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沒有昭告天下的少保,死了也就死了,在東都根本沒有掀起多大的波瀾。對於坊間白百姓來說,這樣的消息甚至還不如這場初春的大雪來的重要,更何況根本沒有半點風聲流傳出來。只不過有些小道消息說,陛下不知什麼原因在御書房摔了一隻大楚年間的三彩琉璃瓶,杖斃了兩名犯錯的宮人,一時間內廷氣氛緊張。
只是外廷仍舊如常,權貴子弟們不管是真紈絝也好,還是藏拙也罷,在這種大雪天氣裡,大多是流連煙花場所,而東都中最富盛名的秋臺自然是賓客滿堂。
一駕並不怎麼起眼的馬車緩緩停在秋臺門前,這兒早已停了許多輛看上去便已經是貴氣逼人的馬車,來得晚了,就沒了停車的地方,爲了搶個位置或者乾脆就是爭風吃醋,一些好惹是生非的紈絝子弟大打出手的次數多了去,甚至於有些將門子弟,帶的都是自家老子的家丁親兵,動起手來,也是秋臺一景。
至於第二景麼,則就是悍婦捉姦的戲碼了,今年年初的時候,吏部有個清吏司郎中不就被自家出身河東大族柳氏的夫人帶人給揪了回去,當時還有人作了一首詩:“郎中大人好可憐,風花雪月夜不眠。忽聞河東獅子吼,抽槍落馬心茫然。”一時間在東都傳爲笑談。
當然秋臺能在東都多年而安然無恙,其背後的主人可以說是手眼通天也不爲過,坊間猜測頗多,有說秋臺其實是宋王的產業,這位太平王爺能在朝堂上獨善其身二十年,自然有這份手段,也有說秋臺背後主人其實是安國公蕭烈,有暗衛的招牌,哪個不開眼敢來惹事?
一名打扮與普通東都公子哥並無太大區別的年輕人從馬車上走下來,揮手示意車伕離去,然後徑直走向秋臺大門。
這空兒剛剛掌燈不久,秋臺已經是燈火通明,來往進出的多是身披貂裘的貴人富賈,年輕人對這兒談不上熟悉,但也不算多麼生疏,進門之後給守在門口的健壯僕役丟了塊碎銀子,道:“去叫你們掌班過來。”
這名在北邊叫大茶壺,南邊叫做****的秋臺狎司角色飛快地用手掂量了一下銀子的分量,瞬間笑臉殷勤,同時不着痕跡地將銀子收入袖中,雖說直接見掌班的有些不合乎規矩,但這位公子出手不俗,一看就是非富即貴,多半是貴客,殷勤些總是沒錯的。
守門的雜役朝裡面小跑而去,片刻後,一名女子款款而至,雖說徐娘半老,但風韻猶存,臉上更是笑顏如花,在看到來人的時候,臉上一愣,不過轉瞬即逝,立刻上前依偎過去,巧笑道:“瞧着這位公子面生,可方纔那看門的奴才又說公子是咱們東都口音,奴家不說別的,就說這東都城裡的大小公子還是能認得八九不離十的,冒昧問一句,不知公子在哪兒高就?”
這位公子輕笑道:“走了趟關外,做了些刀口舔血的買賣,然後在西北置辦了產業,如今也算是衣錦還鄉。”
整個秋臺是由八位大掌班,二十四位小掌,共計三十二位掌班共同管理,這女子是秋臺八大掌班之一,手底下又有三名小掌班,平日裡往來迎送,見多了達官顯貴,不能說火眼金睛,但一個慧眼如炬是跑不了的,一眼下去,就能把客人的家底瞧個八九不離十。平日裡那些東都世家子,雖說自有一番城府,但因爲年齡的原因,總是不可避免地有一分浮躁。可眼前這位公子哥,卻罕見的沒有半分浮躁之氣,也沒有身居高位的老一輩身上的垂暮氣,反而有一股如日中天卻又藏而不發的銳氣,她曾經有幸遠遠見過晉王殿下一面,說起來這位公子與晉王殿下的氣態倒是頗爲相似,這讓這位秋臺大掌班越發驚奇。
轉眼間,女子就對這名臉生的公子哥做了定義,這位公子若不是一等一的豪門世家出身,就必然是身居高位之人,只是沒聽說哪家公子能在如今這個年紀就能爬上高位的,不過如今天下督撫進京,東都中可謂是魚龍混雜,女子也有些吃不準深淺,畢竟那西平郡王不就沒到而立之年,可如今已經是裂土封王!
自然不用多說,大掌班的已經是親自引着這位陌生公子哥來到穿樓過院,來到秋臺內裡連綿樓閣中的一間三樓雅室。
年輕男子走進之後,只是略微掃視一眼,室內鋪設地毯,有幾隻大楚官窯燒製的青瓷聽風瓶,牆上還掛着不知哪位文人雅士的墨寶,桌上燃着薰香,味道輕淡。
這名公子哥兒只是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坐在桌旁,拿起香爐一旁瓶中裝着的金鏟子,在香爐中鏟了幾下,問道:“如果我沒記錯,你們這兒應該有個叫張宵的女子吧?如果沒有,亦或者她在這兒不用這個名字,那麼牡丹你應該知道吧?”
秋臺大掌班臉色方纔不管是如何笑顏如花,在這句話入耳之後,臉色驟然轉冷,身形已經是向門口方向退去。
來人輕笑道:“我姓蕭名煜。”
大掌班身形瞬間止住,在看到蕭煜手中那塊玄黑色令牌後,臉色蒼白,正要跪迎這位牡丹新主,微服前來的蕭煜皺眉擺手,阻止了大掌班的興師動衆,說道:“去把張宵給我叫來。”
大掌班不敢怠慢,恭敬應諾一聲後,躬身徐徐退出雅間。不出片刻功夫,傳來一陣韻律特殊技巧的叩門聲音。
蕭煜輕聲道:“進來。”
來人輕輕地推門而入,正是當年曾經扮過女鬼害人卻被蕭煜識破的張宵。
蕭煜擺擺手示意已經跪下行大禮的女子起身,說道:“起來吧,不用拘禮,我這次來是爲什麼,想來你也心中有數。”
張宵低聲謝過後,起身說道:“回稟殿下,奴婢斗膽猜測,您是爲了秦姑娘之事。”
蕭煜點了點頭,指了指不遠處的繡墩,說道:“坐下說話,說說她現在在做什麼。”
張宵低眉斂目,小心翼翼地坐了半邊繡墩,輕聲道:“回殿下的話,秦姑娘現在正在花廳撫琴。”
蕭煜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
張宵低下頭去,額頭上隱隱滲出冷汗,雙手更是不自覺地攥緊成拳。
蕭煜沉默片刻後,開口道:“帶我過去看看。”
“請殿下隨奴婢來。”
張宵硬着頭皮起身,給蕭煜帶路。
蕭煜貴爲西平郡王,在外面有別的女人外宅也不算多大的事情,可男女之間的事情也往往是最不好琢磨的,若是一個不好,被拿來出氣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底下人?
蕭煜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望向花廳方向,輕聲自語道:“故地又重遊,舊人舊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