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天,母子三人的氣氛有些尷尬,齊晦同樣不知該如何向母親交代,他明白之所以會把湘湘帶回來,湘湘的央求並不是全部,不可否認,他沒能敵過自己的私心。和湘湘互相依偎坐在屋門外守着母親時,他甚至想到,他所懷疑的母親還對皇帝有些許留戀意味着什麼,對娘來說,是愛之深恨之切,她不是還留戀着皇帝,是放不下過去。
然而賢妃的身體,容不得他們之間繼續尷尬的氛圍,賢妃又一次高燒昏迷,醒來時感覺到湘湘在身邊,湘湘的手很快就摸上她的額頭,關切地問:“娘娘,您好受些嗎?”
賢妃微微一笑,伸手摸到湘湘的臉頰,輕聲責怪:“你這孩子,怎麼騙不了你呢,宮裡多危險,你回來做什麼?”
湘湘卻笑:“宮外也不見得好,每天惦記着您,我會吃不下睡不着,娘娘您不心疼嗎?”
“傻孩子。”
“娘娘,讓我陪在您身邊,不要趕我走。那天我的害怕驚恐,請您不要放在心上。”湘湘真誠地請求,“可您說的話我會牢牢記着,我可是死過一次的人,連閻王爺都不能把我怎麼樣,還有什麼可怕的。”
賢妃無奈地笑着,她看不見湘湘的神情,可話語中的字字堅定,讓她明白這孩子是攆不走的,小心翼翼將湘湘的手交疊在掌心捧着,感慨道:“咱們的緣分,怕長不了,是該好好珍惜眼門前的日子。湘湘,我不攆你走,以後天天陪在我身邊。”
那句緣分長不了,十分傷感,賢妃的身體每況愈下,縱然龐公子盡其所能地派來最好的太醫,太醫卻說賢妃年事已高,是自然衰竭,他們無藥可醫。
齊晦每日歸來,總是默默守候在賢妃的身邊,他沒有流露出湘湘想象中的悲傷,彷彿很平靜地對待母親的衰老,可湘湘覺得,這世上不會有人比他更傷心難過,每次看着他無言的沉默,都心痛如絞。
而那一晚,靜姝如平常一樣潛入東宮,太子身上的鞭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可除了之前她被賞賜允許躺在身邊外,之後再沒有任何進展。她始終沒能成爲太子的人,這個念想如魔咒般纏上了靜姝,她像是在和自己打賭,無論如何都要讓太子接納她,太子的任何承諾,都抵不上一夜歡愉能讓她放心。
而靜姝的執念,正好爲太子所利用,她像個玩偶似的被太子玩弄在手掌間,太子足不出戶,不用刻意安排什麼人,就能輕而易舉地從她嘴裡,知道麗妃、孫昭儀那幾位的動靜。
此外,他還心心念念一個人,那天傳說冷宮外有太監動私刑打死了一個宮女,齊旭緊張地以爲湘湘受到了傷害,幸好查到只是一個被獻給內務府總管的舞娘,一時間別人的生死,就和他沒關係了。
但如太子所知,那個宮女最終被打死了,而宮女原是宮廷樂坊的舞娘,此刻靜姝正在爲他揉捏肩膀,太子忽然問:“你把樂坊的舞娘,送給那些太監了?”
靜姝眼中掠過冷漠的神情,淡淡地說:“是幾個不怎麼聽話的,從前對妾身也十分排擠,見她們在宮裡不能安分,就把她們安排去伺候那些老太監,那些太監一輩子做不得男人,心裡早就扭曲,總有些手段收拾她們的。”
齊旭擡手按住了右肩上靜姝的手,輕輕一揉道:“你這點狠心,我很中意。”
靜姝立刻有了笑容,順勢伏在他的肩頭,媚聲細語道:“殿下想的,就是妾身想的,您希望妾身變成什麼模樣,妾身一定會盡力做到。”
淡淡的幽香飄入鼻息,柔軟的身體就伏在身上,原是最秀色可餐的美人,是齊旭遇見過最美的女人,可他始終揮不去,靜姝爲了討好皇帝而不知廉恥的行爲,對她終究是厭惡大過*,他不缺女人,根本不需要在靜姝身上找到滿足。
“殿下……”靜姝極盡可能地撩撥着太子。
“我要你做的事,怎麼樣了?”可太子突然說這麼一句,把她輕輕推開,帶了幾分認真道,“你不是說,會盡力去做?”
靜姝慌張地想着太子要她做什麼,可只能想到那件她最不願意的事,一時垂下眼簾,無言以對。
“把那件事辦好,我會好好獎賞你。”太子沒有恐嚇靜姝,反溫柔地捏着她的下巴,更叮囑,“別傷害她,更不能讓別人傷害她,靜姝,我會好好寵愛你的。”
那之後,靜姝一如既往地帶着冰冷的心和冰冷的身體離開東宮,沿着牆根走回芙蓉居,在岔路口,她知道那條路同往冷宮,現在闖過去,會是什麼光景?彩雲是在冷宮外被抓到被毒打,湘湘若是在那裡,她竟然無動於衷嗎?湘湘會不會,早就不在那裡了?
她苦笑着,終究轉向芙蓉居的路,可就快走近時,突然有十幾個人從芙蓉居里跑出來,他們打着燈籠到處在找什麼,有一個人看見靜姝後,立刻高喊:“靜美人找到了,在這裡。”
十幾個太監宮女涌向她,靜姝在刺目的光亮裡發現來的是孫昭儀的人,那些人不由分說上前架起她帶走,靜姝慌張地問:“你們要帶我去哪裡?”
意想不到的是,孫昭儀的人卻帶着靜美人去了麗妃的宮殿,大半夜的,麗妃歪在美人榻上,孫昭儀坐在一旁圓凳上,兩人不知說什麼話,靜姝被摔在面前後,孫昭儀就道:“姐姐若是爲了這小賤人誤會我,那就怪沒意思的了,如今把她帶來,要殺要剮,還不是姐姐一句話?”
靜姝絕望地看着這兩個心如蛇蠍的女人,她今晚要死在這裡了嗎?孫昭儀病了一場後,她是不打算再和麗妃作對,要來向麗妃示好,以求將來的活路嗎?天下竟然有這麼愚蠢的女人?
“聽說你爲了拉攏太子,把這小賤人送到他牀上去了?”麗妃不屑地打量着地上的靜姝,看到她驚恐的神情,內心十分滿足。
孫昭儀忙笑道:“姐姐還不知道,這些年輕的小賤人哪個安分過,都看着太子年輕想要去勾引,靜美人也不例外,怎麼會是妹妹的主意?”她鄙夷地看了眼靜姝,便慫恿麗妃,“娘娘,聽說方纔她是在芙蓉居外面被找到的,指不定就是想去東宮勾引太子,您看這種*宮闈的事,該如何處置?”
麗妃猙獰的笑容,如惡魔般存在於靜姝的眼中,她細長刻薄的眉毛輕輕一挑,問道:“聽說皇上,喜歡看她跳脫.衣舞。”
孫昭儀眼角顫了顫,略鄙夷地說:“臣妾可不想看。”
麗妃冷幽幽道:“中秋節那天,你不是還眼巴巴地讓她獻舞嗎?”
孫昭儀乾咳一聲:“那也是皇上的意思。”
雖然她是胡說的,卻戳中了麗妃的恨處,對孫昭儀道:“你進宮晚,有些事不知道,冷宮裡那老婆子,能坐上賢妃的位置,能生下兒子,憑的什麼你知道嗎?”
孫昭儀道:“聽說她的孃家,從前很厲害,和皇后一樣。”
麗妃呸了一聲,恨道:“是那賤人也會跳舞,她最初被皇上看中,就是在花園裡跳舞,後來我曾在御前獻藝,可皇上竟當衆對她說‘遠不如你’。真可笑,那時候賢妃懷着孩子,又胖又笨重,皇上竟然把我撂在殿中央,說我遠不如她。”
孫昭儀聽着心裡發笑,臉上不敢表露什麼,只聽麗妃惡狠狠地說:“我最討厭會跳舞的賤人。”
“那就打斷她的腿。”孫昭儀更狠,揚手喊人,“拿棍子來。”
靜姝宛若刀俎上的魚肉,眼看着太監拿來手臂那麼粗的棍子,她掙扎着想要逃跑。可幾個宮女上前死死按住她,把她的腿拉直,就等着一棍子下來,廢了這雙美麗的腿。
“不要過來,放過我,你們放過我……”
尖叫聲刺破黑夜,但不足以傳遍整座皇城,湘湘本伏在賢妃身邊睡着了,彷彿聽到淒厲的慘叫,猛地從夢中驚醒,嚇得一身冷汗。
賢妃因病重,再沒有平日的警醒,依舊昏昏沉沉,倒是齊晦在一旁被湘湘驚醒,上前扶着她問:“怎麼了?”
湘湘心跳得很快,尷尬地笑:“我像是做惡夢了。”
齊晦見她伸手擦脖子裡的虛汗,從邊上拿了條毯子將她裹上,勸道:“你回去歇着,不然白天我也不放心了留下你們了。”
湘湘沒有固執,裹着毯子回自己的屋子去,可走了幾步又折回來,重重地擁抱了一下齊晦,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卻叫齊晦之後一整夜,都能感覺到湘湘在懷裡的溫存。
隔天一早,爲了母親的病,齊晦走了趟太醫院,他所等的太醫尚未入宮當值,要等他來後,才能詢問母親的事,便隱匿在暗處,以防被太醫院其他人發現。這裡人來人往,一清早就開始忙碌,宮女們嘰嘰喳喳地說着新鮮事,也有小太監來湊幾句熱鬧,倒是個安逸的地方。
此時有一隊醫女從齊晦身邊走過,他小心着自己別被人發現,卻聽其中有一人說:“你們知道嗎,芙蓉居靜美人的腳趾頭,被麗妃娘娘打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