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港海鮮酒樓的生意格外紅火,發號等位,約摸半小時之後,金勝才牽着紅蓮的手跟着服務員上了樓。桌子上的殘羹冷炙還沒來得及清理,讓本就狹窄的小包間裡看起來更加擁擠。眼看着服務員手忙腳亂地翻了臺,金勝靠在椅子上略顯疲憊地說到:“妞兒,想吃什麼?龍蝦,鮑魚隨便點。”因爲那“半米”,他心裡除了感激還是感激,情深似海,大概一輩子都還不起。錢算什麼?她怎麼會只爲了錢?當初會那樣想,他根本就是混蛋!
“螃蟹!除此之外什麼都不吃。”她平生最愛這一口兒,給什麼山珍海味都不換。
“拿那玩意兒當飯吃,不怕吃壞肚子啊?”他無奈地搖着頭,擔心的奉勸道。好日子幹嘛放在一天過?今後只要她想吃,他保證供到她膩。
“不怕!先搞五六隻吧,不夠再要,要公的。”她喜歡吃蟹,卻反感蟹黃,也算是她的個人風格。
金勝隨意要了兩個菜,點了支菸遞給她:“我還是第一次知道你有這樣的嗜好。”
“咱雖然大學沒上完,可好歹也是個秀才。說附庸風雅也好,說豬頭豬腦也罷,總之喜歡就喜歡,沒什麼具體的理由啦。”喜歡一個人不也一樣嗎?誰能說得清楚具體喜歡什麼地方,合適,看哪裡都順眼,就象她看眼前的這個男人。
“螃蟹,橫行霸道,風雅?”他一臉白癡地望着她。
“未遊滄海早知名,有骨還用肉中生。莫道無心畏雷電,海龍王處也橫行。自古文人墨客跟螃蟹都能扯得上點關係。皮日休啦,李白啦,蘇軾啦,等等高人彷彿都有抒發過嗜蟹之情。後來,品蟹成了金秋雅趣,與飲酒。賞菊。賦詩四位一體。曹雪芹是吃螃蟹的行家,翻翻《紅樓夢》就知道了。還有那個李漁,居然管買蟹的錢叫買命錢,我跟他差不多,幾天不吃就饞了。”文思泉涌,滔滔不絕,金大老闆在一旁基本被她忽悠傻了。
“飲食果然有文化,長見識啊!我向來只知道往肚子裡裝,上趟廁所啥都沒剩下。”不服不行,他金勝自嘆不如!還真跟《紅樓夢》裡的姐姐妹妹似的,整天鎖在園子裡,把一肚子的墨水都浪費了!
酒足飯飽之後,匆匆轉了轉洋貨市場,僅僅是轉轉,沒什麼可買的。直奔海濱,極嚮往浩瀚的大海,天空中依舊密佈着濃雲,卻幸運的不曾落雨。
海風溼冷,挽手坐在黑石堆砌的堤壩上。青絲飛揚略過他的臉,堅強的臂膀環住她的身體。海鷗飛得很低,呼喚着即將降臨的一場大雨,海面上孤零零的小船裝進了視線,漂泊,讓人痛心。
“妞兒,只想這樣一輩子抱着你。”他輕聲耳語,目光飄向天海相接處的混沌。
“呵呵……”她無從迴應,轉移了話題,“不早了,明天還要按時上班,今晚得提前趕回去。”
“保證不會遲到,明早再回去。”商廈通常都是十點開門,九點之前他們一定能趕回去。
“那怎麼行?”她安然靠在他懷裡,根本看不出象要拒絕的樣子。
金勝忽然搬轉她的身體,望着那雙深邃而迷離的眼睛,良久,說到:“紅蓮——真的愛你!”
“哥,你……”倉皇無措之時,他溫潤的脣已俘獲了她的心。
恐懼……
沉迷……
的深吻,漸漸變爲輕柔的吮啄,他環着她瑟縮的身體給出承諾:“給我點時間,紅蓮,我只要你!”
什麼?她微張着嘴巴幾乎不敢相信。唯一?怎麼可能?他不嫌棄她那些不堪提起的曾經了?更何況,她沒離婚,只是個離家出走的女人,“哥……你嚇着我了。”
“呵呵……”他把玩着她柔美的下巴,保持沉默。他剛剛被那雙眼睛迷住了,那話怎麼輕易決來了?他真的下定決心了嗎?他真的不在乎那些過往了?忐忑,心被一片混亂佔據着。
落雨了,牽手上了等在不遠處的夏利車。一路沉默,她靠在他懷裡假裝睡着。對方的一席話始終在她耳邊迴響,心象雨中的海面一樣動盪不安。
他只要她……
陰雨的關係,天黑得格外早。倪紅蓮再次張開眼睛時,已回到了市區。雨水沖刷着城市的燈紅酒綠,暗夜披上了嫵媚的外衣。跨入注滿熱水的浴缸,皮膚不由一陣收緊,汗毛剎那間樹了起來,急於保護自己。恍惚中夾雜着恐懼,驚覺——這個夜晚,她已落入了他的掌心。
無力抗拒,這個男人彷彿是她的夙命。他給了她承諾,而她不敢確定那是不是真的。男人的話能信嗎?她經歷的男人太多了……
可今晚她已經在這裡了,他正躺在大牀上等着她。她說不要,可能嗎?一個女人進了男人的房間才說拒絕的話,頗有裝B之嫌,她若是真想拒絕,還會跟着他上來嗎?
倪紅蓮,承認吧,你想要他。
擦拭着長髮上滴下的水珠走出浴室,牀上的男人全身只剩下一條褲衩。“看會兒電視,我也衝一把。”他迎面走來,隨口安頓她。
“還是陪你聊天吧。”她轉身靠在浴室門口,色迷迷地望着他。想要就是想要了,掖着藏着幹嘛?裝聖女啊!
“早說呀,一塊兒洗不就完了嗎?”講話時,他已是一絲不掛,“我剛剛想進來,怕你把我哄出去。好容易才說服你留下,別再把你給惹惱了。”
“呵,從始到終就沒安好心!把我弄來這鬼地方晃悠了一天,不就爲這點事嗎?”她身上只裹着條浴巾,輕蔑地揚着下巴。
“也許是吧。妞兒,天底下的事看得太透還有意思嗎?男人女人之間還不就那點事嘛!心裡知道可千萬別說出來,咱吃飯不能只撈乾的!”人比之於動物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善於僞裝”,在“號春”之前搞一段自虐抽風似的浪漫,並美其名曰:愛情。反之,愛情也是必要的,沒有愛情就不是人,是畜生!
“那你這一白天都在忙活什麼?爲了取悅我?”
“沒法回答!就象女人僞裝,男人僞裝前戲,能說只是爲了取悅對方嗎?儘量讓對方快樂也有錯嗎?”
長久的沉默……
在他淅瀝嘩啦地往身上撩水時,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你在海邊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
他撩水的手停了片刻,猛然擡頭望着她,口氣嚴厲地說:“我從不亂講話!可有一點你得明白,我金勝有自己的原則,我不能容忍別人指着後背罵我。我接受你,可我不能指望所有人都理解我,我不會娶你,明白嗎?”
她一陣心涼,輕聲抱怨道:“那還說那些幹什麼?說了等於沒說。”男人的話就當個屁放了,根本都是騙人的!
“我私底下養個女人,這輩子不結婚了還不行嗎?”他算是想明白了。人言可畏,對老婆和情人是兩個標準。說來都是那道手續鬧的,可沒那張手續倆人不照樣在一起嗎?他只要個情婦,不要老婆,外人只當他是“獨身主義”,這樣不就沒笑話可看了?
“不結婚了?”不可思議!
“有你就夠了,還結什麼婚啊。往後不就養個私生子嗎?照樣有繼承權,照樣是親爹親媽。這個社會本來就道德畸形,娶個有故事的女人會被人戳脊梁骨,在外面養個私生子彷彿是天經地義的!操他媽的,道德淪亡!”金勝無奈的咒罵,往平靜的水面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居然被道德輿論逼成這樣!
倪紅蓮站在那裡半晌不說話,咬着嘴脣,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下。不就少個婚禮嗎?他連孩子都考慮好了,她還在乎那個婚禮幹嘛?何況她又不是沒結過婚,那個喜慶而熱烈的婚禮帶給她的除了傷害,還有什麼?相愛就夠了,相守已是不易,她等了快九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怎麼了?”他猛一擡頭,發現她哭了。他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到底願不願意有實無名地跟他在一起啊?
“你真的不打算結婚了?”被他一問,她抹了把眼淚,忽然想起他還有個未婚妻。
“不結了!可你得容我點時間,讓我慢慢處理剩下的事情。她是我朋友的妹妹,哦,不瞞你,就是那個阮靜雲。我和她哥多少年的關係,不想因爲這點兒女情長的事而撕破臉皮。妞兒,信我,我和她沒有一點關係。”怕她多慮,趕忙澄清自己。
她忽然破涕爲笑,之後又破笑爲涕,強迫自己撐起難看的笑容掩飾此時激動的心情。她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很怪異,就象是遭受了強烈刺激的精神病。用力搖了搖頭,幾步衝向大牀,扯過個枕頭蓋在腦袋上,咬着被角痛快的哭泣。
九年的坎坷終於走到了盡頭,她以爲一世的創傷都將成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