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二)風洞會議——
(四百一十二)風洞會議
風洞建設是一個涉及多學科、跨專業的系統集成課題,囊括了包括氣動力學、材料學、聲學等二十餘個專業領域。而中國的這座立式風洞從破土動工到首次通氣試驗僅用了兩年多的時間,可以說創造了中國風洞建設史上的奇蹟。
午後的陽光從風洞所在的空天實驗室西側門照進來,給樸素的鋼筋鐵骨上罩上了一層光暈。部門負責人陪同大家一邊遊覽,一邊給大家解說,大家邊走邊和力學所的研究員們交流、探討。楊朔銘不經意的發現,三百多米長的路,大家居然走了半個多小時。
大家進入到了大廳裡,楊朔銘看到螺旋上升的旋梯簇擁着兩節巨大的管道,顯得極是壯觀,科學家們也嘖嘖稱奇,認爲與其說它是試驗設備,倒不如說是風格前衛的建築藝術品。
“目前除我國之外,只有極少數的科技先進的國家擁有這種風洞。”一位部門負責人介紹說,“風,來無影去無蹤,自由之極。可在我們基地科研人員的手中,無影無蹤無所不在的風被梳理成循規蹈矩、各種強度、各種形狀的氣流。”
此時,一個飛行器模型自由尾旋改進試驗正在這座立式風洞內進行。
“尾旋是指飛機在持續的失速狀態下,一面旋轉一面急劇下降的現象。它的後果只有一個:機毀人亡。有資料顯示,從1927年至1937年間,我國因尾旋事故就損失了上百架各類飛機。”
來到了控制中心裡,值班員在“試驗開始”的命令下啓動了開關,巨大的電機開始轉動起來。一些人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捂住耳朵,以抵擋將要到來的“驚雷般的怒吼”。但讓大家沒想到的是,想象中的巨響沒有到來,只有空氣穿流的淺唱低吟。很快,風速便達到了極至,此時楊朔銘站在隔音良好的試驗段旁,卻沒有領略到“大風起兮”的意境。
“現在的風速已經達到颶風的程度了。”部門負責人笑着說道,“如果把人放在試驗段中,就可以體驗被風吹起來的那種乘風飛翔的感覺了。”
中國首座立式風洞已形成強大的試驗能力。王鴻聲告訴楊朔銘,這座風洞除了可以完成現有水平式風洞中的大多數常規試驗項目,還能完成飛機尾旋性能評估、飛行器降落過程中空氣動力穩定性測試等。
對於風洞裡的這些奇異的“風景”,曦雪最終也沒能用眼睛看明白,但她多少聽懂了些。
她知道,這是王鴻聲等中國老少兩代科學家集十餘年之積累,獨闢蹊徑搞出的具有鮮明中國特色的重大裝備,其新穎的工作原理不同於世界上已有的任何風洞。
楊朔銘曾經告訴過她,風洞代表了一個國家在航空方面的基礎研究水平,因爲它是飛行器的“搖籃”,一架飛機的發動機、氣動佈局,不在風洞裡吹個成千上萬次,絕對不敢上天。而王鴻聲他們的新式風洞是迄今爲止世界上性能最先進的飛行器氣動試驗裝置。
“建這個風洞花了多少錢?”楊朔銘笑着問道。
王鴻聲笑了笑,說道:“330萬銀元。”
“沒有創新思想,3個億也不見得能搞出來。”楊朔銘感嘆道,“真是了不起啊!”
“之所以能有這樣的成就,是王老先生不迷信外國專家、勇於創新的精神的現實體現。”傅晶說道,“這種精神已經影響了一代華夏子孫,如今,希望這種精神還能夠不斷的傳承下去。”
在參觀結束後,一堂別開生面的課便在風洞旁的會議室開始了。主講人便是王鴻聲。
幻燈片是老人自己做的,簡潔的深藍色模版上,寫着大標題:現實的憂慮——“革新”和“創造”。他座位背後的牆上,則寫着“求實求是”四個大字。
“大家現在看到這個標題,可能會有疑惑,我的這個‘現實的憂慮’之所在。而且,爲什麼憂慮的是‘革新’和‘創造’?是不是年紀太大把標題寫錯了?在這裡我可以明確的告訴大家,我真正的憂慮正是來自兩個方面。”
聽到老人的開場白,楊朔銘的臉上現出了專注的神情。
“我的第一個憂慮是:‘我國的科學技術人員現在有重要的創新嗎?’”
“去年,我在給大總統和國務總理的信中就曾提到,自本世紀初,我國科技人員先於西方提煉出了青黴素、磺胺等藥物,率先合成了人工胰島素,成功實現了‘無線傳電’技術,但是今天呢?我國科學技術人員有重要的創新嗎?我認爲,目前我們太過迷信於歐美了,膽子太小了!如果不創新,我們將成爲無能之輩!”
說到這裡時,王鴻聲的語氣變得說不出的凝重。
“這是我的第一個憂慮,沒有被外界廣泛報道,也沒有引起大總統和國務總理的重視。”
“我的第二個憂慮是:‘我們培養出了頂級的人才沒有?’”
“在提到這個問題時,大家很可能會認爲,我說的這個頂級人才的培養,是指傑出的人才。這其實沒有錯。但我說的,不是一般的人才培養問題,而是科技創新人才的培養問題。”
“講到這裡,我想你們大家已經能夠看得出來,我這兩個憂慮的核心,都是關於創新的。”
“那麼,究竟什麼是創新?按我的理解說,‘創新’可以理解爲‘創造’,也就是首創前所未有的事物;也可以理解爲‘革新’,即漸進性的改進。大家好說,按照我的說法,我所指的‘創新’,是創造而不是革新。”
“但是,是不是真正的創新,就看是不是敢於研究別人沒有研究過的科學前沿問題,而不是別人已經說過的東西我們知道,沒有說過的東西,我們就不知道。”
“我一直認爲,如何對待‘創造’和‘革新’,關係到我們能否獲得真正的創新。在我看來,相對於‘創造’,‘革新’較易實行,風險小,也便於管理,廣受一線科研人員和科技管理人員的歡迎。但如果對‘創造’活動採用同樣的方法管理,將使其處境艱難。”
“革新很重要,大多數人要做革新,但是,不能讓革新代替創造,也不能讓革新消滅了創造。”
“我在這裡現身說法的提到這些問題,是因爲我有親身的經歷:我曾經有一個全新的研究思路,去申請科研經費,但一看項目申請表,卻發現根本沒法填,因爲探索性的工作結果難料,哪能定死什麼時間用什麼具體方法去完成呢?每個研究階段要用多少經費?後來幸運的是,國家科學院決定資助我20萬銀元,手續只是簽了個協議。正是因爲這樣一筆資助,纔有了今天的這座了不起的風洞。”
“而現在,我關心的問題是,我這樣的老人行,能夠從國家科學院甚至科學部乃至財政部得到研究經費,可那些默默無聞的年輕人行嗎?”
“今天在座的就有財政部總長本人。”王鴻聲看了楊朔銘一眼,繼續說道,“我今天跟你們大家說這個事情,是希望你們好好研究下,怎麼才能更好地支持創造。科研管理部門不能用管革新的方法管創造。”王鴻聲直言不諱的說道:“我的感悟是:我們應該耕耘更利於‘創造’而不僅僅是‘革新’的土壤。”
“您的講義,會後能不能給我一份?”楊朔銘笑着點了點頭,說道。
“早給你準備好了。”王鴻聲笑道,楊朔銘轉頭看了曦雪一眼,曦雪起身快步來到王鴻聲面前,接過老人遞來的講義,回到了楊朔銘的身邊。
在王鴻聲講課的時候,“課堂”上一直很安靜。而在到了討論環節的時候,氣氛便變得熱烈起來。“王老先生的講話發人深省。我想讓北大的新班子也學習學習。北大要辦出特色,培養科技創新人才,大學‘千校一面’的局面要改變。”北京大學原校長蔡元培說道。
“大學爲什麼會‘千校一面’,根本原因是評價機制有問題。現在的大學排名,大多強調被國際檢索的論文的數量和期刊的影響因子等表觀的、量化的指標。其實我們這些東西的總量已經排在世界前列,但實際創新能力與國際先進水平相比依然有較大差距。”王鴻聲說道“博士生沒有兩篇文章就不能畢業,搞得他們什麼能發文章他們做什麼,成了國外學界看不起的papermae(文章機器)。這個可是大大害人的。”
曦雪注意到,這位白髮蒼蒼的老人說到這裡時,又有些激動起來。
“我認爲,在對科研人員或者研究單位進行評價時,應該看他們有沒有創新的思路,對相關學科的發展有多大的帶動,對滿足社會的需求有何種推動;看他們在研究工作中培養了多少年輕人;還要看他們跟相關單位的合作如何,對合作單位的發展有哪些貢獻。”
傅晶接着王鴻聲的話說道:“我覺得,要提高創造能力,還需要三方面的努力,缺一不可:一個是科學家自己怎麼做;一個是管理部門怎麼支持;第三是評價體系怎麼跟上去。”
“看樣子,這‘科學基金’也需要進行改革了。”楊朔銘說道。
“咱們國內的科學基金,秉承的是‘依靠專家,發揚民主,擇優支持,公正合理’的原則。考慮到申請項目過程中,有些新思想一開始不容易被評委們接受,我們的基金管理委員會還設立了‘非共識項目’,支持探索性較強、風險性較大的創新研究,還是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傅晶說道,“比如,國家科學院紫金山天文臺研究員梅林的項目一開始評審沒有通過,基金委按照非共識項目給予了一定支持,後來越做越好,聽說他因此還找到了通古斯大爆炸的可能證據。”
“那就是說,除了對項目的資助,科學基金還應該非常重視對人的資助。”楊朔銘點頭說道。
“我建議在科學基金內,除了‘非共識項目’,再設‘創新研究羣體項目’,也就是擇優資助有共同目標的創新團隊,研究方向和課題由科學家自己決定,讓他們能有一個寬鬆環境,潛心研究。”巴玉藻建議道。
“‘創新研究羣體項目’一定會在鼓勵創新、培養人才方面發揮更好的作用。象這個激波風洞立項就曾歷經波折。”王助插話說道,“越是在困難的時候,象‘創新研究羣體項目’經費對關鍵思想的深化研究和驗證越是會起到很好的作用。”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楊朔銘聽了大家的意見,認真地說道,“今天真是沒白來一趟,呵呵。”
“今天,在這世界最先進的激波風洞旁,我們經過了一次特殊的討論,就我個人而言,收穫很大。首先,我們學到了精神,王老先生和衆位科學界同仁以及力學所新一代科學家的創新精神;第二是領到了任務,怎麼更好地支持創新工作,創造性地改善評價體系;第三是增加了我們的責任感、使命感,今後要更好地支持創新,培養人才,進一步完善我們中國的科學基金制。”楊朔銘看着大家,感慨道,“看樣子,還是應該多下來走走看看,才能瞭解情況啊!”
聽到楊朔銘這樣說,曦雪知道,她很可能又要和他一道,成爲“空中飛人”了。
此時,外面的天空碧藍如洗,偶爾有數架飛機的身影遠遠的飛過。
西藏,雪域。
此時,一架飛機正快速的飛過,飛機的身上沒有任何的標誌,但如果是懂行的人看到它,就會一眼判定,它是一架英國飛機。
午後的明媚陽光下一種夢幻般的景色向坎貝爾飄來,彷彿一下子就把他餘下的呼吸從肺裡擠了出來。遠遠的,在視野的盡頭,隱隱呈現出一溜綿延重疊的雪山峰巒,被冰雪裝扮得銀彩飛揚,雪峰彷彿飄浮在綿綿的雲層之上。
飛機整整迂迴繞飛了一個圓周,然後朝西面飛去,與地平線漸漸疊合在一起,那地面的色彩強烈刺眼,顯得有些花裡胡哨,彷彿是幾個半瘋半癲的印象派天才大師筆下斑斕的彩色畫布。
此時,在這巨大的舞臺之上,飛機“嗡嗡”沉悶地盤旋在一個深不可測的峽谷上方,對面是一堵陡峭得近乎垂直的白色懸崖,要是沒有陽光照射在上面,還會誤以爲這懸崖就是天空的一部分。就象以前坎貝爾在印度看到過的那些層巒疊嶂的少女玉峰一般,閃耀着令人炫目的燦燦銀光。
一般的事物不會輕易給他留下這樣深刻的印象。有一回,有人帶他到印度達吉嶺附近的老虎嶺去看埃非爾士峰(珠穆朗瑪峰)的日出景觀,他卻發覺這世界最高峰確實讓人失望。而此刻,飛機窗外的這一令人心悸的奇觀卻完全不同,它沒有那種故作姿態的媚氣,那傲然屹立的冰山雪峰中蘊藏着某種自然原始而神奇怪誕的東西,一種壯麗雄奇之中交織了蒼莽與不協調的風格,令人感到難以接近。
他沉思着,一面查閱地圖,推算距離,估計時間與航速。之後,他發覺他的助手尼爾也醒了過來。於是他拍了拍這個小夥子的胳膊。
這是他典型的個性特點,不管其他人怎麼羣情激奮,他也不太理睬他們大驚小怪的叫嚷;然而,在後來當他們向他徵求意見時,他卻以一個大學學監對待問題的態度,作出了不偏不倚而簡明扼要的闡述。
他認爲並且也這麼說,他們有可能仍在印度的範圍內;飛機已經向東飛行了幾個小時,因飛得太高而看不清更多的東西,不過,可以隱約感到飛機很可能沿着某一列大概是東西向延伸的河谷飛行。
“我想我不是光憑記憶,可這兒給我的印象很像是印度河上游的河谷地區。到目前爲止,我們可能已被帶到一個很奇特又壯觀的地方,你也看到了,真是這樣。”
“那麼,你是知道我們在哪兒呢?”助手的聲音打斷了他。
“哦,不。我以前從沒到過這附近的任何地方,但我一點都不懷疑那座山就是納嘎帕巴山,從山的結構和總體地形狀況來看,似乎與我聽到的很接近。”
“你是個登山愛好者吧?”
“年輕時候我很喜歡登山,當然,在瑞士只是一般性的登山而已。”
“來說說我們到底要何去何從可能更有意義,我的上帝,誰能告訴我們到底去向哪裡?”一個尖細的女人聲音響了起來。
“我看,我們好象是朝向遠處的那座山。我對地理沒有多少研究,但我卻知道這些山被認定爲是世界上最高的山脈,如果確實如此,那飛越這些山脈將是一次一流的飛行絕技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