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漢回到家,拿了蚊帳等物,又拿馬紮往外走。扈美芹趕緊跟出來看,問:“拿馬紮幹啥?”“病房裡沒地方坐,帶個馬紮方便,不用的時候往牀下一塞就得。”扈美芹一直盯着銀漢走出門去。
一大早李惠慈就來了,對銀漢說:“回去歇歇吧,白天我在這一天。讓你姐值夜班,你後天再來。牀下有一箱牛奶和一盒雞蛋,你拿回家。”銀漢轉身就走:“不用,家裡有。”碧喜說:“銀漢,你拿走吧,別空手回去。”銀漢說:“這沒道理。”銀漢剛走到醫院門口,李惠慈騎着小摩托帶着東西追上來:“銀漢,讓你拿走,你客氣什麼。爸爸、媽媽都是疼你的,你姐也不說什麼。你姐的意思,你在這照顧兩天,不帶點東西回去,怕你岳母有意見。”銀漢說:“什麼意見。禮尚往來,都是錢換來的,我不能要。”惠慈說:“難道怕東西多?你的身體又虛弱,我們都擔心你補不上來。”“別,別,我一樣都不缺。爸,我們的生活自然有道理,不是過不去。再說,我自從結了婚就沒給家裡做過什麼貢獻,怎麼能沒完沒了沾父母便宜。”惠慈大怒:“你不要,我扔湖裡去!”“別,別,爸;您別生氣,我要。我都拿回去,我最愛喝牛奶啦。”李惠慈這才消了氣,騎着小摩托回去了。
銀漢回家,扈美芹跟過來打量,笑呵呵說:“漢帶樣了,伺候人不輕。”看着銀漢把雞蛋拿進廚房,又把牛奶拿到當門屋去才笑着說:“拿你那屋去吧,我和曉風都有酸奶。”
銀漢進屋就睡了。迷迷糊糊間聽見彩娟喊:“銀漢回來了?還去不?”笑嘻嘻進來了。銀漢忙起牀說:“忘了炒菜。”接着大門又響,曉風揹着書包回來了。銀漢把書包替曉風拎下來,拉着手問:“寶寶,想爸爸了嗎?”“想。”曉風摟住銀漢。彩娟對銀漢說:“咱媽說這幾天冬瓜你吃夠了,就躲出去了。”銀漢說:“她以爲我多精,其實我沒那麼精。”彩娟說:“鳳鳴住院了,明天上午咱看看他去。”
次日銀漢和彩娟看完病號出來,推着自行車在街上散步回家。彩娟說:“鳳鳴那腰怎麼回事?怎麼還得開刀?”銀漢說:“椎間盤髓核脫出,壓迫神經。”“他說了我沒聽懂,你說的也沒聽懂。”銀漢說:“吃排骨時你沒注意嗎,兩個錐節之間有個體液包,就是椎間盤髓核。錐節面上那個白色的環形物就是椎間盤。”彩娟說:“再吃排骨的時候你給我講一講。”銀漢說:“不知道哪年哪月了。”走到懸壺堂銀漢累了:“歇會再走。”彩娟說:“歇會唄,又沒事。”懸壺堂門邊立着一個牌子,寫着招聘外科醫生。銀漢說:“彩娟你看,我去吧,工資不低。我當外科醫生可以,全把活都沒關係,駕輕就熟。”彩娟立刻回敬道:“你當總理還行呢,知道人家啥體質不。”“等我恢復點再說。恐怕到時候時過境遷了。也沒關係,其他科室也行,還可以單幹。什麼心都不用操,過咱們自己的生活好不好?”“你早幹什麼去了?把身體累垮了又說單幹!你非累死不行!”彩娟真生氣了。
銀漢下午去圖書館查資料,回到家,扈美芹說:“我打了餡子了,咱包餃子吃。白菜洗好了,你剁剁去吧。”餃子餡攪好了,幾個人就開始包。包好,清理完面板、餡盆和用具,銀漢夠得只想吐;腰疼又無力,直起身子抻抻腰,只想掉淚。吃完飯刷了碗又擦了桌子,總算沒事了。美芹問:“漢咋不愛吃餃子?”銀漢說:“累得慌。捯飭這麼大一陣子,一頓就吃完了,真麻煩。”美芹說:“不麻煩啥事。就是這樣過日子,要不在家幹啥。”
銀漢說:“小時候聽人講過一個故事。”曉風和彩娟馬上在身邊坐下,扈美芹也湊過來,豎起耳朵聽。銀漢說:“程咬金佔山稱混世魔王,他對手下人說:從前日子過得窮,一年才吃一天餃子。現在日子過好了,咱們天天吃餃子。民間傳說他當政時間十三年,既然他把吃餃子當過年,那就是吃一天餃子算過一年,結果當了十三天就拉下馬了。我從那以後不喜歡吃餃子,太累,也不好消化。”美芹說:“吃餃子累啥,我就好吃餃子,沒事吃個餃子多好。”銀漢說:“你胃好。人家吃地瓜都燒心,你還愛吃地瓜。”“我沒事!”扈美芹得意地說,“我胃好。奶奶都不能吃地瓜,吃一點就說燒心。我不知道啥叫燒心,胃還有啥不好的!”
彩娟下班帶回來一疊出勤表說:“存忠哥給的廢表格,你在家當草稿吧。”銀漢果然很開心,忙接過來說:“謝謝。”彩娟說:“今天不忙着算題,原來那些廢本子都用完了?”銀漢說:“沒有,進行不下去了。”“我說不行,你參加一個培訓班就能學會了?”“你不會別人就不會嗎?家裡連個微機都沒有,光靠腦子記,亂套。得把這些數據輸進去,驗證一下結果,再安裝一個易磁通道就成了。” шшш _ttka n _¢○
吃飯時候彩娟又問:“你那張紙上畫的什麼東西?”“德納的設計。”“你又不在單位了,管它幹什麼。”銀漢說:“我老覺得該有點辦法,真是個心病。季教授說德納的根本問題就是缺水。如果沒有山頂的凝霜滲透,根本不可能有人生存下來。”美芹說:“水多得是,缺啥的水。咋法缺水?”銀漢說:“咱們安自來水以前,還沒有那個抽水的泵,都是用壓井。他們那裡也是這個樣,還不是每家都有井,因爲地下水源不穩定。在沙漠裡,找到一滴水都很困難;而到了東海,哪哪都是水。”美芹笑道:“那是,他缺,人家缺啥。”銀漢說:“我這裡光覺得缺錢,是不是有個地方哪哪都是錢?”彩娟說:“銀行有的是錢。”美芹回屋數存款單,回來坐在沙發上剔牙:“儉生單位那個壯女人家有錢,日子過得方便。我算着,她手裡有三十萬。”銀漢說:“哪有給別人家算賬的。”美芹由心底升出怒氣,擡高了聲調憤慨大喝:“她家那麼多錢也不給咱!!”銀漢按捺不住:“人家的錢再多也是人家的,憑什麼想人家的錢!”美芹馬上不吭聲,也自完事。
這天中午吃飯,曉風問:“我媽呢?”銀漢說:“她今天中午喝喜酒。”美芹說:“還是坐小馬紮矮桌上吃飯好。娟也不知道咋的,讓買個高桌子。”銀漢問:“廚房那包菜,昨天你說給鬆鬆家送去,怎麼沒去?”美芹臉上飛紅,羞澀燦爛地笑着說:“我不去!他家的狗多厲害。你看那個小黑,瘋了一樣;冬天穿棉褲不怕它咬,大夏天光着腿,再讓它咬了腳脖子。鬆鬆他媽不是個東西,弄個小黑狗來,我沒法上他家去了。”
過了幾天,彩娟竟然弄來了一個組裝微機,雖然不通網,但是計算功能齊備。這真是出乎意料,銀漢大喜,安在外屋,日以繼夜的幹。這些天銀漢常常在屋裡幾個小時不出來,美芹疑惑,進來看也沒發現什麼,笑着說:“年輕的都好忙活個事,我不願費那勁。”銀漢停手說:“我得看看我爸、我媽去。”倒杯水一飲而盡,換了衣服就走了。美芹過來翻看他的東西,裡面寫的都是數碼,各式各樣的文字圖形,還粘貼着各種圖樣,不管頭朝哪看都門黑。
銀漢在飯館買了兩個菜,來到李惠慈家。李惠慈在院子裡收拾花盆,把小花園裡掉落的竹子枯葉收拾出來;來俏月正在裡屋織手套。銀漢拿了簸箕,把垃圾掃了;聽得院內竹葉風吹瀟索,就用水灑了灑。並沒怎麼幹活,就出了一身汗。惠慈說:“折騰它幹什麼,過後還那樣。”銀漢注意到,惠慈面無表情,家裡氣氛黯然。銀漢問:“我姐呢?”惠慈說:“今天加班不回來。”銀漢去做飯,說:“炒個雞蛋蘑菇小油菜吧,加在一起一燉就好。”惠慈臉色不快。銀漢忙說:“分開炒,炒兩個。”惠慈說:“那碗裡還泡着木耳,加幾個蒜瓣。”
開飯,惠慈說:“看你吃得多。”“我的飯量不大。”銀漢覺得異樣,“爸,你一頓能吃幾個饅頭?”惠慈說:“一個也吃不了,麪條也就吃多半碗。”銀漢認真端詳惠慈,只見他精神萎靡,臉色發白,形體消瘦。銀漢把花椒挑出來沒地方放,就問:“爸,菸灰缸放哪去了?刷了?”惠慈說:“菸灰缸放起來不用了,我戒菸了。”銀漢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爸,你現在什麼地方不舒服?”“沒什麼不舒服,夜裡有時候咳嗽。”來俏月說:“夜裡咳嗽,你白天不咳嗽嗎?”銀漢說:“到醫院做個CT片看一下。”惠慈說:“要是查出來癌症怎麼辦?”“馬上開刀,切除病變部位。”銀漢說着心裡卻牴觸,似乎明白開刀已經不能解決問題。伸手摸惠慈的脖子和腋窩裡問,“這裡怎麼樣?”惠慈躲開說:“沒事。”銀漢沒查到淋巴的問題,但心裡絲毫沒樂觀。種種跡象表明,爸爸的身體已經不能採取任何措施了。銀漢說:“咳嗽是有炎症,輸輸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