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落座之後,蕭煜簡明扼要地總結了一下草原戰事,自然免不了一番賞罰。只是這次的賞罰有點兒雷聲不大雨點更小的意思,先是草原上的兩大臺吉,黃漢吉和申東贊,只是落了一個功過相抵,大部分罪責都被兩人心照不宣地推到死去的多鐸頭上,看樣子是兩隻老狐狸已經做好打算,不但要讓多鐸這顆棄子遺臭萬年,甚至還要就此瓜分了多鐸的部落,以此來彌補這次叛亂中的損失。
對此,蕭煜只是冷眼旁觀,絲毫沒有想要阻止的意思。畢竟這次草原叛亂,草原一派的諸部臺吉們損失頗大,堪稱傷筋動骨,而西北軍卻是幾乎沒有太大消耗,此消彼長之下,雙方之間的平衡極易被打破。蕭煜要做的就是扶持草原一派,略微打壓西北一派,讓兩者重新恢復平衡。所以他沒有過多深究黃漢吉和申東贊,但在多鐸一事上,他卻只同意一半,默許黃漢吉和申東贊兩人將罪責推到多鐸頭上,而多鐸的部落,卻被蕭煜強行劃分給祿時行。如此一來,祿時行後來居上,草原將會變成三足鼎立之勢。
用三隻草原上最狡猾的頭狼,來應對徐林這隻暮氣漸重的西北猛虎,想來是足夠了。
當然在面子上還要過得去,故而蕭煜沒有做得太過露骨。既然主幹不動,那枝葉是一定要修剪的,掌兵相當於都統的臺吉死了四個,相當於都尉的小部落頭人更是一雙手都數不過來,更有幾十個被收走草場,全家淪爲奴隸的草原貴人,這樣也算是有個交代。而西北軍那邊,自然在明面上是一片大好,可明升暗降者不知多少,就好比閩行,雖然還領着中都左都督一職,卻不再駐守西涼州,而是被調往邊境,已經是被半強制地置身事外,這幾乎是斬斷了徐林的一條臂膀,更何況還有一個幾乎是被硬塞進西北軍中的林寒。
總之,穩定最重要。
蕭煜如此舉動,自然引來不少怨氣,在蕭煜還未返回中都時,西北軍出身的一名功勳老將預先得到風聲後,就在私底下大罵蕭煜,罵他早忘了自己是一箇中原人,娶了草原公主就真把自己當成草原蠻子了,殺不了後建蠻子,就只會拿自家人出氣,這算什麼本事。這些消息自然也通過暗衛傳到了蕭煜的耳中,不過蕭煜充耳不聞,仍舊是我行我素。
今日議政,沒有議,只有定。
結果已定,今日蕭煜只是例行公事地宣佈自己的決定而已。
徐林一言不發,似乎全然無動於衷,眼皮子都沒有擡一下。
西北一系中不乏後知後覺之人,此時面面相覷,不過在看到大都督未曾有所反應之後,也只好默不作聲。
等衆人散去之後,蕭煜又特別留下了幾人,大都督徐林,蕭煜之下第一實權派,西北一派的真正話事人。當然少不了身爲蕭煜嫡系中流砥柱的藍玉,天機閣少閣主,雖然先前也被蕭煜分了暗衛權柄,但地位仍舊是穩如泰山。還有才當上虎營統領沒多久的諸葛恭,以及這段時間裡起起伏伏的林寒,這兩位手中手中兵權加起來,就是蕭煜的親衛軍,算是蕭煜嫡系的支柱。最令人意外的是西涼總督李宸,也被蕭煜一同留下,不單是林寒等人略感驚異,就是李宸自己也倍感受寵若驚。
接下來便是一個通宵達旦,第二天清晨,有濛濛細雨落下,蕭煜吩咐衆人前往瀟湘山,剛剛返回中都不久的諸葛恭率領虎營,負責王府防衛,而林寒與李宸則是負責安排府內一切事宜,李宸難掩臉上喜色,自從歸降以來,他便本本分分,哪邊也不得罪,哪邊也攙和,雖然因此而被排擠的很慘,但正所謂福禍相依,今天終於入了王爺法眼,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不管草原上怎麼亂,這位於中都城內的瀟湘山,仍舊是平靜如一方淨土,在細雨之下,朦朦朧朧,山上四閣周圍雨絲濺起白霧茫茫,宛若塞外江南,人間勝景。
蕭煜站在迎風閣前的廊道上,駐足而望,徐林站在他一旁,稍稍落後半個身位。
蕭煜忽然問道:“這次的事情,你怨不怨我?”
徐林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略微沉吟了一下,才答道:“若說沒一點怨氣,那肯定是騙人的,可末將也知道王爺有自己的苦衷,所以談不上怨不怨的。”
蕭煜的袍袖在風中作響,點頭說了一個好字。
仍舊是身着一身玄甲的徐林上前一步,堪堪與蕭煜算是並肩,斜斜落下的雨絲打在他的身上,然後沿着漆黑甲冑上的紋路,匯聚成一條條如線細流,他雙手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雨水,開口道:“黃老將軍年紀大了,有些糊塗,我已經讓他回家安心養老,含飴弄孫去了,還望王爺能網開一面。”
蕭煜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就那般容不得人?罵我無妨,只要是言之有物,其善有道,休說罵我,哪怕是當面教我,我也全部受下。”
徐林輕輕點頭,向後一步,重新退入廊檐之下。
這時,林寒從山上沿着廊道朝下走來,腰間佩着一柄彎刀,等他走到蕭煜面前的時候,蕭煜瞧着他腰間的彎刀,笑問道:“牧白的刀?”
剛剛換了佩刀的林寒拍了拍腰間刀鞘,笑道:“是牧叔的佩刀。”
這一刻像一個姐夫更多於像一個王爺的蕭煜,輕聲笑道:“你姐主動給你的?還是你去求的?”
林寒訕訕一笑,“王妃……我姐說她以後多半用不到刀了,留着也是可惜,不如送給我,還能上陣殺敵。”
蕭煜向林寒要過那柄刀,拔刀出鞘,雙指在刀刃上輕輕一抹,指尖上被留下一道淡淡紅痕,轉瞬即逝,輕嘆道:“你有空的時候,代我去祭奠一下牧叔。”
林寒沉默點頭。
蕭煜將刀重新歸入鞘中,交還給林寒,然後笑着擺擺手,示意他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等到林寒走遠,蕭煜轉身朝上行去,對身後的徐林說道:“接下來還要勞煩大都督繼續坐鎮中都,我有私事,要往江都一行。”
徐林微微擡頭,視線落在蕭煜背上,片刻後,開口道:“王爺突破在即?”
蕭煜嗯了一聲,“只差臨門一腳。”
徐林瞭然的點點頭,“那王爺什麼時候走?”
蕭煜轉過身,看着徐林,“見過掌教真人之後就走,到時王妃會與我同去。”
坐鎮西北二十年的徐林沒有過多言語,只是重重點頭。
蕭煜獨自登樓。
天際上有一抹紫氣東來。
紫氣中有一對師徒。
道宗首徒秋葉。
還身爲天下第一人的道宗掌教真人紫塵。
蕭煜走到臨風閣時,林銀屏從另外一個方向款款走來,與他對視一眼後,並肩而行。
林銀屏主動伸出手,挽住蕭煜。
蕭煜看了她一眼,然後緊緊握住她的手,十指糾纏。
瀟湘山地勢陡峭,山頂不過二十丈方圓,除了凌風閣,再無他物。
這道紫氣直接飛入凌風閣之中。
稍過片刻後,這對年輕的小夫妻,來到凌風閣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