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醫生小聲問王妍然:“哪一種特徵符合條件多?”王妍然吞吞吐吐地說:“一樣佔一條。”林醫生把記錄單遞給銀漢:“還給剛纔讓你來的那個醫生送過去。”彩娟搶先接了,拽着銀漢走出去,沒看懂,復又遞還給銀漢。林醫生跟出來笑着說:“哎,我聽說打遊戲可以治抑鬱症。那個吃大戶就可以。進去搶東西,可以換成遊戲幣。能玩得開心,也避免光往不好的地方想。”銀漢停步聽他說完,淡然說:“精神病是命運病,糾正了命運,病就好了。”林醫生連連點頭:“那我還說什麼,你真清楚。”王妍然調笑他:“他的智商比你高20,這還是最差狀態。”“有這麼說話的嗎!”林醫生責怪,見銀漢回頭看,忙笑着搖手:“沒事。”
銀漢回到醫護辦公室,常主任一個人在內,和氣地說:“我來看看。不屬於藥源性和器官病變引起的問題,與環境有關,是外源性刺激造成的。不利因素太多,壓垮了自信。”銀漢含淚點頭。彩娟問:“那怎麼辦?”“治療一段時間看看。”常主任又對銀漢說,“症狀雖然嚴重,但是容易好:第一沒有遺傳史,第二你不糊塗。沒有變態,心理健康是個有利因素。”銀漢說:“我的命運不科學,修改一下。”常主任微笑:“病號都像你一樣,我們工作也省心。是不是不願意傾訴?”“是,我沒這個習慣。”常主任小心地問:“爲什麼?”銀漢說:“一是氣虛說話費勁,二是這個世界沒有人能安慰得了我,三是我怕敘述的時候情緒失控把對方嚇着。”常主任笑着微微搖頭:“是不願意與人交流。像你這樣自控能力比較強的人,我們一般不多問,怕惹你不高興。交流是有作用的,要大聲說笑。朗誦詩歌,甚至大聲念一下藥瓶上的說明書,也不無益處。”
大聲說笑在扈美芹的環境裡不存在,她會拼命把別人的快樂扳轉成晦氣。“謝謝您,我非常慚愧。如果對別人說我竟然是個醫生,我感覺別人都不會相信。一說什麼我都明白,爲什麼做不到。”銀漢說着,忍不住流淚,忙擡袖子擦了鎮定情緒,“我意識到不願意跟別人交流有一個根本原因,是怕打擾對方。”“理想主義者這個樣不奇怪。但是,我感覺你還缺一樣東西,就是自豪。”銀漢眼淚又涌出來,忙扭朝一邊說:“自豪不起。”常主任說:“得自己快樂起來。甭管什麼情況,別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銀漢咬牙控制情緒:“辦不了。”常主任輕鬆地說:“好好休息,吃好、睡好、曬曬太陽,病情就會好轉。”
吃了晚飯銀漢就把彩娟打發走,當晚睡得特別好,一覺到天亮。
上午彩娟又來了。來查房的是王醫生,銀漢招呼說:“昨天輸了液,晚上就輕了些,一覺睡到天亮。給的藥效果不錯,症狀明顯減輕。謝謝。”王醫生愣在那裡,一聲沒答上來就低頭往裡去了。銀漢對彩娟說:“我在這沒事,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彩娟不語也不走。輸上液,銀漢又對彩娟說:“你上班去吧。”
十來天沒有銀漢的消息,碧喜往扈美芹家打電話沒人接;又給彩娟打電話問,彩娟一五一十告訴得很詳細。彩娟想告訴的事竟然說得這麼清楚,然而銀漢住院的消息讓碧喜慌神,連忙買了些吃的,提着就來看銀漢。來到病房門口,見銀漢坐在小馬紮上,把牀當桌子,正在紙上計算着什麼。銀漢扭頭看見,驚奇地說:“姐,你怎麼來了?又是彩娟告訴的?”碧喜說:“不是。你半個月沒消息,我覺得不對勁。你有病也不告訴我,我也沒覺出來。”銀漢用手掃掃牀單讓碧喜坐:“你也顧不上,咱媽讓當兒女的沒法辦。”碧喜說:“平澳說:咱爸一輩子怎麼過的。”銀漢聞言兩眼噙淚:“咱爸活着就爲盡義務。”碧喜忙轉話題:“這個醫院樓這麼破,地上疙疙瘩瘩的絆腳,住着難受。”果然銀漢好些了,說:“技術不破舊就行,新樓費用會更高。”裡面小夥子咣咣拍門:“開門,開門!我出去!”碧喜緊張:“呀,怎麼辦。”銀漢說:“剛送來的得鬧幾天,過幾天就平靜了。”碧喜說:“還是外面好,都想有自由。”“都是在外面過不下去纔到這來的。”碧喜問:“這裡的醫生哪個最高明?我找他問問。”銀漢說:“常主任在裡面。敢進嗎?我給你當保鏢。住院那天,曉風他姥娘跟着來的,嚇得就像進了魔窟一樣。”碧喜說:“自家人的事,魔窟也得去,何況不是。你不用跟着,我沒事。”
常主任問碧喜:“他有幻聽幻視嗎?”碧喜說:“沒發現。只是別人想不到的,他預先能知道;別人看不懂的,他能看得懂。過後一驗證,還是他對。”常主任說:“判斷能力強是長處不是病。或者說這是本事、神通。”碧喜說:“我弟弟知識面非常廣,我有不明白的事,一問他馬上清清楚楚。沒想到他有精神病,只是感覺這幾年他心眼小了,認死理。”常主任說:“他的病看起來像創傷後的應激障礙。往往因爲失戀、或者目睹暴力場面產生心理創傷。有的嫌配偶不疼自己,有的嫌孩子看不起自己,有的感到有人要害他。”碧喜說:“這些都沒有。沒被驚嚇過,沒有失戀,他的事業一帆風順,他曾經說他勞累過度有內傷,我覺得有道理。”常主任說:“你覺得他的情況是什麼原因?”碧喜說:“他小時候挺壯的,結婚以後日子過得差,身體一直不好,得過波閏由德森病,昏迷了五天才救過來。”
常主任哎呦一聲:“波閏由德森症候羣,那可厲害。迷信講話他一定積德了,要不怎麼恢復得這麼好。現在病因更加清晰,波閏由德森症候羣能直接導致精神失常。我曾經問過一個得過這病的人當時什麼感受,他指着桌上放着的安瓿說:就這麼個小瓶,把整條黃河的水一下子壓進去。”“這麼小的瓶子,黃河的水那麼多,怎麼可能?”常主任說:“瞬間就崩潰,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碧喜搖頭說:“沒聽我弟弟說過。但是他不能聽到悲痛事,一個大男人怎麼那麼脆弱?”常主任說:“軀體病好了,精神損害沒平復。古人說大病以後就像賊去城空,雖然賊走了,但是元氣耗盡。他平時還有什麼跟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嗎?”碧喜說:“他什麼都跟別人不一樣。他性格內向,從來不給別人找麻煩。他住院也不告訴我。”
常主任點頭:“壓力過大造成的。得病的環境和原因都不復雜,而且他的行爲都可以解釋,還很讓人感動。這類病人自我要求高,不願意在低層次裡生存。但是現實中什麼人都有,不可能隨心。跟素質差的人在一起老噁心、老彆扭。如果這種事情有增無減,就會絕望。這類病人精神力量驚人,沒有變態,能坦然面對最惡劣的生存環境,不表現出痛苦,也沒有求助和委屈的措辭。當然不乏諷刺,因爲自身有承受不起的經歷。”碧喜說:“我弟弟就是這樣。困難再大,他也不跟別人說。而且,在別人遭受不公平的時候,他會全力以赴地幫助。”常主任嘆口氣:“有醫學先哲曾經說過:爲什麼災難偏偏降臨在他的頭上,這是上帝不公平。”
碧喜說:“他身體很差,願意幹的事也不能勞累;累了不會歇會嗎,勞累還能得精神病?”常主任說:“這個病,神經遞質不能正常分泌,這是勞動力跟不上的主要原因。”“我還是不能理解,好好的,怎麼會不能幹活。”常主任說:“不是好好的,功能改變也是一種改變。打個比方,人在悲痛的時候什麼都不能幹。你看那些哭喪的,分明沒病,走路都得架着。”碧喜說:“那是悲痛造成的,過一會就好了。”常主任說:“就是這個時間段不正常。這個時間段如果無限拉長,他就老也不能工作。人就像一輛車,營養就像汽油,但是控制供油出了問題,一會多一會少,車就不能正常跑。正常的車踹兩腳就能發動,極端的看一眼就發動了。可以想象,一點動靜就得費油,過度興奮是一種病。機器正常情況下每小時多少轉是有數的;而一臺病態的機器,轉速已經不可控,還漏油;不工作的時候發動機也關不上,白白耗費燃料。修理的目的:不能漏油,按正常速度運轉不能太快,更不能瘋轉;不用的時候能停下來。精神病人怕刺激,驅動因素太多。老讓他發動,開始非常有力,然後就休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