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從背後取下一直揹着的油紙傘,遞給蕭煜,說道:“這傘送你。”
蕭煜接過油紙傘,微微一怔。因爲這把傘看起來與普通的傘並無兩樣。
竹條做成的傘架因爲歲月的痕跡而變得光滑,塗了桐油的皮棉紙傘面已經有些微微發黃。
是一把上了年頭的油紙傘。
其實秋葉全身上下都很普通,看不出半點修行者的痕跡。
秋雨會淋溼他的道袍。他走過泥濘的巷道,也會有一腳泥濘。話語中不會帶一些奇怪的東西。他從來都是走的,他不會裝神弄鬼……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很普通,但是他是最強大的年輕修行者。
所以蕭煜堅信這把傘看起來普通,但其實並不普通。他恭敬接過油紙傘,說道:“謝過真人。”
秋葉沒說話,只是漠然的看着蕭煜。
蕭煜接着問道:“不知……真人爲何送我這把傘?”
秋葉平靜的回答道:“因爲我有求於你。”
蕭煜微微一愣,他瞬間心思急轉,卻沒有想出自己有什麼地方可以幫助秋葉的。
所以他對秋葉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不明白,我也想不出你哪裡會用得上我。”
秋葉回答蕭煜的卻還是那句話,他面無表情的說道:“現在不會,不代表將來不會。到時候你便知道了。”
蕭煜心中無名火更盛,他有些厭煩這些玄而又玄的對話,他收斂起臉上僞裝出來的表情,平靜的看着秋葉問道:“敢問真人,到時候,是什麼時候?”
秋葉看着臉色變得平靜的蕭煜,臉上劃過一絲微笑,聲音緩和,說道:“你的願望可以達成的時候。”
驀然間,蕭煜後背上閃過一絲涼意,他忽然發現自以爲做得很好的僞裝,其實很多人都可以看透。秋葉可以看透,青衣中年人看以看透,那麼……蕭烈呢?
若是蕭烈已經看透自己的用心,那爲什麼他會縱容自己?
一時間蕭煜握着手中的油紙傘,愣在原地。
秋葉卻是曬然一笑,轉身朝城門洞方向走去。
“秋葉因何落,吾輩心中惑。紅塵迷人眼,修行爲哪般?道法自然葉應落,清明自在滅心魔。心中惑!本心求。萬般爭鬥未曾休。”
隨着秋葉的腳步遠去,愈來愈遠的聲音隨着秋風飄來。
驚醒了蕭煜。
當他回過神來時,只有手中的一把油紙傘和滿地的秋風。
他沉默着,看着對面逐漸要隱沒到城門洞黑暗中的那個道人,看着那道人身上流露出的淡漠之意。
他的臉上浮現了一個意味難明的笑容,有句話他還沒有說,“你不怕到時我反悔麼?”
他沒有說,道人也沒有聽到,道人的身影終是消失不見,他望向黑洞洞如巨獸大口的城門洞,目光好像要穿破黑暗,一直看到內城中的安國公府。
如此沉默片刻後,他說道:“本心怎麼想,便要怎麼做嗎?”
“那豈不是本我嗎?”
“如此,自我何存?”
“超我何求?”
墨書沒有聽懂蕭煜說的話,驚訝不解的說道:“公子你在說什麼?”
“我一直在迷茫,走在一條我早已經確定目標的道路上,但是我卻還沒有完全下定決心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我一直在搖擺。”
蕭煜說道:“秋葉是要我看看自己的本心,他告訴我秋天落葉是定數,是自然,那麼順從自己本心亦是自然。道法自然,順道而行……”
墨書似懂非懂,說道:“是不是自己想做什麼,那便去做?”
蕭煜點點頭,默然不語。
過了片刻。
蕭煜忽然喃喃自語:“所謂道法自然,便是順自然不得而得。那麼……”他的眼神閃爍着,聯想起很多事情。他好像明白了秋葉的意思。
本心是什麼?他的本心是想要復仇,那麼便去做。不管路上有什麼,不管會造成怎樣的後果,拋棄掉心中的顧慮,順道而行。
他怔住了,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原來這些年自己有太多的逆來順受,安居小院五年,雖然每天想的是復仇,但卻除了練劍未曾做出一絲一毫的實際行動。
復仇復仇,你明明想要復仇,爲何卻空談不做,虛度年華?
難不成想要仇人衝到自己面前,自殺身亡麼?
他看着安國公府和皇城的方向,眉梢緩緩挑起,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他將手中的油紙傘交給墨書,沿着腳下的青石板長街大步前行,氣海中的元氣隨心意而走遍全身。
沒有一絲的阻礙,氣海中的元氣瞬間便已充斥他的全身各處。
因爲元氣和他的身體已經開始逐漸融爲一體。
他走在人跡稀少的長街上,體內元氣隨着每一個動作而涌動。
他好像是在走,又似是在飄,長長的青石板街面上,蕭煜飛速走過,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蕭煜感覺自己的身體前所未有的輕,並不是如他那天夜裡回到安國公府時,刻意催動體內元氣的輕,而是無意識的輕。
好似他的身體原本就是如此。
自從吸收了秦穆綿的元氣後,蕭煜便已經站在了空冥中境的邊緣線上。
秋葉這次便是在蕭煜身後推了他一把,幫助他邁過了那條線。
所以,蕭煜現在已經成功的踏入了空冥中境。
身體與氣海中的元氣進一步契合。
他停下腳步,看着天空中的一輪明月,自語笑道:“原來這便是空冥境界。”
墨書手裡抱着那把油紙傘,吃力的跟着蕭煜的步伐,漂亮的小臉上滿是緊張神情。她不知道公子又發什麼癔症。
她不知道公子到底在說什麼,她更不懂那個道士在說什麼。她有些羞愧,自己只是認識幾個字,沒讀過什麼書,也不像紫月姐姐那般懂很多道理,不然她一定要勸導一下公子。
看到蕭煜停下腳步,她加緊腳步追了過去。
聽着蕭煜的話語,她微微喘息着,但也擡頭看向頭頂上的那輪明月,暗自想道:“公爺最討厭賞月吟詩了。”
然後她又看了一眼好像心情很好的蕭煜,下了定論:“難怪公爺不喜歡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