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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內,蕭程平靜地坐在審訊桌前,燈光毫不留情地射將下來,只照亮了屋子正中間方桌周圍的一小片區域,產生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小周拿着一隻剛換上了新筆芯的簽字筆,難得一幅嚴謹的神態,正準備做記錄。

蘇左斜倚在桌邊,依舊雙臂環抱,沉默了許久。

“蘇隊長,”反而是蕭程率先開了口,臉上掛着輕鬆友好的笑容,“我說過,我們會經常見面的,這已經是我們三天之內見的第三面了。而且你也說中了,我現在是犯罪嫌疑人。”

聽到蕭程這樣說,蘇左突然有點兒生氣,沒來由地問道:“我們刑警隊的晚餐可不配甜點,看來不合你胃口吧?”

蕭程被問得一愣,隨即居然一絲不苟地回答:“恕我直言,不僅沒有甜點,連飯菜本身都真的無法下嚥,可能我對食物的要求比較高。”

“嘁,”蘇左像是聽到個笑話,不屑一顧地說,“像你們這種學霸不是都應該廢寢忘食,就算吃飯也食不知味的嗎?我原來聽說愛因斯坦拿麪包沾墨汁還吃得津津有味呢。”

蕭程倒是並不在意,微微笑笑說:“你記錯了,那是咱們小時候學過的一篇語文課文,講的是列寧用麪包沾墨水吃的故事。而據我所知,愛因斯坦對食物有着苛刻的要求,他早餐只吃煎雞蛋,而且只在煎蛋里加一戶熟識的養蜂人特供給他的蜂蜜,並且酷愛吃蘑菇。”

說到這裡,蕭程突然將雙手舉到頭前。

一旁的小周此時突然警惕起來,厲聲喝到:“你幹什麼?”

通常在審訊過程中,嫌犯如果有類似的舉動,都表示有可能發生情緒失控、衝撞審訊警察、甚至自殘等危險行爲。

所以蘇左也是本能地一驚,立刻用銳利又疑惑的目光緊盯住蕭程。

蕭程回望着蘇左的雙眼,絲毫沒有躲閃,彷彿在問:“你就是這樣看待我的麼?”

隨後,他並沒有停下自己的動作,而是用舉到頭前的手緩緩在太陽穴處點了點,故意避開了蘇左的注視,轉向小周說:“這位警官,你好像比我還緊張。我只是想說,味覺可以刺激我們大腦的味覺中樞,使腦細胞活躍運動,所以選擇對自己來說更可口的食物,纔可以使我們的大腦朝着更忠於自己意願的方向思考。”

蕭程說完這番話,餘光掃到蘇左終於放下手臂,如釋重負地輕出了一口氣:“蕭博士,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今天被帶到這裡來的原因......”

“你們懷疑我殺害了我的導師,戴林鐘教授。”蕭程輕描淡寫地打斷了蘇左,但提到戴林鐘的名字時,語氣裡飽含着尊敬。他眉頭微皺,與蘇左四目相對,十分篤定地說,“你明知道不是我。如果是我,我今天反而不會這樣狼狽地坐在這裡了。”

蘇左對蕭程的話不置可否,她深知蕭程說的沒錯。但如果想讓蕭程意識到目前的局面多麼不利,擺清事實,或許纔是幫助他最好的辦法。想到這裡,蘇左換上一幅面對嫌犯時慣用的口吻,像是故意要打壓蕭程過分自信的態度,嚴厲地說:“那麼,你想不想聽一聽我們懷疑你的理由?你聽好了,首先,戴林鐘教授被發現死亡於自家書房的地板上,而你,恰巧在那個時間出現在屍體旁邊;其次,據我們調查,你也並不是沒有作案動機。戴林鐘雖然是你的導師,可早在幾年前,你們的研究方向就出現了嚴重的分歧,你甚至因此才選擇到美國發展,而且隨着你在學術領域的成就越來越引人矚目,你和戴林鐘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他和他的學術主張逐漸成爲你登頂學術巔峰道路上的最大阻礙,於是你想要除之而後快。而最關鍵的一點,你說你跟邵毅平他們抵達戴林鐘家的時間前後相差不到5分鐘,可是按照我們的推算,你下飛機後如果直接前往案發現場,最晚7點10分左右就應該可以到達,可是你卻說自己是7點半以後纔到的綠林苑,更重要的是,我們並沒有在小區的出入登記簿上找到你進門的記錄,你的說辭根本無法得到驗證,而由此產生的20分鐘時間差,則足夠殺死一個人。”

稍停了幾秒後,蘇左試探着發問:“怎麼樣,蕭博士?想不想說來聽聽,你在那20分鐘裡,都幹了什麼,去了哪裡?”

可是蕭程卻似乎陷入了沉思,好半天緘默不語,最終生硬地回答道:“我知道你想要那20分鐘裡我的不在場證明,很遺憾,我無法提供。”

“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現在的處境?”蘇左急躁起來,乾脆直接攻向蕭程的軟肋,“你必須說清楚那20分鐘的去向,不然你永遠甭想回實驗室做實驗了!”

蕭程顯然被這樣的“威脅”觸動到了,第一次露出閃爍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在竭力壓制着某種情緒,但很快,他就又恢復到了沉穩的狀態,再次平靜地說:“我沒有不在場證明。”

眼看蕭程不配合自己,蘇左試圖做最後的努力,於是將語氣盡量緩和下來:“蕭程,只要你說出這20分鐘裡去了哪裡,見過什麼人,我可以立刻派人去查證,使你儘快洗脫嫌疑。你說過,如果不是因爲非同尋常的理由,你不會冒然回國,而且今天我在機場看到你時,你雖然沒有將你回國的理由告訴我,但從你的言談舉止,我完全可以斷定,你回國的理由絕不可能愚蠢到是回來犯罪殺人,我相信你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回國來做,所以你不能任由自己被關在這裡!”

儘管言辭切切,可蕭程似乎主意已定,即便蘇左問詢的目光如何炙熱,蕭程也不再回應,而是默默轉開了視線。

“他奶奶的,就討厭跟這些知識分子扯皮!”小周滿臉不忿,看來被蕭程氣得不輕,一走出審訊室,就飛起一腳踹在了走廊的牆壁上。

蘇左則比較冷靜,並沒有理會屬下的抱怨,而是始終輕咬着嘴脣,愁眉不展。

這時,重案組的另一名探員飛速向着審訊室的方向跑來,邊跑嘴裡還邊興奮地喊着:“來了,來了。”

“什麼來了?”小周瞪着冒冒失失的同事問。

“不在場證明。”

“你說啥?”小週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探員嚥了口吐沫:“我是說,有人能爲蕭程提供不在場證明了!”

重案組內,一名身穿駝色風衣、梳着時髦的蘑菇頭的年輕女子正在悠然地看着一份當天的《前沿日報》,由於是中原省新聞涵蓋量最大、內容最充實的報紙,重案組也參與了訂閱,涉及到與時事有所關聯的重案要案,探員們則少不了閱讀《前沿日報》來獲取信息。

“就是她。”蘇左一行剛踏進重案組,前來報信的探員便用下巴示意着年輕女子,在蘇左耳畔小心翼翼地說。

蘇左狐疑地暗暗打量起女子,看上去女子的年齡最多25歲,化着十分職業的淡妝,脖頸上還挎着一臺小巧的單反相機,雖然好像在讀報紙,眼神卻明顯遊移不定,似乎對周遭的事情保持着高度警覺。蘇左還注意到,女子腳邊還放着一個小型的拉桿旅行箱,箱子上貼着航空公司的託運標籤,幾個大寫字母“BOS”在標籤上方格外顯眼,蘇左一眼就認出,那正是波士頓洛根國際機場的縮寫代碼。

女子此時也注意到了蘇左,立刻滿面笑容,站起身迎了上來:“您是蘇左隊長吧?久仰您的大名,原京排名第一的警花探長,今日見到您真是太榮幸了!”

“你是......?”蘇左似乎並不喜歡對方“自來熟”式的恭維,僵硬着臉頰問。

“啊,我叫陳欣欣,是一名記者。”女子說着遞上名片,然後又誇張地搖了搖手裡的《前沿日報》,“我就供職在這家報社。”

“重案組內部是不能讓記者隨便進出的,你不知道?”雖然已經猜到了大概,但蘇左還是盯着女子遞來的名片皺眉斥責道。

“蘇隊長,您別這麼嚴厲啊,我今天可是知情人的身份,是來爲蕭程博士提供不在場證明的。”陳欣欣也不甘示弱,***白起來。

明確聽到“蕭程”的名字從對方口中說出來,蘇左下意識地產生一陣反感,不友善地問:“你和蕭程認識?”

陳欣欣似乎已經習慣了蘇左的態度,不以爲意地撇了撇嘴,說:“我和蕭程博士搭乘同一班飛機從波士頓飛回來的,不過我們之前並不認識。其實我這次出差正是去採訪由蕭程博士主講的基因學峰會,但是在美國時始終沒找到機會單獨採訪他,所以下飛機後,我一直纏着蕭程博士,要求對他進行專訪,他看實在躲不過我,最終接受了我的採訪。”

聽了陳欣欣的說辭,蘇左難掩自己的懷疑,追問道:“那你採訪大概用了多長時間?”

“20分鐘。”

“那是幾點的事?”

“大概是7點10分到7點半這段時間吧。”陳欣欣邊說邊做出搜尋記憶的樣子。

“你是在哪裡採訪他的?”

“在綠林苑小區附近。蕭程博士下了飛機就打車直奔綠林苑了,我是一路跟過去的,幸好在附近堵住了他。”陳欣欣越說越繪聲繪色,最後還不忘補充道,“採訪完,我還爲了表示感謝,邀請他共進晚餐,可是他說還有重要的人要見,拒絕了。”

由於這次赴美是秘密行動,蘇左和屬下被安排在特別的倉位,雖然搭乘了同一班飛機,卻自從登機後便沒有再見到蕭程,下飛機後蘇左也沒有對蕭程的去向特別留意,至於這個陳欣欣,蘇左更是想不起是否也搭乘了同一班飛機。此時她十分責怪自己平日裡還是對周邊事物觀察和留意得不夠仔細。

陳欣欣的話乍聽上去也讓蘇左找不出什麼漏洞,她只好繼續冷冷地詢問道:“可是據我所知,基因學峰會在三天前就結束了,你既然是去採訪會議,爲什麼今天才坐飛機回來?”

陳欣欣聞言曖昧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古馳牌揹包,笑着說:“蘇隊長,大家平時工作都挺忙的,難得出一趟國,總要趁機逛逛街、購購物嘛,美國的奧特萊斯怎麼能放過呀!”

見陳欣欣一幅自鳴得意的表情,蘇左只覺得渾身不自在:“怎麼證明你的證詞是真的?有采訪錄音嗎?”

這回陳欣欣收斂了笑容,臉上閃過一絲爲難的神色,不過很快便繼續得意地說:“蘇隊長,你可以派人去我們報社打聽打聽,我陳欣欣是什麼水平的記者,我做採訪,從來不需要錄音。”說着還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只要別人說過一遍,我就能全記在這裡。”

蘇左對陳欣欣的證詞依然將信將疑,但她刻意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因爲至少從表面上來看,陳欣欣的證詞沒有明顯的漏洞,不管對方出面作證的用意何在,都不影響這番說辭能夠解了當下的燃眉之急。

“你們趕緊把他放了吧。我敢打包票,蕭程絕不是兇手。”陳欣欣換上緩和的口氣,見蘇左猶豫之際,趁熱打鐵地說。

“放不放人還需要請示局長,現在先請你到旁邊的問詢室等一下吧。”蘇左也無意再跟她糾纏,公事公辦地將陳欣欣交給一名下屬,示意他帶陳欣欣暫時離開重案組。

轉身間,蘇左藉機衝一直站在身後的小周使了個眼色。小周心領神會,接到命令後立刻跑了出去。

“好,好,你們有你們的程序,我理解,蘇隊長,我可就在公安局這兒等着啊,看蕭程到底什麼時候出來!”陳欣欣臨出門前還不忘大聲衝蘇左這樣喊道,語氣依然輕佻得意。

蘇左無奈地坐在重案組的會議桌前,乾脆順手拿起桌上的一份《前沿日報》,下意識搜索起“陳欣欣”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