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跑!抓住她——”
綺羅怎麼可能那麼聽話的站住,她跑得有些吃力,本就因飢餓乾渴和湯藥腐蝕而十分虛弱的身體,積蓄了一點能量沒一會便被消耗盡了。
她感到雙腿跑起來一陣哆嗦,五個月沒有使用,已經幾乎麻木了。
身後不遠內監窮追不捨,她實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綺羅有些絕望,她知道被抓住的結果很簡單,不外乎一個死。
但是..
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她真的不想再回去。
死在陽光下,也比陰冷的地窖..
要暖和一點吧。
那密室中沒有止境的黑暗的記憶,已經像烙印一樣深深地印刻在了綺羅的腦海裡。
此後的十餘年裡,她無時無刻不在逃離無形的囚牢中度過。
爲了擺脫毫無生命死氣沉沉的黑暗,飛蛾撲火的戀上了光。
卻不知道自己早已經與黑暗融爲一體。
一個人,又如何能夠擺脫自己的影子呢?
綺羅也不知道該跑到哪裡去,到了岔路的位置貼着牆猛地一拐,暫時甩開了後面緊追不捨的內監。
“咦,怎麼不見了?快搜——”
“去這邊!快,不能讓她跑了!”
綺羅東奔西撞地竄進了一個院子,房屋看起來很舊了。她一股腦地向着屋門奔去,想進屋避一避。推了兩下門見搡不開,又一側身去頂那窗戶。
“啊——”
綺羅毫無準備地一頭栽了進去,膝蓋磕到了地上,疼得她直咧嘴。而腦袋則被一塊厚重的綢布蒙了個結實,那綢布上塵土的味道嗆得她打了個噴嚏。
“阿嚏!!”
綺羅費了好大勁,才把那塊矇住她頭部的綢布取了下來,不用想象便知道自己此刻的樣子有多狼狽。身後的百葉窗被她撞得散了架,陽光充滿了整間屋子。
....
“快!快點——這邊搜了沒有?”
“搜過了,沒有。”
“再去那邊看看!咱家看她跑不了多遠!”
“......”
綺羅蜷縮着身子,凝神細聽聽着外邊傳來的動靜,心砰砰直跳。
更重要的是...
“頭兒,這、這邊都搜過了啊..”
“那人呢?啊?抓着沒有!”
“沒..沒見着啊。”
“不可能!怎麼會沒有——你們這羣廢物,眼睛都是幹什麼的啊!”
那內監頭領氣得聲音發抖,本就尖利此刻更是打着顫。
“可、可是真的...”
小內監的聲音有些委屈。這時,一個聲音從不遠處的屋中傳來。
“怎麼了?”
外面的人可以聽得出,那聲音很年輕,但語氣裡透露着一股老成。沙啞而低沉中,卻夾帶着幾分孩童的稚氣,像是一股正在變聲的男孩。
那內監一愣,接而態度恭敬了幾分。縮了縮袖子,對着那屋子行了個虛禮道。
“二殿下,奴才請您安啦。”
那屋中的人似乎沒什麼反應,過了一會才淡淡道。
“邱公公..”
“哎..哎,是奴才。”內監點着頭弓腰道,“小的們不慎打擾了二殿下清靜,真是該死、該死...”
“公公在找什麼東西麼?”那聲音道,“本宮聽見邱公公似乎遇上了什麼麻煩..”
“是...”內監猶豫了一下,又猛地搖頭,“不不不,沒、沒有的事。二殿下多慮了。內個,小的們就不打擾二殿下了。您可千萬別怪罪...”
“不會。”
“啊,那就好、就好。”那內監哪裡敢多廢話,本就捅了簍子不說。現在若是再着罪了二皇子,那乾脆別想活了,忙是道,“奴才告退——”
“是是是..奴才告退。”
“奴才告退。”
小內監們也隨即道,紛紛隨着那領頭的內監離去。
過了好一會,只聽得樹上的鳥噗嗒一聲,從枝頭飛了起來。綺羅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背上的中衣已經被汗水浸溼,貼在了背上。
然後她擡起頭,咧嘴衝着那榻上一笑,挑起的嘴角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
“內個..謝謝你啊...”
只見那榻上倚着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年,身着赭石色金絲繡線蟒袍長衣,頭戴一隻白玉冠,很是簡單。
少年的睫毛很長,低垂的眼簾看不到眸子。五官生得標緻,可以預見到幾年之後,必然將是一位儀表堂堂,容貌俊逸的男子。
然而他的臉上毫無男孩子該有的生氣和活力,面無一絲血色,兩片薄脣更不見鮮潤。皮膚白的詭異,近乎透明。甚至可以看到手上的青筋脈絡,皮下的血液在緩緩流動。
“你叫什麼?”
很顯然,這是一個久病纏身的少年,疾病已經幾乎完全拖垮了他的身體。
聽到對方在問自己,綺羅忙是應答道,揉了揉眼睛。
“我..我叫紀綺羅。”
......
......
“皇上,啓祥宮那邊來人,說璉嬪娘娘動了胎氣。請您..”
“璉嬪..”一聲冷哼過後,聲音有些不耐帶着濃重的鼻音,“不必了,想來又是哭哭啼啼,朕聽着頭疼。”
“可是皇上,太醫院那邊的消息,璉嬪娘娘這回是真傷着了身子..胎氣不穩,怕是有小產的危險。”
“知道了。朕這便過去。”
“是——”
“......”
燈影綽綽,亮的人睜不開眼睛。
我朦朧中似乎看到了一角明黃色的衣角,和一雙玄色的馬靴。
“皇上,這個..還記不記彤史?”
“不用管她。”
有什麼東西被隨手扔進了帳中。
我不記得我是怎樣離開坤寧宮的。
哆嗦着顫抖的手,堅硬的像塊石頭。
我面無表情地拾起衣服,一件件穿好。
那些猙獰的,醜陋的疤痕。
遍佈在全身,儘管兩年的時間已然讓它變得很淺。
毫無規則可言的網絡,一條條暴露在空氣中。
這麼難看,讓人倒盡胃口的創痕。
真想得出來...
外面很冷,不知從何時下起了薄薄的雪。
落到地上淺淺的一層,被風吹了起來。
我頂着風走着,步子越走越快。
刺啦的一下子,腳下一滑。
我側身在地上,化成水的雪,夾帶着泥沾上了我的衣服。
膝蓋火辣辣的疼,蹭破了一層皮,而那股寒氣像是滲到了骨縫間。
我呆了一會,終於爬起身。
凍得沒有知覺的手,攥着一件同樣冰冷的東西。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提起了步子。
“咳咳..嘔——”
王皇后的面容,在腦海中一遍遍迴盪着。
真是從未有過的噁心。
前腳微笑着和你說話的人,後腳便將你推向萬劫不復。
“哈?呵呵...”
我哆嗦着禁不住大笑。
那杯薑茶,暖了我的手。緊接着卻害了我。
疏忽大意麼?
我從未放鬆過警惕,只是覺得,王皇后沒有下毒害我的理由和好處...
師傅說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終是記得,卻依然這麼栽了。
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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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的時候,不知道是幾更天了。
總之天已經快亮了。
“提個鈴,去了一個通宵..”點着油燈的綠釉譏諷道,“哼,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幹什麼去了呢!”
這話聽起來有些刺耳,我的某根敏感的神經爲之一動。擡眼並不作聲,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呦——”肖飛燕一手纏着足上兩尺長的的裹腳布,不忘尖着嗓子搭腔道,“有些人啊,就是...”
“啪!”
肖飛燕的話才說了個開頭,臉上便頓時顯出一個通紅的五指印。
“你..你...”
這一記耳光打的響亮,屋中的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肖飛燕捂着臉,一雙含水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我,臉上的惱怒掩飾不住。
我聳聳肩,從她的身旁走過。
“你們到底有完沒完?”魏靈霄的聲音響起,“天還沒亮,就在這裡吵,有意思麼。肖飛燕,你不是總愛問我‘管你什麼事’麼?那人傢什麼時候回來,又管你什麼事?不要總是嘴上一套,實際一套好嗎?”
“哼!”肖飛燕不禁氣急敗壞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還不信了!今天非得給某些人一點顏色瞧瞧——”
“就是!”瑤瑤也在一旁助陣。
我只是輕拍了拍身上的泥印,然後擡了擡頭。
只見肖飛燕快步走了過來,她纏着足,看樣子入宮以前也是大戶人家出身。浣衣局的宮奴,十有五六都是一雙小腳,大多是自幼養在閨閣中的官家小姐,因着母家獲罪,被充入掖庭的。
倒是宮女,多數出身貧苦農戶,都是天足居多。
我突然開口,嘶啞着嗓子問道。
“你想要什麼顏色?”
“我、我,”肖飛燕一頓,還未回過味來。
我站起身走了兩步,對着她那精緻小巧的鼻子,便是猛地一拳。
“啊!!”肖飛燕頓時一聲慘叫,捂着鼻子,血從鼻孔流出。
我揉了揉拳頭,淡淡道。
“我覺得紅色挺好看。”
說完轉身回到原來的位置。
“你——你過分!你、你..”肖飛燕指着我,眼睛裡含着淚,疼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嗚嗚...”
綠釉和瑤瑤趕緊過去,瑤瑤取出一方白帕子,替肖飛燕擦鼻子上的血。
翹兒正進屋,見此更是激動,上來便要發難。
“可惡!你扇我,還、還..”
肖飛燕氣得跳腳,剛止了會血,這便又衝了上來。
這時門外傳來了韓公公的聲音。
“都沒事鬧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