頓,沉聲道,“在生意場上,做事雖然需要果斷狠決,可有時候,還是留一分情面吧,不要把人逼到絕路。少幾個仇家,就如多幾個朋友,手段還是不要太絕的好。”

他的話似乎隱隱在暗示什麼,葉敬輝有些疑惑,卻見司明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請您放心。”

葉致遠讚賞的點了點頭,道:“那你們聊吧,我先休息了。”說着便轉身上樓。

他起身之後,葉敬輝看着他方纔坐過的地方,居然有一大把花白的頭髮掉落。應該是化療導致的頭髮脫落吧,怪不得他在屋裡都要戴着帽子。

葉敬輝沉默着,扭頭看向他的背影。

多日不見,他似乎老了許多,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彎了起來,上樓的時候,一步一步踩得極穩,卻在腳尖離地的剎那,控制不住的顫抖。

葉敬輝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盡頭。

感覺到肩膀上放了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拍着,像是安慰。

葉敬輝翹起嘴角笑了笑:“我們回去吧。”

不想在這個家裡待下去,那種奇怪的氛圍,逼得人喘不過氣來。

司明開車返回郊區,車內的收音機放着吵吵鬧鬧的小品,葉敬輝側過頭來,見司明正專心開着車,偶爾因收音機裡的爆笑臺詞而輕輕翹起嘴角。

——司明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些日子一直對他猜忌懷疑,他的脾氣也依舊捉摸不定。

或許,很早以前對他的印象,纔是最真實的。

他的狠在外,對付對手毫不留情,對手下的人也經常面無表情的冷聲訓斥。

可他卻會在下班後圍着圍裙在廚房做飯,炒菜時的表情看上去分外柔和。他也會在無聊的時候隨意看看電視,因爲那些惡俗的笑料而微微揚起脣角。他更會在父親生日的時候精心準備一份禮物,並且貼心的把葉敬輝也算進去,讓父親開開心心過了這輩子最後一個生日。

他會陪長輩聊天,談吐從容,也能微笑着接受父親那種居高臨下式的命令口吻。

他會給葉謙講故事,看着小孩子一臉興奮的神色,不覺得他們幼稚,更不會厭煩。

他會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把手輕輕放在手背上,什麼都不說,只是拍一拍,似乎在鼓勵,又像是給人一份溫暖和安心的力度。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不知不覺間走進了心裡。也是“司明”這兩個字,讓葉敬輝突然覺得不再孤獨。

可是,也正是他,心狠手辣,冷漠無情。

明知關天澤會毀掉蕭逸的一切,卻眼睜睜的看好戲。明知那次旅途會有意外,也依舊不提醒。明知天宇集團岌岌可危甚至瀕臨破產,也能鎮定從容揹着自己發信息。一邊面對着自己的調侃,一邊不動聲色操縱葉家產業的生死大關。

他會在做-愛之後留下“遊戲結束”四個字就決然的轉身離去,也會在手裡擁有天宇生殺大權的時候雲淡風清的談條件。

他實在太會僞裝,他甚至可以在最恨的人面前展現最完美的笑容。

這樣的人,又怎能百分百相信?他的那句“我愛你”又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自己又怎能愚蠢的再次陷入他的關心而無法自拔,像上一次一樣輸得一敗塗地?誰又能確定,他的一切溫柔是不是又一個陷阱?

葉敬輝看着他露出些笑意的側臉,心中陰晴不定。他沒有辦法豁達到放下過去的一切欺騙和算計,在這個人面前敞開心扉。或者說,一直以來,他從來沒想過在誰面前敞開心扉,毫無防備的訴說自己壓抑在心底的往事,遇到司明之後,已經很多次違背了原則。

那種不確定的情緒讓葉敬輝有些心煩意亂,起初在東成集團站在他對立面時的忐忑和不安,如今又回來了,並且變得更加鮮明起來,如同螞蟻在啃咬心尖,在想到接下來的計劃時,竟然會有比初時更強烈的刺痛感,還有心虛和內疚。

“怎麼一直看着我?”司明突然開口說話,把葉敬輝的思緒拉了回來。

葉敬輝輕輕閉了閉眼:“我父親的病已經到了晚期,這個生日,對他來說,或許是最後一個。”停頓了良久,扭頭看向他,微微翹起脣角,“所以,今天,謝謝你。”

司明伸手輕輕拍了拍他放在腿上的手背:“別這麼客氣。”

“那份禮物他很喜歡,這些年,還沒見他那麼開心過。”

司明頓了頓,微微一笑:“是啊,當初買禮物的時候沒有想到,它會成爲如此有紀念意義的賀禮。”

是生日賀禮,抑或是,生命快要結束時的最後一份禮物。

葉敬輝沉默片刻:“另一份呢?我記得你當初買了兩套一樣的。”

司明平靜的道:“給了另一位長輩。”

——那是自己恨了很多年的生父,卻在買禮物的時候不由得想起順手給他帶一份。這麼些年,那個人一直在內疚,懺悔,司明還記得他終於找到自己時那熱淚盈眶的樣子,清楚記得那次自己生病進醫院後,那人坐在牀邊想要摸自己頭髮卻最終縮回去的顫抖的雙手。正因爲他的內疚,所以自己才能順利的利用南遙解救天宇。看着自己親手創辦的企業被自己的兒子用別的公司吞併,還改了名字,他也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的低着頭。

很多時候,那些所謂的仇恨,並不是恨得太深放不下,而是不願意放下罷了。就像一個沉重的包袱,已經背習慣了,丟掉的時候,反而覺得冷。

葉敬輝並沒有追問那個長輩是誰,轉移話題道:“我爸這個人,這五十年來,有一半時間在商場上打拼,拼了一輩子,親手創建的天宇集團卻成了我們三兄弟的燙手山芋。如今癌細胞已經擴散了,醫生也無能爲力,他只能等着……等着生命終結的那天。”

那個強勢的男人,如今卻只能默默等死。

又何必呢?想着給兒子們留下一筆錢財,累了那麼多年。

兄弟三人足以憑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也不會因爲那筆錢而對父親有更多的親近。

只顧生意從來不顧家的父親,一有什麼錯誤二話不說就拿鞭子打人的父親,讓他們小小年紀就學會獨立生活的父親,他所留下的錢財,已經無法彌補這麼多年所失去的東西,比如親情和關愛,比如,一個家的溫暖。

“我爸,真是沒有人受得了的那種長輩。可如今真的得了不治之症,還是覺得,有點虧了。他打起人來那麼精神,我還以爲他至少能活八十的。”

說着,眼眶一陣酸澀,葉敬輝微微笑了笑,輕輕閉上眼。

司明輕輕握住他的手,又是扣緊十指的握法,似乎讓兩人的心也貼近了些。

“好了,不說這些。”葉敬輝扭頭看了眼窗外,小區內那個溫馨的小窩近在眼前,“到了,我在這下車,你把車子開去停車場。”

“嗯。”

看着司明的車子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葉敬輝臉上的神色竟瞬間變得複雜。

拿出手機來,撥了蕭逸的電話,沉聲問道:“你確定司明當初成立仁通的經費,是通過股市賺來的?”

“對,那次東南亞金融危機,我們倆不是以Jae的名義賺了一筆嗎?司明當時也沒閒着。”蕭逸微微一頓,輕聲道,“我已經知道他的賬戶,你確定想讓他傾家蕩產?”

葉敬輝沉默良久,才輕輕吐了口氣:“總得贏一次才甘心。”

“好,那我告訴你,司明手下有兩個帳戶,近期一直非常分散的買入股票。一支是恆昌,另一支是唯方科技。我想你這些年一直玩兒股票,很清楚股市的行情。”蕭逸突然疑惑道,“我一直很奇怪,爲什麼你像是有先見之明,知道他買的是哪隻股?你不會在他身上放了竊聽器吧?”

葉敬輝頓了頓,微微一笑:“我這麼壞,放竊聽器也沒什麼不可能。”

遠遠看見司明朝家門口走了過來,葉敬輝道:“好了,等股市開盤再說,我已經想好了對付他的方法。”

……

“怎麼還不進去?”司明看着葉敬輝,深邃的眸中露出一絲笑意。

“等你一起。”葉敬輝嘴角露出個曖昧的笑容,湊到司明耳邊,輕輕咬了咬他的耳垂,“進屋。”

司明身體一僵,一臉平靜的開了門。

一進門,葉敬輝便反手把門鎖上,曖昧的摟住司明的肩,踮腳吻了上去。

難得的,葉敬輝居然如此主動,舌頭伸到司明口中輕輕掃過齒列,司明被他帶動着,只覺得一陣酥麻的快-感直衝腦髓,不禁伸出手臂環緊他的腰,讓兩人的身體毫無空隙的貼在一起。

臥室裡響起曖昧的嘖嘖聲,雙脣相貼,舌頭緊緊糾纏,似乎想跟對方融爲一體般火熱的親吻着,像是要毀滅一切的熱情。

葉敬輝的手順勢環上司明的脖子,扯開了司明的領帶,想要幫他除去衣服,司明卻停下動作,一個翻身把葉敬輝圈在門和自己之間,手臂撐在他身側,認真注視着他的眼睛。

葉敬輝嘴角帶着惡劣的笑意,環住他的腰道:“不繼續了?”

“你願意?”

葉敬輝聳聳肩:“都是男人,互相解決需要很正常。”

司明點頭,微微一笑,回吻了過來。

葉敬輝原本激烈火熱的挑-逗,被司明反而化成了溫柔的親吻。

——沒有火熱的色-情,沒有懲罰的霸道,沒有放縱,沒有絕望。

只是一個純粹到讓人脊背發顫的吻。溫暖又綿長,像是在心底吹起一陣輕柔的暖風。

司明一手摟着葉敬輝的腰,一手輕輕控制着他的後腦,一遍又一遍溫柔的親吻着。直到葉敬輝終於冷靜下來,回抱住他。

舌尖纏繞着,要跟對方融合在一起一般,親密到忘我的地步。

就是這樣溫暖柔和的吻,讓葉敬輝心中突然一陣平和,等兩人終於分開時,依舊貪戀着他懷抱的溫度,緊緊抱着司明,不願放手。

“好了。”司明把下巴擱在葉敬輝的肩上,微微笑了笑,摸了摸他耳側的黑髮,用極輕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洗個澡,早點休息。OK?”

他的聲音低沉平靜,卻帶着無限的寬容和溫柔。

葉敬輝輕輕閉上眼,享受一般聽着他在耳邊低聲的安慰。

一時想放縱的心思,居然被他看透了,自己曾經無數次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找牀伴放縱,沒有愛的放縱,只是發泄人類的本能。舒解壓抑的心情。

司明此時卻故意停手。柔和的輕吻,以及有力的,卻不會讓人覺得壓迫的擁抱。

不得不承認,在那一刻,心臟再次一陣悸動,甚至連呼吸都爲之一窒。

那種久違的溫暖,已經很多年沒有體會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