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中年儒士,一名提着帶鞘長劍的年輕女子,並肩走進東湖別院,此時正堂中已經有另外兩人,一名是白髮蒼蒼的老翁,另外一人則是臉色木訥的莊稼漢子。
中年儒士走進正堂後,看了老者一眼,開口笑道:“這次竟然能勞煩陸兄大駕,看來聖子那邊是沒有異議了?”
老者雖然鬚髮皆白,但臉色紅潤,一如道門真人返璞歸真後的鶴髮童顏,淡笑道:“侯爺說了,若真的能留下西平郡王,他親自來一趟又何妨?”
一旁的持劍女子一挑眉,沉聲道:“陸老此話怎講?難道聖子認爲我們會敗不成?”
老者只是捻着頜下鬍鬚,笑而不語。
女子還想再說什麼,卻見先前的中年儒士朝她微微搖頭,只能將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生生嚥下。
聖女與聖子不合,在白蓮教中早已不是什麼秘聞,不過比起尚是年輕的聖女殿下,聖子勢力可稱得上是根深蒂固,雖說聖子和聖女麾下分別有兩位白蓮使,但在散人長老上,甚至是壇主和香主方面,聖女比起聖子卻是差得太多。現在白蓮教的俗世根本紅巾軍,便是掌握在這位聖子殿下手中。
這位白蓮教聖女想要兵行險招,未必不是想要藉此來爭取那位白蓮教教主的支持。
就在這時,一名星冠羽衣的女子從後堂走出。
堂中四人皆是起身施禮道:“屬下見過聖女。”
女子還半禮後,輕聲道:“諸位使者,蕭煜馬上出城。”
“張雪瑤的那套說辭,蕭煜就這麼容易相信了?”一直沒有出聲的木訥漢子皺眉輕聲問道。
確實有些讓人生疑,且不說蕭煜,就是他們自己,也覺得事情太過順利,竟是沒有出半點紕漏。若反過來想,沒有紕漏其實就是最大的紕漏。
“說不定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吶。”老者輕聲笑道。
“這位西平王爺竟然敢用自己當蟬作餌,就不怕被我們一口吃掉?那時候不管黃雀如何,他這隻蟬兒可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徐鴻儒雙手放在扶手上,眯眼望向老者。
老者呵呵道:“興許是不怕的,也或許是有什麼其他手段。”
唐悅榕冷聲道:“咱們四人聯手,即便是逍遙神仙也不敢輕鋝鋒芒,一個蕭煜又能如何?”
老者搖頭問道:“若蕭煜身邊真的有逍遙神仙護駕,你當如何?再者說,你當江都城中的道術坊是擺設不成?”
唐悅榕反脣道:“難道陸老把劍宗當成了擺設?”
啪的一道拍案聲響,滿堂俱靜。
這位在白蓮教中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唐姓女子,從桌面上緩緩擡起手,望着堂內四位神色各異的白蓮使,沉聲道:“不管如何,現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諸君當盡力而爲,不可有半分懈怠,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
四人皆是肅容肅聲道:“謹遵聖女之命。”
——
道術坊。
“蕭煜,你必須給我說明白你和那個秦穆綿到底是怎麼回事。”
“夫人,我已經說過八百遍了。”
“有嗎?”
“八遍總是有的。”
“我沒聽清,你再重說一遍。”
——
“現在聽明白了吧,真的只是巧遇。”
“那在東都也是巧遇?”
“……”
“說到底,她還是來找你的,你說你倆是清白的,誰信啊?”
“皇天在上,后土爲證。”
“呵呵。”
“我以咱孃的名義起誓。”
“孃親說過,男人的話只能信一半。以咱們孃親的名義我信了,起誓就算了。”
——
男子興許是被女子擠兌的無言以對,乾脆是閉口不言。
女子反而開始乘勝追擊道:“蕭煜,咱們立個字據。”
“啥字據?”
“保證日後不再沾花惹草的字據。”
“我本來就是清白的,哪裡沾花惹草了?!”
“你還學會死不認賬了?”
“……”
“你寫不寫?”
“……”
“哎,媳婦你去哪兒?”
“我回草原去。”
“等等,我寫!我寫還不成嗎?”
“哼,這還差不多,寫吧。”
這事瞧着挺荒唐,也確實有些不像話了,且不說兩人還頂着王爺和公主的名頭,即便是尋常人家,這當家的男人也沒有對自家婆娘這般縱容的,好歹要立起一家之主的威嚴不是,更何況蕭煜還是統領西北的西平郡王,若是傳揚出去,這還成何體統。
——
看着女子小心翼翼地將那張薄紙小心地摺疊起來,並沒有表面上的那般氣急敗壞,反而是有些感慨。
話本小說裡的左擁右抱,衆女歸心,姐姐妹妹,都是騙人的。
女子之間是非多,哪有女子樂意與別人分享一個男人的,這種事情一個不慎就要身陷修羅之道,危險吶,危險吶。
當然,若是在外面養上一兩個女子,以如今蕭煜的身份地位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可秦穆綿又豈是甘做金絲雀的柔弱女子?
即便是要嫁給蕭煜,也是要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做上堂大婦!
蕭煜嘆息一聲,愁啊。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結髮不負卿?
——
“銀屏。”
“嗯?”
“待會兒你帶着羽衣留在道術坊,我要出城一趟。”
“……”
“放心,沒事的。”
“嗯……蕭煜。”
“怎麼?”
“小心些,也早點回來,我在這兒等你。”
——
一名中年文士站在東湖別院外不遠的一座小山上,身上青衫被已顯灼熱的暖風吹得獵獵作響。這名瞎了一目的中年人神情冷漠,手中有半面玄鐵令牌。
正是這樣東西讓他不惜從草原追到江都,甚至被毀去六寶,被刺瞎一目後,仍舊是沒有放棄。
他自修行有成以來,最大的願望便是開宗立派,不敢求位列三教九流,只要能把傳承留下就已經心滿意足。
好歹要對得起當初那個將鬼仙之法傳給自己的老鬼,哪怕這老鬼已經死了很多年,自己也是已經知天命的年紀。
當年老鬼彌留之際,最是放不下的便是重建鬼王宮之事,可惜老鬼努力了大半輩子,單憑以一己之力終究是未能建功,只能是帶着遺憾撒手人寰,從此他便自號鬼王,立誓要在此生重建鬼王宮。
這半面令牌便是那位魔教大長老刁殷交付於他的,若是功成便可憑此去後建尋覓一方立足之地。他只是孤身一人,兩大宗門的恩怨,本不想去攙和,但既然這是唯一重建鬼王宮的機會,他便是拼卻性命也要試上一試。
誰讓那老鬼即是他的師父,也是他的親爹。
——
江都城中八方雲動,一名流落江都的公子哥雖然不明就裡,但也隱約感覺到山雨欲來的味道。他來到江都已有數月,算上這次,他已經走遍了大鄭四大都。在他看來,比起其他三都,江都實在有些綿軟,脂粉氣重,文人氣重,文人治天下自然可以,但打天下還是要靠那赳赳武夫,可江都又哪裡來的武夫?盡是高談名士耳。以此爲根本,偏安一隅已是最好的下場,若是想要以此來北伐那北地三都,實在是癡人說夢。
故而他雖痛恨蕭氏父子叛逆作亂,也不得不承認,大鄭兵馬之精銳,除了牧人起手中的東北軍,其餘已經盡在這對大逆不道的父子手中。
難道真的是天要亡我秦氏?
他不信命。
即便真的是氣數已盡,他也要最後拼死一搏,求一個挽狂瀾於即倒,求一個扶大廈於將傾,求一個人定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