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了飛機,窗戶外正是夕陽西沉時候的紅霞滿天。
周冕看着窗戶外的天空發呆,輕聲低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喬伊斯覺得自從父親從醫院出來便一副心情沉重的樣子,此時更是神色落寂。夕陽的紅豔暖光從飛機窗戶照進來,打在周冕的臉上身上,似乎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金光,但是,即使在這一層暖光的包圍裡,周冕卻更給人以寥落憂愁的感覺。
喬伊斯注視着他的面孔,從他的額頭到眼睛到鼻子臉頰嘴脣下巴,在暖光裡,他臉部的每一個線條都帶着無限精細美好,喬伊斯看着,甚至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讚歎,對這個自然的神奇和偉大的讚歎——能夠創造出人這樣的生命,在人這種生物裡,有周冕這樣的存在。
他的心像是也被這溫暖而柔和的夕陽給烤得柔軟得要化掉了,其中有包含對周冕的無限愛意和溫情。
空乘小姐在提醒繫好安全帶,飛機馬上起飛。
繫好安全帶後,喬伊斯又握住了周冕的手,周冕的手微帶涼意,握在手裡,是細膩的,微涼的感覺。
喬伊斯用自己的手爲他捂暖,即使飛機平穩飛行了,這次他也沒有放開,而周冕居然也沒有把自己的手掙開,他這次沒有看書,而是望着窗戶外的最後的光線發呆,喬伊斯提醒他,“爸爸,把窗簾關上吧,光線很刺眼,而且紫外線強。”
周冕低聲應了,喬伊斯讓空乘小姐將窗簾關上。
空乘小姐微笑地看着兩人,對於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也是一副瞭然的神情,喬伊斯注意到,心想,她也許認爲他和周冕是戀人關係吧。
周冕開始閉目養神,臉上神色卻帶着說不出的一種悲傷寥落,喬伊斯猶豫了一陣,便關心地問道,“爸爸,我看你有心事的樣子,是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
周冕略微驚訝,睜開眼來看他,低聲道,“沒有什麼心事。”
喬伊斯道,“那爲什麼愁着眉不開心。不能告訴我?也許我能夠幫你解決。”
周冕對着他笑了笑,清淺的笑容浮在他的面孔上,眼睛深處帶着柔柔的光,喬伊斯看得轉不開眼。
他卻冷淡說道,“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胡思亂想而已。”
喬伊斯很堅持地道,“胡思亂想我也想知道,爸爸,告訴我吧。”這樣耍賴要人說出心事,還是喬伊斯第一次做。
周冕笑着很無奈,“你呀……”卻還是說了,“告訴你了,你又有什麼辦法解決呢。看了景華叔叔之後,我不由想到人總是要死的,不免覺得悲傷。在家裡,父親和爸爸也是年事已高,身體已有很多不方便,但是他們畢竟有彼此陪伴,有說話互訴情感的人在,家裡有一堆僕人照顧,有專門的醫生在身邊以防出現問題。但是景華叔叔就不一樣了,他的妻子早年就過世了,他一個人孤零零地住在醫院裡,孩子們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會去陪他,他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似乎就只能那樣孤寂地等待死亡來臨了,想到這些,我就覺得難受。”
喬伊斯其實並不明白周冕這種中國文人式的傷懷,這種傷懷不僅是傷懷別人,也是傷懷自己也將會步入那種境地。
喬伊斯不明白,所以,只能從自己的思考出發,安慰他道,“你覺得景華叔叔一個人在醫院裡太孤單了,以後有時間便又去看看他吧。其實他家也有子孫去看他的,只是正好今天你去的時候他們沒去而已,你沒看到他的病房裡,插了兩瓶鮮花,而且都是新鮮的嗎,應該是有人經常去看他。”
周冕所傷懷的根本不是這個,所以只是哀哀一笑,然後輕嘆一聲,道,“嗯,也許是的。只是,不免想到自己以後,等我老了,也許也是住在哪家療養院裡,在有太陽的時候,安靜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下雨天,就只好在房間裡的牀上看看書。一個人就那麼過了,既沒有人想着我,也不會有人來看我,在哪一天,我就那麼走了,被燒成一把灰,裝在罐子裡,最後成了墓地裡一塊石碑……”
喬伊斯看着說着這些話的周冕,突然心痛如海嘯撲來,因爲他終於明白了他父親的意思。
他父親那麼傷心,也許只是覺得他從周景華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將來,在垂垂老矣的時候,沒有人愛,沒有人陪伴,孤獨地離開這個世界。
喬伊斯兩隻手握着周冕的右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此時卻眼中含上了水意,他捧着周冕的手在脣邊親了一下,望着周冕虔誠地說道,“爸爸,別難過,我會陪着你的,陪你一輩子,無論你怎麼樣,我都陪着你,一定不讓你一個人。不會讓你一個人。”
他像是在對着天發誓,眼神如磐石一般堅定,那樣執着地望着周冕。
周冕微微笑了,伸出另一隻手拍了拍喬伊斯的手背,道,“傻孩子。你只是我的兒子,將來你要有你自己的家庭的。在我老的時候,你已經有自己的家庭,有妻子,有孩子,事業繁忙,處處需要你的精力,你需要爲你自己而活,你不能那樣來陪着我。”
喬伊斯固執地道,“我能,爸爸,我能,我會的。”
周冕看向他,喬伊斯的眼神裡有種受傷的情緒在,而且那麼激烈,他看着自己,像是要將自己燃燒。
周冕想,喬伊斯一定是以爲自己不相信他,其實,他是相信他的,但是隻是相信他此時的感情而已,他此時一定是如此愛着自己,並且從心底願意陪自己和愛自己,只是,人的感情瞬息萬變,誰能保證將來呢。
將來,喬伊斯一定是要爲他自己,爲他的家庭而活的,自己只是一個年邁的父親罷了。
不過,喬伊斯此時的話依然讓周冕感動,他的手在喬伊斯的臉頰上撫摸過,然後笑了笑,道,“好,我相信你。”
喬伊斯卻搖頭了,痛苦地道,“你根本就沒從心裡相信我,你只是敷衍我。像是哄騙三四歲的孩子一樣。就像我剛到你身邊的時候那樣,我說,爸爸,我要和你一起睡。你就答應我,說好啊。但是晚上還是讓奶媽將我抱走了,你就是這樣。”
周冕拿這樣的喬伊斯有些沒法子,只好道,“好了,你都這麼大個人了,我在你這個年紀,你都四歲多了,你卻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現在倒和我算舊賬,是不是?”
喬伊斯苦笑了一下,“你就是不相信我。我到底是不是沒長大的孩子,我想,誰都很清楚。也只有你才這樣把我當成孩子看。”
周冕看他賭氣,便笑了,道,“你是我的兒子,在我眼裡,你永遠都能是孩子。”
喬伊斯似乎因此更生氣,卻又拿周冕沒辦法,只是堅決道,“你等着吧,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只看我怎麼做的你就能明白了。”
周冕不由爲他這種勁頭感動,居然微微欠身扶着扶手在喬伊斯的額頭上親了一口,柔聲道,“我明白的,謝謝你,弘。”
喬伊斯被他親得愣住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等他徹底知道剛纔的確是周冕親了他,才就有種腦袋在冒熱氣的感覺,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再回頭去看周冕時,周冕已經又閉上了眼睛假寐,不過,他的臉上已經散了剛纔的那種悲傷寥落。
回到周家,用過晚飯,喬伊斯去整理了一番自己的東西,因爲公事繁忙,已經定了凌晨的機票回國。
周冕知道他接着就要離開,囑咐了一陣讓他注意身體的話後,就帶着他去了東院和兩位爺爺告別。
因周淙文一家也過來了,便又是一番熱鬧的話別,周冕想送他去機場,喬伊斯拒絕了,道,“晚上出門很冷,你今天很累了,就不要送我了,早點睡吧。”
周淙文也說道,“是啊,冕兒,你就不要去送了,注意自己的身體。”又對兒子說道,“周騫,你去送送你大哥吧。”
周騫應了,周致也興致勃勃地道,“爸爸,我也去送。”
周淙文,“去吧。”
喬伊斯上了車,降下車窗和周冕揮別,周冕道,“我過段時間也會回去,到時候見。”
喬伊斯道,“爸爸回來前記得通知我,我讓人去機場接你。”
周冕應好。
送走了喬伊斯,周冕不免覺得心裡有點空落落的,畢竟他這幾天每天都在他身邊,突然離開了,難免會不習慣。
周騫周致送喬伊斯去機場的路上,周致就道,“只有中國人才會做這種送客人送來送去的事情。”
周騫橫了他一眼,“說得自己身上沒有中國人血統一樣。”
周致笑着去打量喬伊斯,“我覺得喬伊斯大哥最不像有中國人血統的。叔叔的基因真是弱,全被喬伊斯媽媽的血統掩蓋了。說真的,要是不明就裡的人看到叔叔和喬伊斯大哥你,誰也不會想到你們是父子關係。”
喬伊斯沉默不言,他也極度懷疑過這件事情,於是在他二十歲那年,因爲父親而得了勃/起功能障礙後,他就去找了父親的頭髮同自己的做了親子鑑定,鑑定結果讓他非常失望,他的的確確是父親的親兒子,根本不存在僥倖。
周騫看喬伊斯不苟言笑,便呵斥了胡亂說話的弟弟一句。
沒有了周致的暖場,車裡便變得很是沉默,一路到了機場。
喬伊斯回到法國,忙過一段時間的尤金興高采烈地來他家找他,問他在美國怎麼樣,喬伊斯沒什麼可說,只說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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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拿出邀請函來遞給喬伊斯,“我和我另外兩個同學一起辦的畫展,你一定要來。”
喬伊斯看了一眼,道,“不一定會有時間。”
尤金於是變了臉色,顯出不高興,“我還不知道嗎,你的時間,只要願意抽出來哪裡會沒有,你要是不樂意去,就算了。”
喬伊斯就真的把邀請函放到一邊去表示不去,尤金大叫一聲,“喬,你敢不去?”
喬伊斯道,“我可以去。但是,我想和你說一件事。”
尤金一愣,“什麼事?”
喬伊斯道,“如果我們之前的關係算是戀人的話,我想我們還是分手,從此以後做單純的朋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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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本文也許的確會比較虐,所以大家一定要帶好防護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