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冕在家裡養了一段時間病,家庭醫生說他的身體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只是心情太過壓抑,還是應該多出門走走,曬曬太陽對他的身心都有好處。
喬伊斯於是問周冕道,“爸爸,入夏了,冷杉城堡正適合避暑,你要回去嗎,我陪你回那裡去,那裡有利於你的身體健康。”
周冕坐在牀邊沙發上看着手裡的資治通鑑,根本沒有擡頭,喬伊斯又問了一遍,他才冷淡地回答了他一句,道,“我不想回去。”
喬伊斯嘴角噙了一絲笑意,“陪着我住這裡也不錯,不過,爸爸你應該出門走走,總在家裡對你的身體不好。”
周冕面無表情,道,“不需要你擔心。”
喬伊斯本坐在周冕旁邊的沙發上,此時則起身到他跟前蹲□,由下而上地看他,周冕只好趕緊把臉轉開了,喬伊斯微微笑了,柔聲道,“你看你,允許自己喜歡自己的哥哥,卻不允許我喜歡你,你這樣差別對待,多麼地不可思議。”
周冕一下子就生氣了,“閉嘴,你這個混蛋東西,當年……當年……”
周冕又開始頭疼,當年喬伊斯出生就不是受他控制的,都怪他年少不懂事,纔會和伊蓮搭在一起,生出了喬伊斯這麼個孽子來,不過,一切罪惡的源頭還是他自己。
周冕捂着額頭,頭疼越來越厲害,簡直像是腦袋要炸開了一樣,他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好,死了什麼都解脫了。
喬伊斯知道自己又惹了周冕頭疼,但是,他不說些氣周冕的話,周冕就像個木頭人一樣,讓他只能這樣不時刺一刺周冕,他纔有點活氣。
喬伊斯起身去爲周冕拿了醫生開的藥,是藥三分毒,周冕吃了雖然頭疼會好一些,心情卻會很焦躁,身體一時也會難受。
喬伊斯把藥給他,周冕一巴掌要拍開,但是頭疼實在難忍,只得接到手裡吃了,吃了之後頭疼果真減輕很多,但是卻很焦躁難安,身體又無力發軟,精神也不好,心裡難受又很犯困。
喬伊斯將他抱到自己懷裡,溫柔地輕撫他的胸口,周冕要把他推開,但是根本不是喬伊斯的對手。
喬伊斯抱着他親了親他的臉頰,像是一個女孩子抱着自己的玩偶一樣,小心翼翼地,疼惜非常地。
周冕心裡焦躁難受,因爲推不開他,便伸手又給了他一巴掌,“混蛋,你放開我。”
喬伊斯這段時間已經被他打罵成了習慣,一點也不在乎,將他抱起來,道,“不要了,醫生說你很費精神,去睡覺吧。”
周冕被他放在牀上,喬伊斯俯□要親吻他的脣的樣子,周冕氣憤地又給了他一下,喬伊斯卻根本不以爲意,吻了吻他的額頭,道,“睡吧,爸爸,我有事情要去處理,晚上回來再陪你。”
周冕在心裡惡狠狠地道,“瘋子。”
然後又覺得自己也是瘋子,因爲他是瘋子的父親。
喬伊斯坐在周冕的牀邊等他睡,周冕不想在他的注視下睡過去,但是卻控制不住藥物的作用,很快就睡過去了。
等他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因爲醫生說他是有自殺趨向的抑鬱症,這已經很嚴重,喬伊斯家裡怕他出事情,所以時時刻刻有人陪在他的身邊,就怕他出什麼事。
他睜開眼,看到一直照顧他的盧呈祥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裡,他盯着他看了一陣,剛醒過來的他頭悶悶地不舒服,過了一陣才能思考一些東西,他想了一陣,這才叫了盧呈祥。
他讓盧呈祥伺候他穿了一身比較規整的衣服,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頭髮很長了,額發簡直可以遮住他的眉眼,他自己都認爲自己不人不妖了,心裡一驚,望了望打開窗簾的窗戶,窗外的陽光色彩明亮,讓他的心情也好了一點。便讓盧呈祥去叫管家來,給請一位理髮師回來爲他剪頭髮,然後他開始對着自己的筆記本寫了些東西,又握起電話開始打電話,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他做事井井有條,條理明晰,人也很平靜。
做完這些事,因爲喬伊斯還沒有回來,便也不會開晚飯,但他卻覺得餓了,這段時間因爲吃藥而食慾不佳又瘦了點的他也許是天氣好的緣故,居然來了些食慾,讓廚房給他端了法國點心師做的點心,他坐在能夠曬到傍晚陽光的陽臺上邊邊曬太陽,在這些天的陰翳之後,心裡似乎總算是暖和了一些。
喬伊斯回家來的時候,理髮師正在給周冕剪頭髮,周冕坐在椅子上,眼睛望着前方,平靜無波,理髮師則是個說話滔滔不絕的小夥子,最多三十歲,還有點娘氣,也不知道管家是到哪裡去找的他來,不過,他手底下的功夫的確好,因爲周冕不喜歡坐太久,他就動作如風地很快給周冕剪好了。
周冕的頭髮長度總算是恢復了正常狀態,喬伊斯一言不發地站在後面看着,看着父親像個泥塑人一樣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等理髮師讓女僕去給周冕洗頭的時候,周冕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這纔看到了站在他後面不遠的喬伊斯,喬伊斯高高大大的身體,像是堅定不移的巍峨山巒,而深沉的目光則是幽深的潭水,讓人栽進去就沒法出來,只能溺死。
周冕看了他一眼,自從兩人鬧崩以來,他第一次比較和藹地對喬伊斯說道,“弘,我有事情要和你談談。”
喬伊斯似乎受寵若驚,臉上帶上了些笑容,“好的,爸爸,我等你。”
周冕躺在家裡燻蒸浴房裡的按摩牀上,喬伊斯接過了女僕手裡的活,親自給周冕洗頭,周冕閉着眼睛,儘量讓自己用豁達的心思來看待世間一切。
人世本就茫茫,和喬伊斯鬧成這樣,能有什麼好,死亦不怕,生也就先豁達一點。
剪了頭髮,看起來要比平常有精神一點的周冕在晚飯時也多喝了一碗湯,這讓喬伊斯很高興。
飯後,喬伊斯陪着周冕去公園裡散步了小半小時,回家之後,周冕就進臥室,要和喬伊斯談話。
無論是談什麼,喬伊斯此時都不會拒絕。
周冕已經做好了決定,和喬伊斯這樣的僵持,根本沒有任何作用,而且那藥他吃着也實在是難受,所以,他決定要出去走走了。
“我想出去走走。”
“到哪裡去?”這是喬伊斯最關心的問題。
周冕坐得端正,肌膚如雪,眉毛秀氣濃黑,眼睫也長而黑,眼瞳很深,眼尾上翹,就只這一雙眼睛讓他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帶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秀美豔麗之感,喬伊斯看着他的臉,不免總是按耐不住想要撫摸親吻的渴望。
周冕卻沒去想他在想些什麼,聲音帶着作爲父親的嚴肅和不可侵犯,“雖然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告訴你,但是,總歸要給你說一聲,這也是作爲父親的職責。我要去周遊世界,到處都去看看。”
“到處都去看看?你的身體根本不會允許吧。”喬伊斯努力讓自己平靜。
周冕道,“是的,醫生也說了,多出去走走對我有好處。在路上,我會照顧好自己,我想不會有什麼問題。”
喬伊斯張嘴想要阻止,周冕已經又說道,“你難道是想禁錮我嗎?我想去哪裡,是我的自由。”
喬伊斯靜靜地看着極力控制自己激動的周冕,好半天才開口道,“嗯,好的。但是,要允許保鏢跟在你的身邊,多帶兩個僕人,定期和我打電話說你的行蹤。不然你在外出了事,我會很難過。”
周冕道,“不勞你費心。”
喬伊斯伸手抓住了周冕的手,周冕想要掙脫開,但是喬伊斯卻握得死緊,緊得他覺得手上的骨頭都在作痛。
喬伊斯死死盯着他,“你不多帶人在身邊,不告訴我你的行蹤,我就不讓你走。”
周冕和他對視了良久,最後只好妥協,“隨你。”
晚上睡覺前,喬伊斯又端了藥來給他,周冕看了一眼,就拒絕道,“我不用吃這個藥了。”
喬伊斯道,“醫生說你需要吃,不然你又會輕生。”
周冕甚至想說出“只要你不在我面前,我根本不會起那種念頭”的話,但是死死忍住了,把臉轉開,“我不用吃這個藥。”
這次是喬伊斯在對抗裡敗下了陣,周冕不吃,他沒能強迫他。
周冕睡下了,卻不怎麼睡得着,他最近因爲吃藥其實挺嗜睡,也許是這一晚沒吃藥的緣故,一直睡不着,腦子裡想着以後再也不會回來見喬伊斯的事情。
作爲父親失敗到這個地步,他覺得自己這一生真是沒有什麼指望了,雖然他自己一直以來也沒覺得自己一生能夠有什麼意義,但是到現在這個地步,更讓他頹喪。
活着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死的事情上去。
他這一生,根本是毫無意義的,即使死了,也就什麼都留不下。腦子裡周淙文從小對他的愛護照顧,他和他的親暱涌上心頭來,他剛覺到一點溫暖,路易斯那惡狠狠地罵他的樣子就將剛纔的那些溫暖擊碎了。
他一陣頭疼噁心,蜷着身體,想用手去擊打額頭,這時候洗漱完畢,就着微光進臥室來的喬伊斯發現了他的痛苦,迅速地開了大燈,看到周冕眉頭緊皺,非常難受的樣子,就把他從牀上扶了起來,大手溫柔地撫摸他的額頭和頭部,低沉的聲音擔憂地問道,“爸爸,又頭疼嗎?吃藥行嗎?”
周冕還是拒絕吃藥,但是卻沒有在喬伊斯的懷抱裡掙扎。
喬伊斯抱着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用自己的體溫熨帖着他。
他輕柔地撫摸他的背,又撫摸他的頭,周冕本來眉頭深鎖,慢慢地,似乎是頭疼減輕了很多,心裡那種對自己人生的極度否定也輕了很多。
他的心底深處有一種即使全世界都沒有他的位置,但是,這個懷抱還是屬於他的安心感。
他就在這安心感裡睡過去了,這一晚,他沒有吃藥。
喬伊斯抱着他,直到他睡着,才溫柔地把他放回牀上,又扯過被子給他蓋好,坐在那裡盯着周冕看了很長時間,他才爬上牀在周冕身邊躺下了。
周冕這一晚沒用藥,睡夢中醒過來好幾次,發現喬伊斯又和自己睡在一起,他就發了脾氣,但是喬伊斯說擔心他一個人睡出問題才留在這裡的,不會對他做什麼,周冕還是心情極差,喬伊斯溫熱的大手不斷撫摸他的額頭,周冕這才被他安撫下來,之後每次醒過來,喬伊斯都是這樣讓他繼續睡了過去。
第二天上午,喬伊斯留在了家裡陪周冕,因爲周冕的律師、財務顧問和投資顧問等要過來。
喬伊斯陪着他理清了他的財產,並且給他做了之後的投資方向等等的安排。
雖然喬伊斯異常不孝,但是在擬遺產繼承人的時候,周冕也只能把自己的一切留給他,雖然他知道自己的這點東西,喬伊斯並不稀罕。
他看着自己的財產,他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概念,他有一座古堡,以及古堡周圍的土地,還有兩個葡萄酒莊園,這些是老侯爵分給他的,是他的一部分財產,還有就是他的那些收藏,這些收藏的價值一時無法估價,但是肯定比他的別的不動產要值錢,還有就是他的著作版稅,這不值什麼,還有就是作爲幾個大拍賣行鑑定師和股東,他有點錢,然後就是別的零零散散的投資……
他看着自己的財產,輕嘆了口氣,簽字自己死了遺產爲喬伊斯所繼承。
整個過程,喬伊斯都陪着,看周冕給文件簽字的時候,他有點出神。
下午,周冕就開始清點自己出門要帶的東西,第二天,他就要飛羅馬,從羅馬開始他的旅程了。
他幾乎是臨時起意要做世界旅行,對於不愛出門的他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是爲了躲避喬伊斯,他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