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人命官司

“狀告仁安藥鋪夥計張二狗, 他給我們大娘子抓的哪裡是什麼安胎藥,分明是墮胎藥!”春杏雖然害怕,想到自己身系小姐安危, 便強撐着將狀紙拿出來, 高舉過頭頂道:“草民這裡有狀紙, 還請大人過目。”

沒想到她竟然還準備了狀紙, 知縣壓下心中驚訝, 接過師爺遞過來的狀紙,才展開,看到上面的字跡, 面色已經有些不好看。

他疑惑的看了春杏一眼,方纔問:“這狀紙, 是何人所寫?”

好在她過來之前, 蕭玉已經有了交代。她當即便有條不紊的答道:“狀紙乃昨日我家大娘子還未暈厥之前, 央求蕭探花所寫。”

聽她此話的意思,便是蕭玉也知道此事。他看了師爺一眼, 師爺會意,立刻便道:“這件事茲事體大,大人不若先退堂休息片刻,等將被告人提來之後再上堂審理。”

知縣點了點頭,師爺便發話道:“來人, 去提被告張二狗來, 主告人春杏先押到□□待重新開堂。”

春杏從未上過堂, 根本不知道這裡面的彎彎繞繞, 當即便急道:“大人這是何意, 我在這裡等着便可,爲何還要去□□?”

“威武……”

師爺使了個顏色, 站在兩旁的衙役立刻便大喊“威武”,將春杏嚇得不敢再說話,只得任由他們押去□□。

爲了堵住悠悠衆口,知縣自是先派人去仁安藥鋪拿人,這才和師爺一起到了內室。二人商量之後,便着人去通知張二狗自行躲避。

他們卻不知,張二狗此人,早已被蕭玉派人監視住,爲的就是怕他畏罪潛逃。

轉眼已是下午,蕭玉見衙門一直沒派人來傳他上堂作證,便知事情定是有了變故。他顧不得避嫌,立刻便讓人拿了張二狗,又帶上一甘證人,快步往府衙而去。

這邊府衙聲稱找不到張二狗,需先將春杏收監,待抓到張二狗再審理此案。

其實他們打的是將春杏神不知鬼不覺的解決在牢房裡的主意,而柳月芽一介剛小產的婦人,想必也翻不起浪來,到時這件案子便可以不了了之。

誰知就在他們準備宣佈退堂之時,蕭玉卻忽然帶了他們“遍尋不着”的王二狗闖了進來,冷聲道:“我今日路過仁安藥鋪,恰好見他神色慌張的收拾東西,想到昨日張家大娘子央我寫的狀紙,似乎與這張二狗有關,便將人帶了來。若有擾亂公堂秩序,還請知縣大人降罪。”

知縣恨的牙癢,面上卻笑道:“蕭探花來的正好,恰好我們正要捉拿此人,昨日的事聽聞你也在場,正好做個證人。”

蕭玉略略頷首,便退立一旁站好。

原本爲春杏叫屈的百姓此刻也不由拍手叫好,“蕭探花出現的可真及時,這下張家娘子的冤情不用愁了。”

“如此,在下便恭敬不如從命。”蕭玉將一雙清冷的眸子盯住知縣,彷彿早已洞穿一切。

知縣心中一抖,面上卻強自保持住威嚴,大力拍一下驚堂木,肅穆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張二狗知道知縣是張家親戚打點過的,當下也不懼怕,只磕頭道:“知縣大人,草民冤枉!”

見他還有臉喊冤,春杏立刻怒目相視,“張二狗,我家大娘子的安胎藥是你抓的,那藥包裡的藏紅花,除了你,還能是誰放的?”

“你少在這裡血口噴人!”張二狗同樣不甘示弱,“你家大娘子平日裡打扮的騷裡騷氣,只知道勾引男人,前段時間還招惹了蕭探花的學生宋崢,惹得蕭探花也跟着倒黴。她這個招蜂引蝶的性子,不知道有多少婦人暗地裡恨得牙癢,怎麼就見得是我乾的。況且我同她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我幹什麼要害她?”

“你!”

春杏氣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只能恨恨的瞪着他。

知縣摸了摸手邊的驚堂木,神色肅穆道:“本縣聽聞,張家大娘子的風評確實不怎麼好。而且,張二狗說的也有些道理。春杏,你說張二狗謀害你家娘子,可有確着的證據?”

“我……”

春杏一時無語,只能求助的看向蕭玉。

“大人,我既是證人,還請容我說兩句。”蕭玉忽然上前,冷聲道:“昨日爲張家娘子診治的大夫,是一直爲我母親看診的劉老大夫,他昨日親口證實,張大娘子所服用的安胎藥裡,確實被摻了少量的藏紅花。”

“可是,光憑這些藏紅花,也不能認定一定是張二狗所爲。”師爺在一旁道。

“黃師爺,你且別急,先聽我把話說完。”蕭玉忽然轉身,衝着門口道:“把人帶進來。”

很快,便有兩名小廝押了兩個人上來,其中一個押着人的,正是張管家昨日遣出去請大夫的小廝。

“李遠山,昨日你爲何遲遲未歸,現在都如實的說給知縣大人聽。”蕭玉看着他,眸中滿是鼓勵。

李遠山立刻便跪下,沉聲道:“知縣大人,小人昨日奉命去請大夫,誰知才跑出去沒幾步,便被這兩人堵住。他們合力將小人拖到一口井邊,企圖將小人推下去。若不是蕭探花的小廝恰好路過將小人救下,小人昨夜便一命嗚呼了。”

“這兩人,你可認識,往日可與你有什麼怨仇?”知縣強忍着不耐煩,沉聲問。

“並無怨仇,不過……”小廝看了那兩人一眼,憤怒道:“這兩人一個日日在我主家前門口賣糖葫蘆,一個日日在主家後門口磨刀。如今想來,倒並非巧合了。”

這些話,自然是蕭玉教他說的。

眼看形勢不對,師爺正要提議先休堂,蕭玉卻忽然冷聲道:“張二狗,這兩人在被我帶到這裡之前,已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盤托出。你家中上有六旬老母,下有才滿月的孩子嗷嗷待哺,你確定要爲了那幾十兩黑心錢,丟下你的老母和妻兒,在大牢裡度過一生嗎?”

“蕭探花,你……”

黃師爺正要說話,蕭玉卻猛地打斷,“你閉嘴!”

他此刻氣勢逼人,黃師爺竟然一時不敢再開口,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

待他們反應過來時,李二狗已經撲到地上哭道:“我說,我都說,我也是被逼的,還望知縣大人對我從輕處罰。”

“李二狗!”黃師爺大急,不由大喊一聲。

“黃師爺!”蕭玉的聲音卻比他更大,他聲音冷徹骨髓,質問道:“李二狗願意主動交代,你該高興纔是,如此作態,又是爲何?”

“我,我這是太高興。”黃師爺露出一絲尷尬的笑容,又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李二狗道:“既然想通了,就快交代吧。”

“交代”兩個字,卻是咬着牙說的。

李二狗避開黃師爺的眼睛,心一橫,便將張家那些叔伯親戚如何找上他,如何威逼利誘讓她在柳月芽的安胎藥里加一味藏紅花,又如何向他保證此事不會泄露,都明明白白的說了出來。唯一沒說的,就是他們向他承諾的已經打點好知縣大人的話。

見他沒有扯出自己,知縣這才鬆了一口氣。

就算他再不情願,也只能道:“既然你都承認了,那便籤字畫押,至於該如何判罪,待本案審完後,再一併定罪。”

賣糖葫蘆和磨刀的那兩人,昨日夜裡已經被蕭玉馴服,畢竟他們也是有一家老小等着要養活的。見知縣將目光轉向他們,立刻便磕了個頭,倒豆子一般將自己如何奉自家主子、也就是張家那位舅老爺的命令監視柳月芽,以及昨晚攔下張家小廝的事情,全都交代了出來。

知縣心中暗恨這些人都是蠢材,被蕭玉一詐便露出了原型。面上卻不得不故作憤怒道:“來人,將張家舅老爺傳來。”

張家那些叔伯親戚早就聽到了風聲,此刻正在那位舅老爺家裡商量如何善後,底下的衙役並不知他們與知縣之間的交易,當即便將這些人盡數押了過去。

見人證物證俱在,知縣大人又擺出那副六親不認的架勢,他們只得自認倒黴,將事情認了下來。

畢竟,他們雖然給了知縣大人好處,若他反悔,他們也拿他沒有辦法。可是如果他們痛快的承認,說不知縣大人心中愧疚,還會將他們判輕些。

然而他們卻想岔了,知縣就算私心裡想判輕些,現在蕭玉在這裡盯着他,他卻不敢行差踏錯半步,他重重的拍了拍驚堂木,怒道:“簡直豈有此理,生而爲人,你們竟能行出如此禽獸之事!”

將自己摘乾淨後,他這才沉聲問一旁的師爺,“黃師爺,依照我國律法,這些人當如何量刑。”

知道知縣這是將鍋往自己身上推,黃師爺卻不得不咬牙接住,沉默片刻,方道:“案情已經明瞭,張家一衆親戚謀害了張家娘子肚子裡已成形的男胎。按照律法,主犯張家舅老爺當坐牢十年,從犯一干人等認錯態度良好,皆判刑五年。至於張家的房子,自然當判給張柳氏。”

聽到判決結果下來,張家衆人各個面如死灰,圍觀的羣衆卻各個拍手叫好,“判得好,知縣大人英明!”

知縣到底英不英明,只有他自己知道。然而在聽到圍觀羣衆的稱讚時,他的心裡竟然厚顏無恥的生出一股自豪感,彷彿他真的爲民做了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