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來,漸漸地起了風,雖是夏日,風裡也帶着股清涼的氣息,看來不久便要落雨。宮裡因爲皇帝大壽之事,到處燈火通明。
壽宴在正宮大殿前面的廣場上舉行,廣場上搭了個高臺,高臺周圍佈滿燈柱,映的臺上亮白如晝,對面擺着酒席,皇帝的龍椅在最高處,旁邊是妃嬪的位置,底下依次是王爺皇子和大臣及家眷。衆大臣和家眷均已入座,不多時皇帝帶着妃子們到來。
衆人就坐,高臺上的表演也開始了。
第一個獻藝的是宮裡御用的歌舞坊,一羣國色天香的美女配合宮廷樂師的曲子,翩翩起舞。
顧銘瑄和妖琴公子等在高臺後臨時搭的帳篷裡,他們倆獨用一間帳篷,自然也是老諫官特意囑託的,聽管事的宮人說他們的琴簫合奏排在後面,有一陣子等了。
正想着,帳簾被掀開,竟是沈浩宇帶着莫小文走了進來。
顧銘瑄看見莫小文眉頭就是一皺,不等他開口,沈浩宇便搶先道:“銘瑄,這次不怨我,是這小屁孩非要跟過來,磨了半天我頭都大了,那我沒帶他過來可他偷偷藏在僕從裡跟了來。”
莫小文委屈:“少爺,人家等這一天好久了,剛剛跟着小侯爺過來就看見滿桌子好吃的。”
顧銘瑄無奈地搖搖頭:“罷了,來了便來了。”他低頭想了想,跟妖琴公子要了個精緻小巧的木盒,喚莫小文近前,然後便把木盒裡的東西均勻地塗抹在莫小文臉上。莫小文想躲,被他喝止,只得乖乖地站着。
半晌後,才把木盒還給妖琴公子,而手指上卻黑乎乎一片膏脂。妖琴公子突然撲哧一樂,旁邊的沈浩宇也跟着哈哈大笑起來,顧銘瑄卻是一臉無可奈何。莫小文不明所以,剛要伸手摸臉,卻又被顧銘瑄喝止,只是遞來一面小小的磨砂銅鏡。鏡子裡的人是莫小文,卻是滿臉黑灰的莫小文。
莫小文瞪着鏡子上的黑麪神半晌,尖叫一聲哭喪着臉:“少爺你欺負我……”
妖琴公子捂嘴直樂:“本公子的眉黛都是精緻的,這一盒要多少銀子知道麼,你一下子用掉本公子小半盒,甭得了便宜還賣乖!”
莫小文更沮喪了:“少爺是不是因爲我不聽你的話私自進宮,所以討厭小文,不想再看見我的臉了……”
顧銘瑄邊淨手邊道:“我在宮裡悶了一天,只是拿你尋尋樂子,這臉上的眉黛今晚一點不許擦,本少爺可是要檢查的。你哭喪着臉作甚,塗花了臉也不影響你吃東西。”
正說話間,外面有人道鎮遠侯在尋世子,讓世子趕緊過去給皇上敬酒。
莫小文一聽要走,就彷彿看到美食在向他招手,當下蹦出帳篷。沈浩宇剛要走,就聽顧銘瑄道:“浩宇,記得看好小文,莫讓他亂跑,也別讓他蹭掉臉上的灰,這孩子雖然懂事卻有些沒分寸,出個好歹可是會要命的,有人問起,你也就說是普通的家僕。”
沈浩宇何等聰明當即會意,點點頭徑自去了。
顧銘瑄眼裡仍舊殘留着擔憂,莫小文生的小巧,長得可愛,在他身邊時就有很多官家子弟覬覦,想收做男寵。相府的實力擺在明面沒人敢輕易得罪,但出了相府,想把人擄走就容易多了。莫小文這些年沒少受騷擾,但他天生力大,將不知內情來搗亂的人無意間狠狠修理了,可那些人又豈是輕易能死心的。莫小武哪次回來也會暗殺幾個無恥之輩。
他方纔想的是把莫小文留在帳篷裡不許他出去,可是就莫小文的性子等自己出去了定會偷偷亂跑,這纔想出了給他塗個滿臉黑的辦法。
半個時辰後,宮人來催,請二人去到臺後等着。幾個宮人跟在後面,一個推輪椅,令兩個替妖琴公子搬着琴。
臨行前,顧銘瑄只對妖琴公子說了一句話:“師弟可記得我今日所言?”
破天荒沒有濃妝淡抹一臉素顏的妖琴公子,點點頭。
多年後,也常常有人提及顯宗五十大壽,都不忘當初相府四公子在臺上乍一出現的驚豔。
高臺邊特意擺了個斜放的木板,是爲照顧顧銘瑄而設,宮人推着顧銘瑄上臺後便悄然退下。妖琴公子緊隨其後,卻是後退一步到了顧銘瑄身後的陰影裡,搬着琴的宮人一愣卻也老老實實將琴放在了妖琴身前的案桌上。
其實今日王公貴族大多是衝着妖琴公子的豔名而來,不曾想妖琴公子卻屈居人後不肯露臉,衆人只得看向前面的顧銘瑄。
顧銘瑄着坦然坐在輪椅上,單手持玉簫,一身月白色長袍,在光亮的映襯下,顯得膚白如玉。精緻的白玉簫在他修長的指尖流轉,下一瞬抵住微啓的脣齒,竟襯得薄脣異常紅潤。
公子如玉。
悅耳的琴聲伴着低沉婉轉的簫聲響起,隨着夜風吹散四座。
龍鳳和鳴,這一琴一蕭的合奏,當真如龍嘯鳳啼,一時間震驚四座。
皇帝有一瞬,看着臺上的人看得如癡如醉。他少時讀書不精,卻仍想出一個詞來形容眼前的年輕人:驚才豔絕。
此人,若是能困在身邊,定是人間一大幸事。
他的眼睛微眯,卻露出點點貪婪的光芒。
這光芒自然逃不過隨時在注意大成皇帝的南宮浩天。
南宮浩天不禁看向臺上的顧銘瑄,不得不承認,今夜的顧銘瑄的確奪人眼目,他本就長相出衆,今夜的打扮和技藝更是壓過所有人一大截,似乎在特意造勢。他想不明白,一向刻意低調的顧銘瑄,今日究竟爲哪般。
只怕今夜一過,他便再無寧日。
顧相、九王爺和顧懷瑾就坐在皇帝不遠處,擡頭就看到皇帝的神色,當下心裡俱是一沉。顧相暗暗搖頭嘆息,顧懷瑾姣好的臉都快因蹙眉而變了形。
銘瑄啊銘瑄……
而沈浩宇,自然是看呆了。
他看着那人在萬衆矚目中,瀟灑自如姿態穩重,不緊不慢地垂眸奏簫,風越來越大,吹動他下垂的衣襬和髮絲,整個人不似凡塵中人,猶如謫仙。
沈浩宇覺得口乾舌燥,他承認,這樣的顧銘瑄他一點也不想讓外人看見,應該關在自己的房裡,只有自己才能看見才能觸摸才能擁有。
沈浩宇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何爲佔有慾。
當夜的琴簫合奏,被突如其來的大雨打斷,這是誰都不曾預料到的。
莫小文回府後,一直哭喪着臉。昨夜大雨傾盆而至,他貪嘴留下吃東西,臉上的眉黛被雨水沖刷得一道一道的,幾個負責善後收拾的宮人剛走來瞧見他,嚇得嗷嗚一聲撒丫子就跑,還使勁喊着“有鬼啊!”。
回相府時,管開門的小廝也險些被他嚇得魂歸九天。
皇帝壽宴之後,一切又恢復平常。而皇帝,愈發地沉湎美色,不問政事。這次壽宴,各國使節都獻了美女甚至是孌童,深得聖心。
顧相晨起上朝,留在宮裡替昏君處理朝堂大事,夜裡回來,國家大事似乎全壓在了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身上。
本次壽宴收穫最大的莫過於醉花陰。妖琴公子在皇帝壽宴上雖並未豔驚四座,但高超的琴技也並非妄言,仍是爲醉花陰招攬了大批達官貴族,一時間豔名遠播。他遠在師門的師父聞訊,氣的險些厥過去,這都是後話不提。
有辱師門啊有辱師門!
可是妖琴公子從未提過他師出何處。
不幾日後,立了秋,天氣愈發涼了起來。
九王爺夫婦帶着世子搬進了相府,一來兩人常年遠居南州,難得回來想多加照顧二老;而來顧思瑜臨盆在即,顧懷瑾怕老夫人忙不過來,想在的時候多幫襯些,畢竟姐妹情深。
顧思瑜的肚子越發大,看自家夫君這幾日憔悴許多,心中不忍也不再亂鬧了。
秋日正是練兵的好日子,沈浩宇隨貪戀顧銘瑄,卻也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在跟着老爹去了遠在北州的軍營裡,帶兵訓練。
只是每日一封信聊表相思之意。
顧銘瑄看着信件上七倒八歪的字,忍不住微笑。
一個月後,在顧相府人仰馬翻裡,顧思瑜終於在痛苦中大罵着“薛臨風混蛋”,順利產下一子,旋即昏睡了一天一夜,薛臨風自是衣不解帶地照看着。剛生出的兒子就交給了顧老夫人和顧懷瑾。
中秋佳節將至,東邊終於傳來消息,顧家大公子顧成璧要回來了。
而與此同時,北邊傳來八百里加急文書,蠻夷進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