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慢着!求求你,放過陛下吧……”那個宦官忽然跪着面對趙旭,兩眼淚水的說:“陛下已經不行了,他活不了了,求你了!”
趙旭猛然大聲質問道:“誰放過我的父母家人!”
“我的家人又有誰放過了!”
善友聽着對趙旭不住的磕頭,竟然額頭都磕出了血,他聲音嘶啞的說:“既有戰爭,必有死亡,陛下到底是大唐皇帝,求你給他一點最終的體面吧!……嗚嗚……”
善友哀嚎着仍舊的對着趙旭磕頭,趙旭看着他一臉的血,搖頭說:“不是戰爭!我父親叫趙勳,我娘叫梅嫣兒,我家還有幾口人,都是這個狗皇帝派人去殺了的……”
“啊!”善友渾身一顫,驚疑的盯着趙旭說:“你是趙勳之子?”
趙旭:“是又如何!”
善友跪着,用膝蓋在地上往前挪了幾步,到了趙旭跟前說:“小英雄聽我說,你聽我說——皇帝並未讓人去殺趙勳,只是想找回虢王和梅王妃……”
“趙勳的事我知道,真的!你父趙勳本是太祖(李克用)親衛,武力超羣,功績卓著,被賜姓李,是爲李勳,他死於石敬瑭手下劉知遠之手,而你母親梅王妃其實是自盡的……”
趙旭頭皮發麻,大喝一聲說:“你說什麼!”
“真的!我說的句句屬實!”善友急切的說:“的確如此啊!陛下得知梅王妃健在,還有了骨肉,就讓人去找,這骨肉就是如今的虢王李昶。劉皇后密令王允平跟着去,意圖中途攔截,免的虢王和魏王爭奪皇位。”
“虎毒不食子,皇命只是找人,劉皇后也只是針對梅王妃和虢王,並未殃及你們全家,造成後來的事端,是下面的人存有私心!王允平和石敬瑭素來不和,假公濟私!他們個個胡亂的作爲,導致了事情到了這種地步,這真的和皇帝無關!”
“至於梅皇妃自盡,石敬瑭稟報說是遇到了埋伏受刺,皇帝並不信,讓我暗中調查。我也是最近才知,當時追着王允平去陝州的還有一路人,那個帶頭的叫霍彥威,是郭從謙派去的。”
趙旭剛纔就一個激靈——大郎是李存勖和母親所生?
自己和大郎是一個母親,但卻不是一個父親!
就是說當時去陝州的,一共有石敬瑭劉知遠和劉皇后派的王允平以及郭從謙派的霍彥威三隊人馬。
此刻無暇想太多,趙旭皺眉問:“霍彥威?”
善友答道:“是霍彥威!而霍彥威則是郭從謙手下——如今看來,當時必定是霍彥威聽了郭從謙的話,去殺梅王妃,意圖讓石敬瑭和劉皇后心生嫌隙,他們好漁翁得利的啊!”
趙旭聽了閉了一下眼,問:“郭從謙今天造反,爲的是給郭崇韜報仇,你的意思,是說郭從謙之前讓霍彥威從中挑撥?”
善友:“的確如此!郭從謙因爲郭崇韜的死,早就有了反心。”
趙旭:“霍彥威如今在哪裡?”
善友:“他跟着李嗣源去了魏州,如今,應該在大梁。”
趙旭怒道:“不管此事牽連到了誰,總之是李存勖他識人不明。即爲皇帝,聽信奸佞,誤國誤民,這些心懷鬼胎的人圍着他禍害百姓,難道他這個當皇帝的就沒有一點責任?”
“壞事都是旁人做的,都是手下做的,就他這個皇帝是無辜的?!”
“德不配位,就不要在其位,佔着茅坑不拉屎,庸才比壞才還要禍國殃民,他給老百姓造就的苦難更多,而且這種庸才更容易被人利用!壞的人起碼還都頭腦聰明,還知道用麻痹,還知道來隱藏,還知道報之以高尚行之以骯髒,他李存勖就是赤裸的簡單的愚蠢的壞!他這個當皇帝的如今衆叛親離,難道都是別人害的!他就是清白的無辜的?”
“你睜開眼睛看看,仔細的看看,除了你之外,現在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皇帝身邊還有誰?”
李存勖這時忽然的“呃呃”起來,看着對自己怒目而視的趙旭艱難的說了一句“……衆叛親……離……”,口中猛然噴出一口血,頹然的倒地,死了。
善友“哇”的大哭起來,他又爬到了李存勖的屍體旁邊,哭天搶地的喊:“陛下!陛下!”
李存勖死了。
這個曾經威震海內的大唐皇帝,真的死了!
李存勖半輩子英雄,征戰無數,從未有過敗績,如今卻死在了趙旭箭下,逝年四十二歲。
趙旭小小年紀,經歷諸多苦難,今日殺死李存勖,一時間心神激盪,不禁仰頭長長噓出一口惡氣,對着空蕩蕩的宮殿放聲怒吼道:“皇帝不過如此!父親,母親,你們在天之靈看着,看着兒子給你們報仇!”
趙旭吼叫完,看看還在痛哭流涕的善友,轉身離開了絳宵殿。
善友哭着哭着,聽到有人過來,他一看,是景進和一些宦官。
“死了?”
善友擡着淚眼看着景進,懵然明白景進是在問皇帝死了沒有,於是點頭,景進嘁了一聲說:“死了就死了,你哭什麼?”
善友愣愣的看着景進,景進將手裡的一樣樂器扔到了李存勖身上,喊了一聲:“都來!”
陸陸續續的,忽然就來了很多的伶人,他們都拿着樂器,扔到了李存勖的屍體上,頓時李存勖就被無數的樂器給掩埋了起來。
“放火。”
善友聽到景進說放火,愕然問:“幹什麼?”
景進瞥了善友一眼說:“不燒了,難道要讓那些作亂的人將他拉出去暴屍三日?他生前喜歡舞樂,就讓這些陪着他,不好嗎?”
“這就叫‘君以此始,必以此終’。”
善友張口結舌,還沒有反應過來,景進就將火油潑到了那些樂器上面,並投擲了火把。
登時火焰熊熊,景進掉頭就走。
善友目瞪口呆的問:“你去哪裡?”
“該去哪裡就去哪裡,怎麼,你難道想陪着他一起去?”景進斜眼冷笑:“看你忠貞,是個好人,給你說,趕緊從宮裡挑點好東西,免得一會想拿都沒得拿。”
善友問:“這話怎麼說?”
景進輕輕一笑:“別的不說,你知道劉皇后現在在哪?”
善友搖頭說不知,景進說:“剛纔咱這位死皇帝和郭從謙在興教門作戰的時候,‘漂亮賢淑’的皇后就收拾了值錢的東西,和申王李存渥,就是她的小叔子,小叔子!明白嗎?帶着人跑了,走了,離開皇宮了。”
善友張着嘴巴說不出話,景進又說:“再給你說一個,那會傳旨讓朱守殷來,朱守殷不但沒來,還將兵馬帶着遠離,去了邙山,在邙山樹下歇涼呢!可是這會,你知道朱守殷在哪?”
景進不等善友說話,接道:“我量你也不知道,告訴你,朱守殷帶着人已經回來了,進了皇宮,還挑了三四十個宮女準備帶回家,嘿嘿,而且他還讓宮女們將宮裡值錢的東西往他家裡搬呢!”
“怎麼,明白了吧?這會都是自個顧自個的,你要是晚了,人家拿完了,你還拿什麼呢?”
“李存勖已經死了,你還活着,你趕緊爲自己今後弄點本錢吧!”景進說着離開了,善友看着越燒越旺的火焰,嘴裡喃喃的說道:“怎麼這樣?人怎麼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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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駕崩了……他們都開始搶東西了……皇后也跑了,他們可是夫妻啊,怎麼就沒有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那人是太祖武皇帝(李克用)身邊的三十六衛之一趙勳的孩子,他的母親是梅皇妃,梅皇妃和陛下的孩子是虢王……他是趙勳和梅皇妃的孩子,他是爲趙勳報仇來的。”
“陛下身上的這支箭就是他射的。”
“可趙勳是石敬瑭和劉知遠害死的,就算是要爲梅皇妃的死報仇,那得去找石敬瑭和劉知遠,得去找郭從謙和霍彥威啊,和皇帝有什麼關係呢?”
“是!和皇帝沒關係,陛下從來沒有害人,都是他們在下面揹着皇帝乾的,陛下被他們給矇蔽了,結果陛下被他們給害死了,他們現在倒是還活的好好的……”
焚燒李存勖的火勢咧咧作響,善友慢慢的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往出走,他看到那個蕃漢步兵使朱守殷果然指揮着人從宮裡搬運着金銀財寶,懷裡坐攬右抱的,竟然有兩個宮女。
善友又看到了很多平時見了皇帝都唯唯諾諾畢恭畢敬的人,他們現在的行徑和朱守殷一模一樣,區別不過是大盜與小偷罷了。
這些人怎麼都這樣?
人爲什麼都這樣?
忠義何在?
大家都在忙着搶拿東西,善友嘴裡嘮叨着“一日夫妻”“石敬瑭劉知遠”“郭從謙霍彥威”,丟了魂一樣一直的往宮外走。
別人聽善友嘟嘟囔囔的說個沒完,認識的過來問他話,善友也不理,嘴裡仍舊的唸唸有詞。
於是大家都知道,這個人,瘋了。
洛陽全城都陷入了一場大劫難當中,沒人注意這個形弔影只的宦官。
善友走到一處,頹然的摔倒在地,過了一會,一扇門打開了,有人出來將他擡了進去,灌了點湯汁,善友醒了過來,他嘴裡仍舊的說着那幾句顛來複去的話,聽到的人聽的明白了,記住了“郭從謙和霍彥威”“石敬瑭劉知遠”這幾個名字……
趙旭出了皇宮,大街上都是亂像,一團的糟,他看到搶劫的,絲毫不理,見到意圖侮辱女子的,彎弓就是一箭,將意圖玷污女子的賊子直接射死,那些趁機想發橫財搶掠爲非作歹的見了他一身血恐怖的模樣,登時一鬨而散。
“李存勖死了,死在自己的箭下。洛陽的事情已畢,現在就去找石敬瑭和劉知遠!”
到了城門那裡,有十來個兵士騎着馬從城門外進來,他們身上馬上放着的都是包裹,看形狀都是值錢的東西,肯定是剛剛在哪裡搶的。
趙旭本不想理會,但是猛然聽到有個女子尖叫。
這聲音十分的耳熟,趙旭再仔細一看,有個人的馬前面,橫放着一個穿着光鮮衣裳且肌膚白膩的女子。
這女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恰巧這女子這時掙扎,趙旭一下就看清了她的臉。
——是義寧公主李學敏!
趙旭一句話都沒有說,弓已經在手,箭連珠一般的飛速射出,那十多個趁亂髮了財的兵士根本沒來得及反應,躲也躲不過,一個個的都被趙旭給射死。
挾持了李學敏的那個人被趙旭一箭射穿了脖子,半截身子吊在馬鞍上拖拉着地,李學敏嘴裡尖聲叫着“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就已經被過來的趙旭給一把提到了黑馬上。
“肖九?你是肖九?真的是你!”
李學敏看清楚了這個渾身是血的凶神惡煞正是自己多日沒見的肖九,高興的抱着他嚎啕大哭,哭了沒幾下,李學敏猛地推開趙旭,伸手在趙旭胸膛上捶了幾拳,怒道:“怎麼這時候纔來救我!你知不知道他們有多可惡!本宮差點……”
趙旭面無表情的看着李學敏,任憑她對自己推搡、打罵。
“你怎麼不說話?你怎麼一身血?你是參與了叛亂還是保衛了皇城?”
李學敏見趙旭一點反應沒有,怒道:“你是啞巴!你怎回事!”
“難道你是被嚇傻了?”
本來趙旭是想催馬出城的,這下救了李學敏,他將馬勒住,等李學敏不說話了,問:“你那裡是不是被這些人給搶了?”
“是啊!他孃的!來了很多人,一個個像是瘋了似的——這幾個傢伙,還想對本宮無禮,你殺的好!”
李學敏嘴裡爆粗,一點沒有公主的形象,趙旭又問:“你現在想去哪?”
“我哪知道我要去哪?肖九,我問你,他們都說我父皇被殺了,是不是真的?”
趙旭不回答,又問:“你就沒有可以去的地方?”
李學敏以爲趙旭是不相信她說的話,伸手環抱着趙旭的腰說:“我在黃河邊第一次碰見你的時候,就是和宋廷浩有了婚約沒幾天,宋廷浩他老子是天德節度使宋瑤,宋廷浩比你大一點,這會是汜水關使。我告訴你我一點不喜歡他,但是我終歸要嫁人的,可是我見了你之後就忘不了你,你說我能怎麼辦?”
“不過沒關係,我到時候住在我的府邸,我名義上和他成親,我還和你在一起,你就住在我公主府裡,誰也管不住我。你別不高興了,好不好?……”
“你父親死了,”趙旭打斷李學敏的自說自話:“大唐皇帝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