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復下

報復(下)

葉敬輝轉身推開司明臥室的門。

窗簾沒有拉緊,有一絲柔和的月光透過縫隙灑進來,正好灑在他的臉上,一雙劍眉下的眼睛正輕輕的閉着,挺直的鼻樑下剛毅的脣也微微抿着,呼吸均勻的他,似乎正在做着一個美好的夢。

葉敬輝輕輕走到牀邊坐下,看着這個輪廓俊美的男人,手指撫上他的臉,很自然的俯身,在他微厚的脣上印下輕輕一吻。

之後才轉身從他牀頭櫃的抽屜裡找到一個黑色的U盤。

葉敬輝知道,很多重要的資料都在那裡面,這次買賣股票的交易記錄應該也在裡面,他平時總是隨身帶着,睡覺的時候,會把它放在離自己最近的抽屜裡。

葉敬輝把U盤握在掌心裡,轉身出去,再把臥室的門輕輕帶上,回到自己的臥室,打開筆記本電腦,插入U盤,鼠標猛點,迅速拷貝里面的資料。

果然,司明前段時間聽自己的話,分散的買下了極大量的神州數碼的股票。葉敬輝也知道,只要明天股市開盤,蕭逸手裡神州的股票甩出去,那麼,司明若想維持那支股的平穩就必須繼續大量買入,如同在填一個無底洞。葉敬輝把資金計算的非常明白,蕭逸手裡的股票絕對比司明多,這場仗,司明必敗無疑。

拷貝完他的所有資料,Email給蕭逸之後,葉敬輝才深深吐出口氣。

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如果他真如自己所說的不會恨,那麼,或許兩人可以重新開始。

電腦裡傳來郵件送達的提示音,葉敬輝想要起身把U盤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回去,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語氣也是極冷:“在做什麼?”

葉敬輝全身瞬間僵住。

司明面無表情的說:“你曾經提醒過我,重要的資料千萬不要放在U盤裡隨身帶。”微微一頓,“不記得了嗎?六年前的舞會。”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葉敬輝臉色沉了沉,緩緩轉過身來,雖然後背僵硬,握住U盤的指尖也輕輕顫抖,臉上卻依舊帶着笑容,“你也看到了,在背後搞鬼的就是我。不,應該說,這本來就是我專門爲你設的局。”

——那一刻葉敬輝突然想,如果他假裝沒有發現,該多好。

這樣自己就可以完成這最後一次心願,可以找個完美的臺階,拋下那些恩怨糾紛。兩人就可以重新開始,好好在一起。

以前,每次他都可以假裝不知情,爲什麼這次卻當面拆穿了,不繼續看耍猴戲了?

原來自己纔是最笨的,司明永遠深藏不露。

很久以前,半夜在他臥室裡偷偷親他的時候,他就發現了吧?

剛纔再次偷偷吻他的時候,他也醒了吧?

他果然是最好的演員。

“如今被你發現,我也沒什麼好說,明天,你會慘敗。”葉敬輝笑着道,“怎麼樣,不甘心嗎?”

司明微微一笑:“我早就知道是你在搞鬼。”

葉敬輝反而愣了。

司明頓了頓,繼續道:“從你一開始提出讓我跟你一起買股票的時候,我就知道,屬於葉敬輝的報復,終於來了。”

沉默良久,葉敬輝面無表情的道:“那你爲什麼聽我的話?”

“因爲我想知道,你到底恨我恨到什麼程度。原來,你是想讓我利滾利,賺了大筆之後一次性賠光,來感受一下慘敗的心理落差?”

“你分析的沒錯。”

“那麼,葉敬輝,現在夠了嗎?”司明的聲音裡透着濃濃的疲憊。

葉敬輝低下頭來,沒有讓司明發現他輕顫的指尖。

“你覺得夠嗎?”頓了一頓,“我不是那麼豁達的人,不會一句‘既往不咎’就忘記你過去的算計和玩弄。”

司明怔了怔,突然笑了起來:“是啊,逼得天宇差點破產,還有下藥強抱你,讓關天澤拍下視頻,對了,還有那些合同的陷阱,都是我一手設下的局。我差點忘了,還以爲一起住了這麼久,你也會忘掉那些不愉快的過去。”微微一頓,“看着我把近半年來辛苦賺下的錢都賠進去,你還不滿意嗎?如果不滿意,前幾天你跟仁通籤的那個合同裡,好像也有陷阱對吧?如果還不滿意,你可以再跟夢裡江湖的作者聯繫,拒絕授予我們遊戲開發權。還不夠的話,再試試向法庭起訴我經濟犯罪,到時把我U盤裡的資料交出去,站在證人席上,親眼看着我入獄。”

“這樣呢?夠了嗎?”

葉敬輝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沉默着。

司明輕輕笑了笑,從脖子上拿下那條項鍊來,握住葉敬輝的手,把它放進他手心裡。

“還有,既然我已經認輸了,這條你送我的,標誌我們情侶身份的項鍊,也還給你。”

“畢竟,明知胸前戴着竊聽器,卻捨不得扔掉的日子,過得也挺辛苦的。雖然收到禮物的時候很開心,可是在檢測到竊聽器的時候,心裡也會不好受。”

手心裡的項鍊還帶着他的體溫,暖暖的。

葉敬輝擡起頭來,對上他冷到極點的目光,支覺得脊背一陣陣發寒。

攥緊了那條項鍊,好像攥着的是自己那自私狹隘卑鄙的心,不然怎麼連心臟都會那麼痛苦?

入獄?原來在你心裡我葉敬輝惡毒到這種地步,設下局把你送進監獄才甘心?

當初想方設法把竊聽器塞到項鍊吊墜裡的時候,就應該想到,他發現的那一天,就是兩人決裂的那一天。

撕開那些僞裝,卸下那些面具,在他心裡葉敬輝就是這樣一個惡毒的人。

此刻,聽他用平靜的語氣說着這樣的話,葉敬輝卻覺得他像是用最粗最硬的鞭子,狠狠的,一遍遍的,抽在自己心尖上。

要不然,怎麼會有全身都**一般的感受呢?

“把戀人送的禮物拿去檢查有沒有竊聽器,你覺不覺得,我們兩個其實挺悲哀的?”司明伸出手,想要摸葉敬輝耳側的發,手到了他耳邊,卻還是收了回去,聲音卻變柔了些,“你留在我身邊,真的……只是爲了報復,出氣?”

葉敬輝張了張口,卻覺得喉嚨乾澀,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居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麼。

自己要的難道是“報復他”這個結果?如今他快輸了,爲什麼心裡反而更難受?

待在他身邊的初衷,的確是爲了報復,哪怕在這過程中,漸漸的,發現自己對他的喜歡早已超出了尺度,卻依舊不能因爲喜歡而主動對他示弱!以葉敬輝的驕傲,不可能那麼豁達就原諒過往的一切!所以纔想出這個在他眼裡“只是爲了報復”在自己眼裡卻是“給恩怨一個結束”的笨辦法。

可是葉敬輝忘記了,早在很久之前,司明就說過,他只在乎結果,不管過程。

所以在這過程中的痛苦和掙扎,最終都會因爲“報復他”這個結果,而被全盤否定。

自己對他朦朦朧朧的感情,也會被全盤否定。

“你愛過我嗎,葉敬輝。”司明突然問道。

葉敬輝沒有說話。沉默了良久。

“這樣更好。當初的約定,是你以戀人的身份待在我身邊,直到我主動放手爲止。現在,我主動提出來,你也自由了。”司明輕聲道,“結束吧,我很累。”

葉敬輝突嗤笑了起來:“原來從那時候起,你早就料到了這一天。是不是連結束時怎麼說的臺詞都準備好了?”

不知道是在笑他的英明果斷,還是在嘲笑自己。果然,這個世上,沒有人是相信自己的。

“我不想忍受整天被你算計,收個禮物也要擔驚受怕,打電話還要找你聽不到的地方,睡覺甚至都要防着你會不會突然衝進來偷我的U盤。”司明微微一頓,“這種毫無疑義的競爭,也該結束了。”

“葉敬輝,你贏了。我心服口服。”

司明沒有注意到,在他說話時一直沉默着的葉敬輝,低着頭的眼中有一絲上涌的水氣被主人強行壓了回去。

也沒有發現,他的手指狠狠攥入掌心。金屬的項鍊在手心裡留下觸目驚心的劃痕。

那U盤,甚至被他生生捏碎了。

“好,隨便你。”葉敬輝平靜的道,“反正結果是我贏了。明天股市一開盤,你賠進去的錢,足夠我建一家新的公司。”

“嗯,這房子你若願意繼續住,就住着吧。我搬出去。”

司明轉身離開,走得非常果決。

葉敬輝在臥室裡怔了良久,身體一直輕輕發着抖。

看着他拉着行李箱從臥室裡出來,葉敬輝聲音乾澀的道:“現在已經凌晨三點多了,你可以明天早上再走。”

“沒關係,我開車。”

“避我像避瘟疫一樣,這麼急嗎?”葉敬輝彎起脣角笑了起來,“是不是這裡壓抑的空氣,讓你連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司明沉默着,回頭看向他。

葉敬輝揚了揚眉,用非常平靜的語氣,面不改色的道:“你說的對,我待在你身邊,就是爲了報復。從一開始,你就精心佈局等着我跳,我爲什麼要心甘情願輸給你?我憑什麼被你壓在牀上一整夜,第二天還得聽你說什麼遊戲結束之類的廢話?!”說到這裡似乎有些激動,微微頓了頓,嘴角的笑意卻更加擴大,聲音也更冷,“既然你覺得,上了我葉敬輝,然後用遊戲結束那樣漂亮的話打擊我,很有成就感,爲什麼我就不能報復你?”

“我沒那麼賤,我永遠不會在你面前示弱!更不可能逆來順受承受你帶給我的一切!我就是爲了報復,怎麼樣,讓你司明也嚐嚐被人暗算的滋味,好受嗎?在我知道你跟徐文山認識,知道天宇的一切命運都是你揹着我在暗中操縱,知道你跟關天澤認識,知道那次旅行是你一直在看我耍猴戲的時候,我也不好受。”

“現在把這些都還給你,很公平不是嗎?告訴我,我哪裡錯了?”

“你沒錯。”司明看着他,目光中透出些無奈,“但是,我很希望,從來沒有認識過你。真的。”

“後悔了?”葉敬輝低着頭重複,輕輕笑了起來,“所以,不打算繼續了,甚至覺得我葉敬輝連當你對手的資格都沒了。對嗎?”

“對。”

“好!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見了。”葉敬輝擡起頭來,臉上依舊是沒心沒肺的笑容,“呵,幸好我從來沒喜歡過你,這麼看來,還是我比較佔便宜啊,商場,情場,我葉敬輝都完勝了。”微微一頓,目光驟然冷了下來,“走吧,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現。”

司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輕輕笑了笑,道:“好,如你所願,不說再見了。”

直到司明真的拉着行李離開這個屋子。

直到門被他大力的關上,傳來“砰”的巨大回聲。

直到那輛熟悉的車從窗前緩緩駛過,車燈射出的那一縷暖黃光線,從暗到亮,再從亮到暗,最後消失殆盡,剩下無邊無際的黑暗。

葉敬輝始終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站着。

站到手腳發麻,站到全身冰冷,都毫不自知。

他一直站在那個空蕩蕩的地方,那個曾經被稱之爲“家”的地方,那個曾經想過跟司明一直住下去的地方。

靜靜的站着。

不知道站了多久,腦子裡一遍遍回放着往事。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司明說的那些話,比如想要賣掉那套冰冷的屋子,帶他來郊區買個溫暖的小窩一起住。比如有些人關心你飛得高不高的時候你更需要有人關心你累不累。

後來又想起司明離開這個屋子的那一星期,他也是一個人待在這裡,走路時會有迴音,半夜起身時會覺得很黑很冷。那時候一直在想,那個突然消失的人什麼時候回來呢?我佈置好了竊聽器等着跟他的最後一次較量呢,回來享受我爲你佈置好的一切陷阱吧。快點……回來就好。

或許是知道他一定會回來的緣故,所以,那一個星期,過得特別快。

可如今,他不會再回來了。他連再見都懶得說,是因爲真的不想再見。

這個家,也就變成了空殼。

可還是捨不得搬走,因爲葉敬輝突然發現,就算他走了,這個屋子,依舊是他這輩子住過的地方中,最溫暖的所在。

凌晨的時候,才爬回牀上,依舊睡不着。

葉敬輝對着手裡那裝了竊聽器的項鍊,他突然很好奇,如果自己用竊聽器聽自己的聲音,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於是戴上耳塞,對着那吊墜,輕聲說:司明。

耳邊便有了那句話的迴音,是自己的聲音,有些暗啞的叫着:司明。

那低沉的聲音似乎觸動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葉敬輝不禁脣角輕揚,曖昧的笑了起來。

下一句話卻沒有說出口。

——其實早就喜歡上了你,只是發現的太遲。所以,還沒開始,就必須提早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