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一片狼藉,慕容流風癱坐在地上,從一地散落的奏摺中尋找那一封書信。
秦胤給他的信上寫着,野火的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是個男孩,但是野火中毒而忘!最後四個字,中毒而亡!瞬間擊中他已然痛不欲生的神經,他不相信……
秦胤信上還說,野火給他寫了一封信,可是信呢?爲什麼他沒有看到?驀然想起昨天秦胤的暗衛送書信一封,當時他……放在哪裡了?
慕容流風趴在地上,此刻絲毫不知道自己是怎樣一種心情,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掏空了,他在一堆奏摺中狂亂的尋找,雙手顫抖的厲害,有一個信封從兩本奏摺中間掉了出來,信封上面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他抖着手拆開。
裡面是一個較小的信封,上面寫着他親啓,落款是野火。只是這字跡不是野火的。慕容流風拆開最後一個信封,一紙薄薄的信紙飄然劃落,像是青煙一般,隨時都會被風吹散。他小心的撿起來,上面的字跡,讓他全身頓時如遭雷擊。
是野火的字……是野火的……怎麼會?他昨天爲什麼沒有看到!爲什麼??
慕容流風視線落在那透着淒涼哀婉的字裡行間,不知何時,面頰已經冰冷一片,全是鹹澀的淚水。
野火說,在愛情是世界裡,我一無所有,也一無所知,可你是第一個寵我伴我的人,也是第一個進入我心裡的人,我等你,無論多晚,多久,都等你原諒我。
我肚子裡有你的孩子,即將出生。你離去邊關的那一天,我在你住過的房間裡發現了一張燒燬的紙,上面只有一個字,天。我就給孩子取了乳名叫天天,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都可以叫這個名字。
以前的一切,是我辜負了你心中的期望,但是之於情感,你永遠無可取代。我能預感到,孩子出生後,我將離開這個塵世間,所以你要做一個好父親,照顧好我們的孩子……而我只想在這之前見你一面……想你,念你……
最後是一行讓他撕心裂肺的句子,她說,你見,或者不見我,我的心都在那裡,不離不棄,你念,或者不念我,我的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
我等着你,再握我的手……
慕容流風握着那薄薄的一頁紙,癱坐在那裡良久良久……
……
秦宅,胤園
秦胤抱着出生不過一天的天天,安靜的坐在那裡,很久沒有動彈一下了,手下的暗衛甚至以爲他睡着了,天天在他懷中很安靜,剛剛吃飽的小傢伙美美的睡着,面頰上有一個小小的梨渦,隨着他露出甜美的睡姿,那梨渦淺淺漾開,是人間最美的笑容。
秦胤眼瞼動了動,低頭看着懷中的寶寶。身後,響起凌亂卻沉重的腳步聲。
“野火呢……我的火兒呢……”這聲音蒼涼沉重,似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秦胤脣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容,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你來了?晚了……野火說她死了以後不想再面對你,你看……那是她的骨灰……”秦胤一開口,聲音沙啞的幾乎聽不出說的是什麼,野火離去的那一刻,他哭啞了嗓子,他知道,自己是將後半輩子的眼淚都在那一顆流光了。
這世上,除了野火,沒有人可以讓他落淚。
“我不相信……我要見她……我不相信她會……離開我……”慕容流風向前一步,騰地就起椅子上的秦胤,懷中的天天被震了一下,咧着嘴委屈的大哭起來。
“哇哇!!哇哇……”他睜開烏黑的眼珠眯着眼看着突然出現的慕容流風,許是被現在的慕容流風給嚇到了,天天哭得更加大聲,小臉也皺巴到了一塊。
慕容流風此時衣衫凌亂,青絲披散,雙眸充血,好似一隻被激怒到了極致、又遭受重創的野獸,瘋狂猙獰的撲向秦胤。
只是在看到秦胤懷中小小的人兒時……慕容流風驀地停下來……
“野火臨死前交代的,孩子給你。骨灰在那裡……你若不要,我就撒到海里。”秦胤說完,起身將天天放到椅子上,一步一晃地朝擺放野火骨灰的地方走去。他眼底噙着淚,目光悲慼……他喃喃低語着,
“野火,他來了……他來了……你能看到嗎?”他一步步走過去,抱起褐色的骨灰罈,回頭,冷冷的看着慕容流風。
“不會的……不會的!秦胤!你把野火交出來!交出來!你是想要獨自霸佔野火,是不是?你把野火藏到哪裡去了?”慕容流風喊着,聲音嘶啞激烈,如今的他,身上再也沒有一絲昔日俊逸睿智君王的風範,只是一個爲情殤、爲情苦的普通男人。
他不相信自己會晚來一步,不相信野火已經沒了……只是一罈骨灰,秦胤休想騙他!休想!
哪怕他對野火不聞不問那麼長時間,但是在他心底,自始至終一天都沒有忘記她……他不相信!野火會丟下他一個人在這塵世間……
“呵……慕容流風,你先前不肯原諒野火,現在又不相信她死了,你若真的這麼愛她,看到她那封信爲何不來?你現在裝什麼深情啊……你再裝,野火也不會死而復生了……”秦胤指着慕容流風,冷冷地笑着,那笑聲悲涼刺骨,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子插在慕容流風心頭上,痛意入骨焚身……
他踉蹌的後退幾步,頓時覺得那褐色的骨灰罈如此的刺眼,爲何他一點也感覺不到也或已經不在了……爲何?他們是夫妻,她怎麼可以丟下他呢?
“我沒有看到那封信!你爲什麼不說那是野火給我的信……爲什麼?如果說了,我一定會來!我一定會……”慕容流風眼底染滿了絕殤悲慼,他低頭看着揮舞着小手在椅子上微微動着的孩子。野火信中說,孩子叫天天……他有孩子了?他跟野火的孩子?
既然孩子都有了,野火爲何還要丟下他?
“慕容流風,帶着天天走吧……野火的骨灰你若不要,我就撒到海里……”
“你閉嘴!!我不相信野火會死!你爲什麼不等我來救火化?爲什麼要火化??”慕容流風咆哮着衝向秦胤,雙方頓時扭打在一起。
慕容流風手中的玉骨扇子頓時化作長劍,鋒芒掃過,劍氣凌人。秦胤根本不躲避,錚錚的站在那裡,任由慕容流風長劍刺進自己的肩膀,眼睜睜的看着長劍刺入身體,他身子挺拔而立,仰天狂笑,
“我還以爲,被這上古神器刺中後,我會痛……原來,我真的是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感覺了,哪怕是死……野火死了,我真的是沒有感覺了……”秦胤淒涼的開口,任由鮮血汩汩的冒出來,他絲毫覺察不到一絲痛意,心,早已是痛的麻木了,在野火閉上眼睛的那一刻。
慕容流風看着秦胤,身子一震,抽回自己的長劍,手腕鬆開,長劍啪的一聲丟落在地上,他身子劇烈的顫抖着,秦胤的表情似乎說明了……野火真的不在了……
他癱坐在地上,身旁就是什麼事情都不懂的天天,天天揮舞着小手,雖然醒了,卻不哭不鬧,慕容流風眼底劃過龜裂的血痕,他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在看到野火那封信的時候被掏空了,現在的他,不過是行屍走肉而已……
“她爲什麼一定要火化?爲什麼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面……爲什麼?”他喃喃低語着,絕殤淒厲的顏容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他坐在那裡,衣衫褶皺凌亂,髮絲全都散開了,披散在後背,被風吹起後狂亂舞動,絲絲縷縷在風中糾纏掙扎……
“她走得很安靜,一直坐在曾跟你見過的那個樹林內,等着你來……她說,不想你來了看到她那麼難看的樣子,所以……“
“不!不是的!野火不會這麼說!她既然等着見我最後一面,就不會這樣對我……”慕容流風眼睛盯着那一罈骨灰,痛苦的搖頭。
秦胤抱着骨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將骨灰罈放在地上,他默默的轉身,一步一步走出那個帶給他無限傷痛的地方,鮮血沿着他的身軀點點滴落,走了一路,都是一路的血絲瀰漫……
慕容流風瞪着骨灰,他始終不相信……明媚如火的野火,冷靜機智的野火,還有柔情嬌美的野火會離開他……他不相信野火已經沒了……
可是他已經將這南壤國翻了個底朝天了,還是找不到她,而野火又從邊關回了皇宮,這究竟……慕容流風雙手插入披散的長髮之中,任由絲絲涼風侵蝕後背,他坐在那裡,渾身上下比冰冷的地面還要刺骨冰涼。在他身旁,椅子上裹了好幾層厚被子的天天時不時的揮舞着小手,似乎是想要抱抱……
慕容流風依舊搖頭,他要的是野火啊,雖然他曾經心心念唸的想要一個屬於他跟野火的孩子,但是他更希望野火能平平安安的活着,野火說他會是一個好父親,要讓他照顧好天天……那麼,他不是一個好丈夫……他做不到足夠的包容她……
他捧着那壇骨灰,眼淚再次模糊了視線,他踉蹌的站起來,腳下一絆,本就顫抖的雙手竟是沒有抱住那骨灰……
只聽見砰的一聲,骨灰罈重重的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不!野火……野火……不要……”他喊着,趴在地上,那灰白的粉末被微風吹拂起來,飄蕩的四處都是,慕容流風瘋了一樣用雙手在地上嘩啦,他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那些骨灰上,眼底滿是震驚自責。
“野火不要走……不要走……我真的沒用,我爲什麼會摔倒……野火,不要離開我,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不要離開我,我讓留住你……野火,求求你,不要走……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
他趴在自己的衣服上,淒厲的喊着,卻仍是感覺到有些許粉末被風吹散,他懊惱地捶着地面,單薄的明黃色褻衣被風吹起,他趴在那裡,不顧身下具是骨灰罈破碎的碎片,任由碎片扎進身體裡面,他動也不動,生怕自己稍微起身,野火的骨灰就會不見了……
“來人!!關門!”他咆哮着,此時的他,不是帝王,也不是世家子弟,只是一個被情傷到的了骨髓深處的普通男人。
一衆地宮暗衛從未見過皇上如此模樣,頓時有些手忙腳亂的關上了房門,有幾個暗衛走過去想要收拾那骨灰,卻被慕容流風一聲怒喝,頓時噤如寒蟬,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諾大的房間裡只有慕容流風跟在椅子上扭着小手的天天。
房門關上,慕容流風癱坐在那裡,將野火的骨灰小心翼翼的捧起來,放在自己的衣服上,一旁的天天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麼,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哇哇……”嬰孩的啼哭響亮的劃破天際,慕容流風的手驀然一僵,他眼睛紅腫的看着椅子上小小的生命。自從進了屋子之後,他就沒有仔細的看他一眼。他跟野火的孩子……天天嗎?這是他跟野火的孩子……眉眼像他,而鼻樑和嘴脣又像野火那麼精緻賞心。
孩子瞪着烏黑的眼珠子看他,其實這麼小的孩子根本看不到什麼東西,但是他能感覺出來,爸爸就在身邊……爸爸哭了……
“天……天。”他沙啞的喊出孩子的名字,天天……他記得,當時燒燬的那張紙上寫的是一首詩,是他偶爾一次看到野火練字的時候寫的一句詩,天若有情天亦老。
是啊,天若有情的話,也會經歷悲歡離合而蒼老了……可是他現在,心突然一下子就老了,他忽然只希望,天天能一夜長大,而他,一夜之間蒼老遲暮,那樣的話,他就可以下去見野火了……天天已經長大了,他就完成了野火交代的任務,他就可以去找野火了……
“天天……告訴父皇,你娘她沒有死……”慕容流風喃喃低語着,整個人已經是如同遊魂一般,感知不到其他了……
“哇哇……”天天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慕容流風的話,竟是扯着嗓子哭了好幾聲,每一聲都哭在慕容流風心頭上,他坐在野火的骨灰旁邊,輕輕抱起了天天……他的面頰貼着天天皺皺巴巴的小臉,父子之間,第一次如此親密的接觸,卻是無人能體會他此刻痛苦絕望的心情。
突然,甜甜的小手忽然朝他身上拍了拍,似乎是很嫌棄他一身髒亂不堪的褻衣,褻衣上沾了一些地上的骨灰,灰白的粉塵揚起,有一些,侵入他的鼻息之間……
只一瞬,慕容流風身子猛然鎮住,任由天天繼續用小手拍打他的衣服,他竟是一絲感覺都沒有……他呆愣在那裡良久……繼而像是瘋子一樣抓起地上的骨灰捧在眼前……他定定的看着,雙眼冒火,恨不得看的那骨灰都被焚燒起來。
就連懷中的天天也感覺出不對勁來,委屈的大哭起來。而慕容流風卻是置若罔聞,他握緊了手心的骨灰,噴火的眼神頓時變得猙獰肅殺,像是隨時都能化作利劍,斬殺掠奪一般。
“好你個秦胤!竟敢欺騙朕!竟敢用野火的生死來欺騙朕!混蛋!!”
慕容流風喊着,抱着天天就衝出了房間!
多虧了天天剛剛拍打他的身體,一絲骨灰的粉末進入了他鼻息之間,呼吸吐納之間,這骨灰竟然是甜的,這絕對不是骨灰!……天天不愧是他的兒子!
而此後他抓了一把放在手心細細一看,竟是聞到了炒麪的味道……這個秦胤!真是該死一千遍一萬百年,竟然用炒麪糊弄他?
“來人!把秦胤帶來!”慕容流風抱着天天,站在門口那裡,劍眉凝結,神情冷冽肅殺,一瞬的轉變,先前的悲慼痛苦已經化作重燃的希望!那不是骨灰,那麼野火是不是還活在世上??一定是的!
暗衛迅速去找尋秦胤了,可是秦胤此時早已離他千山萬水了!
……
秦胤坐在船上,看着乘船的秦狩,秦狩一番喬裝打扮,竟是跟普通的船伕沒有區別。兩人目光交織,都是淡淡卻期待的神情!對於繁華喧囂、名利追逐,他們根本就不留戀,性子如秦胤,隨意囂張慣了,而秦狩,則是爲了野火可以放下一切的。
南壤國的皇位或者是風雨飄搖中隨時會被取代的西涼皇帝的寶座,都不是他們感興趣的,就讓秦淮跟慕容流風去面對吧,對他們而言,能守着野火就足夠了。也不知道慕容流風多久能看出骨灰的秘密,不過不要緊,反正慕容流風是找不到他們的,而且慕容流風也不吃虧,那麼好的孩子跟在他的身邊,真是要羨慕死秦胤和秦狩!
“三哥,這條溪流怎麼以前不知道呢?如果這裡能去巨峰山下的話,那麼北日國的人是不是也可以從這裡進入三國地段?”秦胤看着秦狩領的路,不覺詫異的開口。
“這條溪流湍急難行,最重要的是它白天根本看不出是融會貫通到哪裡,只有晚上的時候纔會被發現,我也是上次跟野火去了巨峰山下的地下宮殿才發覺出異樣。”秦狩說完,飛快的撐着船,他已經是迫不及待想要去見野火了。
前些日子,其實他並沒有真正的離開邊關,他到了東璃國之後,一番喬裝打扮又回來了這裡,他一直對巨峰山下的地下宮殿存着很多疑惑,他總覺得,地下宮殿的存在日後會改變南壤國很多事情,而且野火在邊關的生意已經展開,秦狩並不想就此被慕容流風趕到東璃,他想試着看看巨峰山下的地下宮殿能否有他可以發掘的秘密。
當日他跟野火下去的時候,就發現那裡有活水存在,如果真的是這樣,一定會有一條溪流從那裡途徑,他研究了三個月的時間,方纔發現了這條隱蔽的溪流。溪流白天的時候看起來是死水一汪,可是到了夜裡,卻是水流湍急異常,順流而下,用內功控制船速和方向,竟是能夠直接抵達地下宮殿的出口!
而他也幾乎在同時接到消息,野火回皇宮救人了!他回來之後自然是先聯繫上了秦胤的暗衛,只是等他過去的時候,野火已經不行了,秦胤撲在野火身邊痛哭失聲,正在此時,秦霜竟是來了……
原來秦霜也不放心沒有野火的消息,根本沒回邊關,找了他的替身回去,秦霜帶着另一株仙靈草找到了秦宅,用他手中最後一株仙靈草救活了野火。
誰也沒有料到,秦霜手中會有兩株仙靈草,而且還是一雌一雄,先前給野火吃的是雌仙靈草,雄仙靈草跟雌仙靈草之間是有靈性的,那雌仙靈草雖然被野火吃了,但是仙氣卻停留在野火體內,所以,秦霜根據雄仙靈草葉子的擺動弧度,找到了秦宅胤園。
當他趕到的時候,野火就剩下一口氣了,秦霜二話不說直接將仙靈草餵給野火,雌雄兩株仙靈草在野火體內融會貫通,從此以後,她將百毒不侵,最重要的是,可以讓她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元氣!
如今,秦霜已經帶着野火先去巨峰山下等候,等着秦胤將孩子交給慕容流風之後,再由秦狩帶着他前來會合,一切都安排得天衣無縫,而矇在鼓裡的只有慕容流風一人。
……
巨峰山下,滄海閣已經被秦狩整修一新,在他停駐在這裡的三個月時間裡,他已經將滄海閣重新修整,那時他心中冥冥中就有一種渴望,或者是感覺,終有一日,野火會重新回到這裡來的。
秦胤和秦狩趕到的時候,滄海閣的廚房正升起嫋嫋青煙,一縷清香沁入肺腑之間,看着屋內走出的身影,二人都是一陣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