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有用麼?”沈音苒懶得去想那些事:“什麼叫恨,什麼叫毒?臣妾只知道肚子餓了,變得要吃飯,睡的冷了就多蓋一牀被子。”
這話多少讓奉臨有些沒面子。“你能這麼想,也未嘗不是好事。”
“是好事便好。”沈音苒看了看天色:“皇上,若是沒有別的吩咐,臣妾就不留您了。宮裡的米有數,臣妾也只夠熬些粥維持今日所食。再說這地方陰氣太重,有什麼衝撞便不好了。您還是請回吧。”
這逐客令一下,奉臨的臉就真的有些掛不住了。“朕這次來……”
“皇后娘娘。”嚴一凌這下知道皇上帶着她來的真實意圖了。“皇上此番前來,是爲了宣旨解娘娘您的禁足。稍後便會吩咐宮人將毓秀宮重新粉飾,一切又都是從前的樣子。”
沈音苒只是笑:“這又是何必呢!臣妾已經慣了這樣的日子,能挨便挨着,不能挨也不會礙着旁人的眼。好與不好,不都是如此一生麼!”
“前朝動盪,後宮必得安寧。”奉臨誠然道:“皇后,這些日子,是朕讓你受苦了。念在以往的情分,朕還是希望你能以大局爲重。”
這話,如同是火上澆油。
嚴一凌實在鬧不明白皇帝是怎麼想的。對皇后而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那是沒錯。可是情分的話還沒說上兩句,便開始“提醒”她要以“大局爲重”,也就是說若不是爲了顧全大局,他纔不會親自來毓秀宮。
皇后心性那麼要強,會受他這一套?
果然,沈音苒聽完之後,笑意更濃了。“皇上您睿智,文韜武略。天朝在您的統治下,只會國泰民安,百姓富庶。眼前的困難,並非是不可解。不過就是有人趁着沈家倒臺,妄圖拆皇上你的臺。稍微動動手指動動心思也就過去了。至於後宮……”
沈音苒側首看了一眼皇貴妃:“嚴家的女兒比着沈家的女兒,未必漂亮得多,但到底聰慧得多。有皇貴妃爲您打點種種,本宮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說完這話,皇后便將布兜提好,略微有些吃力的往廚房裡送。
不知道爲什麼,嚴一凌總覺得是哪裡怪怪的。
“皇上,不如臣妾先告退吧。想起這時候奉舉應該下了課,臣妾也有好久沒和他好好說說話了。”
“也好。”奉臨點頭。
說真的,一個人走出到前庭院子裡的時候,心裡還是有寫毛毛的。她不知道皇后將這些人葬在這裡到底只是爲了讓他們入土爲安,還是給皇帝臉色瞧。
可她知道,一旦毓秀宮的宮門敞開,這一切便會被傳到宮裡宮外的每一處角落。到時候,只怕皇上的名聲也不會好聽。
越是這麼想,嚴一凌心裡越不踏實。
也不知道皇上會說哪些溫情脈脈的話,來暖皇后已經半死不活,冰冷異常的心。
“皇上,您怎麼還不走?”沈音苒拿出火摺子,點上了半乾不幹的稻草,一股嗆人的煙子便升了起來。
奉臨皺起了眉頭,生火做飯他是會的。熬粥他也會。
只是這些事,他只爲碧兒做過,如今若是不爲皇后做,想必她的心氣也不會順了。
“讓朕來。”
沈音苒先是楞了一下,隨後看着皇帝把柴巧妙的疊放在爐竈裡,再把點燃的稻草深入其中,拿着扇子輕輕的煽動幾下,如此嫺熟,便心中有數了。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會相信,堂堂的一國之君,竟然深諳點柴燒飯之道。皇上,臣妾不明白,皇貴妃到底是什麼地方如此的吸引你,能讓你放下九五之尊的身價,放下一國之君的威嚴,甘心情願去燒鍋做飯,做些平民百姓男子都不會去染指的事情?”
奉臨被她問的有些愣。是啊,他爲什麼要心甘情願的爲碧兒做這些事?皇后把他問住了,他沒想過。
半天,皇帝也沒做聲,沈音苒就明白了。“您不必說,臣妾懂了。”
“是麼?”奉臨將洗好的米倒進砂鍋裡,將砂鍋放在火竈上。先沒有蓋上砂鍋的蓋子。“朕自己都沒有想明白,皇后你卻瞭然?”
“可不是麼!”沈音苒有些無奈。“若是能選,臣妾也不願意瞭然。但其實也不難想象。簡單來說,無非也就四個字—
—情不自禁。”
奉臨看這砂鍋裡漸漸熱起來的水,仔細一想:“也是。很多時候,做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只要心甘情願便可。”
“就像嚴妃願意爲皇上犧牲性命一樣。”沈音苒想起了嚴卿,心裡還是有些難過的。“倒是可惜了,那麼年輕,如花似玉的模樣,還不曾爲皇上留下一子半女便這麼走了。但臣妾可以肯定,嚴妃一定是心甘情願的去了。”
“皇貴妃也是這麼說。”奉臨的心又揪了起來。
沈音苒沒有繼續說什麼,只是看着當砂鍋裡的粥滾了起來,她便順手把蓋子蓋上了。
奉臨撤了火,文火繼續熬着。又把皇后蓋好的蓋子移偏了一些,微微露出一個小小的縫隙。
看着他如此的嫺熟與細心,沈音苒忽然覺得好陌生。這個皇帝,還是從前的那一個麼?到底皇貴妃有什麼本事,能把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享受到的,是堂堂的天子,近乎完全的愛。而自己所有的又是什麼呢?
“朕……會讓人重新收拾毓秀宮。那些……那些被埋葬的頭顱,朕也會命人送回妥處。”奉臨擰着眉頭:“砍下他們的人頭,朕一點也不後悔。朕只是覺得不應該一氣之下就叫人送進毓秀宮來。難爲你了。”
沈音苒笑了笑:“若不是皇上您這麼做了,臣妾也不會徹底的醒悟。權勢,爭鬥亦或者是榮華富貴,最終也不過是一捧黃土。從前臣妾恨透了皇貴妃,但現在想想,有什麼呢?您的寵愛,能給臣妾就能給旁人,不過都是命數罷了。想明白,便是懂得什麼事情是自己該做,什麼事情,再也沒有必要做了。皇上如果真的覺得虧欠臣妾,就叫內務府多送些蔬菜大米水果白麪的過來,臣妾不想日日茹素,日日食白粥。”
“音苒……”奉臨喟嘆一聲:“是朕對不住你。你何曾不是如嚴卿一般救了朕。”
“不怪皇上。”沈音苒深吸了一口氣:“打壓妃嬪,荼毒皇嗣,穩固鳳權,結黨營私。每一條臣妾都做過,不光做過還手到擒來,無一不精。所以皇上即便是現在就給臣妾一個了斷,臣妾也沒有任何怨言。反正怎麼都好,臣妾不願意在跌進從前的那個漩渦,更不願意再把自己逼成從前的那個樣子。所以……皇上,您真的可以走了。好吃好喝好穿,已經是對臣妾最好的交代了。”
沈音苒側過臉去,原本就不是特別圓潤的臉頰,現在更加消瘦。
“皇上,臣妾真的真的不想再那麼渾渾噩噩的過下去了。”沈音苒心底只有一團死灰:“也求您別再來這裡,攪亂臣妾的安寧。其實只要不看到您,臣妾便沒有任何心欲,如此的清清靜靜,甚好。”
話說到這份上,奉臨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朕煮好這粥便走。”
沈音苒點了下頭:“謝皇上。”
再往後,兩個人便沒有任何話說了。
從毓秀宮出來,奉臨吩咐了小侯子:“去內務府指派幾個膽大的奴才過來伺候。皇后畢竟是皇后。另外,你安排些人,連夜將前庭院子裡那些……送出宮去,安頓在妥當之處。”
“奴才明白。”小侯子謹慎道。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當,奉臨又道:“等這件事情辦好了,再叫內務府把毓秀宮重新整修一遍,讓花房多送些鮮花過來。也給皇后宮裡添些生氣。”
“奴才記下了。”小侯子心想,皇上該不會是因爲心軟纔對皇后這般體貼吧?還是說,不見的時候也不覺得,這一見面便是想得厲害,皇上又對皇后動了情?
“你是不是也覺得,朕太刻薄了皇后?”奉臨看他若有所思,便問。
“奴才不敢。”小侯子低着頭,儘量不讓皇帝看見眼裡的神采:“奴才只是在想,皇后娘娘解了禁足,後宮裡便不會再有太多非議。”
“她們都議論朕什麼?”奉臨來了興致,便多問幾句。“刻薄寡恩?貪新忘舊?還是……別的什麼?”
“呦,皇上,瞧您說的。後宮裡那些娘娘小主,誰不是日日盼着皇上去。巴不得能見着皇上您的面兒,又怎麼會議論您呢!”小侯子賠笑:“即便是議論,也都是您日日辛苦之類。巴不得都能送上一碗蔘湯,給您補補身子。”
“那她們議論什麼,議論誰?
”奉臨問了之後,又覺得自己問的挺沒趣。“罷了,你不說朕也知道。她們是在背地裡議論皇貴妃,覺得是皇貴妃左右朕,纔會讓皇后被禁足在毓秀宮中是麼?她們覺得朕偏寵皇貴妃,乃是因爲皇貴妃……極盡魅惑,不擇手段!”
“皇上,娘娘小主們吃醋,也是因爲在意您。何況茶餘飯後隨便嚼嚼舌根,也不是大錯……奴才想,皇貴妃娘娘是不會在意這些的。”
小侯子可不想這時候惹惱了皇帝,畢竟這段日子,皇上的心情才稍微好一點。
“行了,朕知道。”奉臨心想,這便是碧兒的好處了。她經得起那些人的詆譭,她無謂,也無畏旁人說些什麼。
“皇上。”
奉臨正要上御輦,就聽見身後有女子的哭聲。
“是誰,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在御前失儀。”小侯子少不得攔阻一下。“你是哪個宮裡伺候的,竟然如此的莽撞無禮。是想去刑房挨板子吧?”
“皇上恕罪,奴婢該死。”葉子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奴婢該死,求皇上恕罪。”
這一跪下,她便是連連叩首。
奉臨煩不勝煩:“行了,有什麼話邊說,朕沒功夫聽你哭。”
“是。”葉子趕緊抹了一把眼淚:“我家娘娘,那一日不慎摔傷了臉……這幾日塗了太醫院送的藥膏,不光是臉腫了,就連身子也跟着腫了起來。原本以爲睡一夜就能好,可……今天反而更加嚴重了。奴婢求皇上趕緊去瞧瞧吧!”
“你家娘娘?”奉臨不太熟悉這宮婢,也不知道是伺候哪一宮的。
“奴婢該死,未曾稟明皇上,奴婢是樺妃宮中的侍婢,葉子。”
“樺妃?”奉臨想着華勳在前朝倒是忠心耿耿,便點頭:“你先回去,朕隨後便到。”
說話間,他瞟了一眼小侯子。
“你,過來,趕緊去太醫院請一位太醫過來樺妃宮瞧瞧。”
樺蕊等了一會兒,皇上的御駕還真就到了。
只是她現在這個樣子,又怎麼能面聖。“葉梅,你趕緊去攔住皇上,只說本宮貌醜。未免驚駕,還是請皇上回去吧。”
“娘娘,這怎麼行呢?皇上可不就是轉呈來瞧您的麼?再說,您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總不能至此不提吧?若不是皇貴妃,誰敢在您的藥裡……”
“住口。”樺蕊挑起眉頭,冷喝了一聲。
葉梅被嚇得一個激靈,眼底閃爍着淚光:“娘娘奴婢……”
樺蕊瞧着她是嚇得不輕,連忙道:“要知道,在皇上面前說皇貴妃的不是,又是些無中生有的話,是會人頭落地的。你若是非要這樣莽撞無禮,可別怪本宮到時就不了你。”
“奴婢不敢了。”葉梅可不想死,拼命的點頭:“奴婢記下了。”
不多時,皇帝便走了進來。
“臣妾給皇上請安。”樺蕊頭上遮着青紗,倉惶的行了個禮。“皇上,臣妾貌醜,未免驚駕,您還是先回去吧。”
奉臨沒多說什麼,兀自走過去揭開了她的面紗。也着實是被嚇了一跳。“你的臉怎麼會腫的這麼厲害?”
“臣妾也不知道,就是受了傷塗了些藥膏便如此了。”樺蕊有些勉強的擠出微笑,這一笑,臉龐便是疼的她剜心。從前的苦肉計沒少用,可這一回,不知道是誰鬧了這麼一出,可真是要把她折磨死了。
“朕已經叫太醫過來了,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奉臨拉着她坐好。“是怎麼摔傷的?如此的不小心?”
樺蕊輕輕搖頭:“臣妾前一晚沒有睡好,不小心便滾下了階梯。當時臣妾想一個人靜一靜,便沒要奴婢們跟着。皇上,您不必爲這些小事操心。臣妾會遵從醫囑,好好用藥的。您還是請回吧!”
這還這是怪了。奉臨心裡冷笑起來。今日遇見的女子,都是要他走的。“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歇着。”
“是。”樺蕊起身行禮:“恭送皇上。”
平時美貌的時候都留不住皇帝,何況是現在呢!
只是這藥膏真的是皇貴妃的主意,還是有人故意從中作梗,就如同楚月的事情一樣?這個人要是不被揪出來,那她一定還會被人算計,麻煩不斷的被算計。
會是誰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