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浮夢到梅花
尤金非常失落地離開了,喬伊斯讓周清林也走,周清林雙眼含淚地望着他,“讓我再和三叔說幾句話吧,我可以向他解釋。”
喬伊斯一臉沉痛的表情,眼神卻更加深沉,像是億萬年亙久黑暗的夜空,容納一切也吞噬一切。
他沉沉的目光望着周清林,“不行。你走吧,你不要再見他。”
周清林欲言又止,喬伊斯讓保鏢進來把周清林帶出去了,讓司機送他離開。
周冕躺在內室病牀上發呆,回想自己自記事起至今的經歷,只覺得自己一生從沒有過的失敗。
幾乎沒有朋友,和家人的關係也很失敗,總是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世界裡,沒有去經營太多東西,特別是感情,以至於鬧成至今的局面。
路易斯小姐當時對他的那些話,他句句都記在心裡,只覺得整顆心都要被擊碎了,他已經這麼大個人了,卻還那樣依賴兄長,而哥哥是有自己的家庭的,自己那樣依賴他又算怎麼回事,但是,要讓他從此和他關係變成一般兄弟的淺淡,周冕又覺得難過,似乎已經認定他和周淙文之間的感情已經是他的所有,一旦失去,他便不存在。
而喬伊斯,周冕覺得自己的失敗更不用說。
他作爲一個父親,只養育了他五六年,對他的關心根本不夠,他根本沒有盡到一點做父親的責任,也許正是如此,所以喬伊斯現在對他的那種讓他根本無法理解的感情簡直像是在報復他。
對自己人生的全盤否定,讓周冕甚至起了輕生之念,一時間,只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活着和死了根本沒有一點分別。
他心如死灰,在管家也出去了,房間裡沒有任何別人的情況下,他抑鬱的心思一時間達到了頂點,不顧疼痛地扯掉了手腕上的輸液針頭,就從牀上爬了起來,坐在牀沿想要站起身的時候,他的頭恍恍惚地疼痛,頭重腳輕簡直要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他在牀邊站了幾秒那種頭昏目眩的感覺纔好一點,他慢慢往窗口走去,推開窗,極目遠眺,是一座座高樓,一直延伸出去,這個冰冷的城市世界,讓他心一點也溫暖不起來,往下看,樓下是車道和草地,行人看起來很小,他的大腦一陣恍惚,覺得就這樣栽倒下去也沒什麼,人本來就是一堆爛肉,死了也就成了灰,什麼也不是,什麼也留不下……
極度的抑鬱和輕生之念讓他一時根本想不到更多,頭疼和腦昏更是加劇了他想解脫的念頭,他似乎是有一瞬間的遲疑,然後才往窗臺上爬上去。
喬伊斯就在一牆之隔的外間,他突然之間心悸得厲害,心臟莫名地無法抑制地跳動得厲害,他一愣,飛快地撞開門,跑進去一眼看到了兩條腿都要擡上窗臺的周冕。
他那一瞬間什麼也沒想,在周冕反應不及之時,他已經撲了過去,一把狠狠扯住了想要是從窗臺飛出去,從此和他生死相隔的周冕。
周冕被喬伊斯大力地扯了回來,喬伊斯力氣之大,來不及撤銷的力道讓兩人都向後栽倒了,喬伊斯重重地摔在地上,周冕摔在了他的身上。
房間裡的巨大的聲音讓外間的管家和一位保鏢都跑了進來,看到喬伊斯抱着周冕摔在地上,兩人都是一愣。
但隨即根據兩人摔倒的姿勢,兩人都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周冕摔得頭暈目眩,喬伊斯則根本顧不得任何其他東西,甚至就那樣坐在地上不顧形象地不爬起來了,他將周冕抱得緊緊的,緊到像是要勒死他,然後自己也跟着去死。
他哭了起來,臉埋在周冕的脖頸裡,沒有任何聲音,但是眼淚灼熱的溫度和濡溼的感覺能夠讓周冕清晰地感受到。
喬伊斯只狠狠地抓住周冕,無法控制地流淚,他甚至以爲這是自己第一次流眼淚。
九歲被外祖父從周冕身邊帶走,他沒有哭泣。
母親死在他的跟前,他也沒有哭泣,只是被嚇得有點傻愣。
此時,對於他,眼淚根本控制不住,他恐懼得全身發抖,抱着周冕的手臂也在發抖。
周冕愣了一陣,才明白過來,自己剛纔似乎是想死,此時則是被喬伊斯抱着,他沒有死成。
周冕和喬伊斯都沒有說話,周冕感受着喬伊斯的眼淚,喬伊斯感受着他的體溫。
直到管家來扶兩人起來,保鏢按鈴叫了醫生和護士來。
周冕被重新扶上了牀,醫生什麼也沒問,訓練有素地又給周冕紮上吊針,而喬伊斯已經冷靜了下來,剛纔周冕要自殺的行爲狠狠地刺激了他,讓他的心在一陣不受控制的狂跳之後徹底像千年寒冰一般冷了下來,對着輕待自己生命的周冕有了一種冷酷的狠意。
他接過管家遞來的手帕擦了眼淚,然後開始冷靜地吩咐大家做事。
就像剛纔周冕自殺的行爲沒有發生過一樣。
誰都沒有提剛纔的事情。
周冕身體沒有什麼大問題,在醫院裡做了檢查,醫生給的結果也只是他有一些心律不齊,然後就是低血壓和低血糖,最重要的問題,大約是心理上的毛病,醫生得知他剛纔有自殺行爲,經過分析,覺得他有嚴重抑鬱症,這個最好要看心理醫生,再開藥。
周冕被接回了家,喬伊斯親自端了粥來,周冕躺在牀上,似乎是睡了,但是喬伊斯知道他沒睡。
他把粥放在牀頭櫃上,在牀邊坐下來,柔聲道,“爸爸,吃點東西吧。”
周冕沒有理他,只是把頭微微偏了一偏,眼睛都沒睜。
喬伊斯只好繼續道,“你不吃東西,身體肯定會不好。身體不好,心裡也會很壓抑,這隻會讓你的病更嚴重。”
周冕還是沒有理他。
喬伊斯突然一腿撐在牀上,雙手撐在了周冕身體兩側,低頭居高臨下地盯着他,低聲道,“真不吃嗎,你不吃,我就把我們倆的事情告訴伯父,你說,他會怎麼看你?”
周冕突然睜開了眼,臥室裡光線並不十分明亮,他的眼睛黑幽幽的像是一塊藏了幾百年的古墨,幽深的,又帶着時間積年的暗沉,把喬伊斯的心都扎痛了。
周冕的聲音發啞,又低又沉,但是脆弱,“等我死了,你想怎麼說都隨你。”
喬伊斯瞬間咬緊了牙,胸腔裡的心臟也被一隻無形的手抓緊了,“爲什麼要死?就因爲我說愛你,你就要死嗎?”
周冕腦仁更疼,把眼從喬伊斯那能刺傷他的深邃灰眸的注視下轉開了,他只是覺得自己很失敗而已,活着亦無什麼意思,並不是喬伊斯對他抱有不倫之戀讓他想死,只是他覺得活着沒有意思,還不如一死,至少能讓兒子從這種不倫之戀裡走出來。
但是他卻沒有回答喬伊斯,因爲不知從何說起。
喬伊斯受傷極了,緊咬的牙關讓他的口腔裡感受到了血腥的味道。
他嘶啞的聲音一遍遍反問,“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你可以愛伯父,我說愛你,你就要死,爲什麼?”
周冕只是把臉轉開了。
喬伊斯一拳狠狠打在他的枕頭上,“爲什麼,你回答我。”
周冕動也沒動,似乎喬伊斯那一拳打在他的臉上也沒有關係。
巨大的憤怒讓喬伊斯控制不住地又吻上了周冕幾無血色的脣瓣,周冕剛纔還如死人一般,此時不得不反抗起來,喬伊斯的吻永遠帶着炙烈的感情和瘋狂的掠奪,讓周冕生不如死。
其實,除了喬伊斯的吻,他也沒有和別人吻過,以前伊蓮也許和他親吻過,但是他不記得了?。
血腥味通過味蕾在兩個人的感官裡傳達,喬伊斯在周冕又要昏過去之前放開了他,他的雙眼通紅,裡面全是困獸一般的悲哀,他比周冕更加悲傷。
周冕喘着氣,心如死灰,喬伊斯坐在牀沿看着他,過了一會兒,他又平復過來了,端過牀頭櫃上的碗,他吃了一口粥,然後捧着周冕的頭,又覆上了他的脣,周冕被他突然喂進嘴裡的米粥嗆到了氣管裡,他費力地咳嗽起來,喬伊斯趕緊扶了他起來,拍着他的背,周冕喘過氣來,擡手就給了他的臉一巴掌,他沒有力氣,喬伊斯根本感覺不到什麼疼痛,似乎被他打幾下,他的心裡還能夠好過一些。
喬伊斯被他打了,還是面無表情地端起米粥,要往周冕的嘴裡喂,周冕不得不發了火,他從沒有像此時這樣狼狽過,朝喬伊斯罵道,“畜生,滾出去!”
喬伊斯卻不爲所動,用勺子舀了米粥還是往周冕的嘴邊喂,周冕一把將粥扇開了,粥灑在了被子上,喬伊斯看着他,周冕剛纔還要死不活,此時則是被喬伊斯氣活了,又朝他罵了一句,“滾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喬伊斯起了身,走到門口,對一直在外面擔心地侯着的僕人道,“再去抱一牀爸爸的被子來,拿熱毛巾來,還有把粥再盛一碗來,爸爸喜歡吃的醬菜也要一碟。”
周冕面無表情地靠坐牀頭,冷眼看着喬伊斯給他換被子,又拿毛巾給他擦手,周冕擡手把他的手拍開了,喬伊斯鍥而不捨地要給他擦手,周冕氣不過,控制不住地又罵道,“滾開。”
喬伊斯還是不爲所動,要給他擦手。
周冕覺得喬伊斯是個瘋子,當然,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最後,在僕人的注視下,周冕讓了步,只好讓喬伊斯給自己擦完了手,又換了一張毛巾要給自己擦臉的時候,周冕實在忍不住了,只好自己拿過了毛巾擦了擦嘴。
之後僕人端來的紅棗桂圓粥,因有僕人在,他只好讓自己吃了一點。
他覺得自己實在是怕了喬伊斯這個骨子裡帶着瘋病的人,雖然他覺得自己骨子裡也是瘋的,不然不會一直喜歡兄長,不然不會生出喬伊斯這樣的兒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