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二人,扈美芹鄙夷地說:“那麼大年紀了收拾恁俊,又不找男人。”碧喜臉微紅說:“看起來不像一家人。”美芹說:“他這個媽是個後媽,多些事不。唉,後媽有幾個好東西。”銀漢皺眉說:“人家家的事,沒搞清楚說什麼。”美芹耷拉下眼皮看着鮮花說:“送這幹啥,不能吃不能喝的。”銀漢說:“回頭我找個花瓶插上,放我屋裡。”美芹不答言,回屋去了。銀漢請碧喜上自己屋裡坐,給她倒上一杯茶說:“別跟她一般見識。”碧喜沉默了一會,說:“沒事,你們別生分。”銀漢說:“整天在一起,難免摩擦。都是這樣過,愉快的時候不多。”
碧喜忽然想起點什麼:“那個王師傅他媽是後媽,用他的臉型不亂套了嗎。”銀漢說:“不亂套。他後媽是他親姨,他姊妹們夥一個姥爺。“怎麼那麼巧,正好畫得跟他姥爺一樣?”銀漢搖頭:“不會一樣。遺傳很神妙也很簡單:人的大腦識別事物不是認認真真、一絲不苟的,是馬馬虎虎、糊弄摸約的。畫像的輪廓和五官滿載着他們家的遺傳信息,這就能接受,不一定非得像。至於他姥爺長什麼樣,那麼多年了恐怕在世的人連同他媽在內都想不起來。”碧喜摸着下巴上那顆痣笑着說:“拼湊在一起的能看不出來?”銀漢說:“人的器官本身就是拼湊起來的。不信你注意一下曉風:這個小孩長着他爸爸的額頭、耳朵和眼睛,媽媽的眉毛和下頜,姥孃的鼻子,奶奶的嘴。”碧喜更加驚喜:“不假,還真是的。”銀漢說:“大腦的特點就是敷衍了事加懶惰,沒有經過訓練和學習的人都有這個缺點。人學習就是安裝升級版本;就像果樹一樣,想結出高質量的果子,得嫁接。”
孔祥菊抱怨鹿存忠:“老劉又打電話催你,你總不能老說不得閒。”鹿存忠說:“我想想法,要不我就墊上算了。”孔祥菊很生氣:“你墊的還少嗎!你在你姨家算老幾,上趕着湊那麼近,有你啥好事?我忙得顧不上照顧瑛瓚,你也不問,日子還過不?快考大學了。”鹿存忠說:“我會不着急瑛瓚嘛,咱就這一個孩子。”孔祥菊說:“你老說你姨給咱看過瑛瓚,好像三輩子還不完她的人情。那時候在她家住着,啥不是咱買、咱幹?她掏過一分錢嗎!就是僱保姆,也就這樣唄。她跟老頭子鬧離婚,讓咱當槍頭子,還不讓彩娟跟他吵,怕彩娟得罪他,全舍着咱。不聽她的,她就把瑛瓚扔門外,他倆鬧離婚成了咱跟老頭子鬧了。”
彩娟來電話:“哥,我媽昨天長出氣。”鹿存忠說:“也不要緊吧。要不,上醫院看看?這樣吧,上醫院住幾天,有什麼病都打掃打掃就好了。”孔祥菊問:“彩娟來的電話?又要咱伺候她媽?”鹿存忠說:“俺姨長出氣,是心臟病不。咱不伺候她,讓李銀漢伺候。”孔祥菊說:“剛說着,咋又摻和人家的事?”鹿存忠說:“上一回給俺姨檢查的單子還有拿的藥,是託老劉辦的,老劉找我就是這事。乾脆辦個住院,把那個賬打到住院費裡面。”孔祥菊白了他一眼說:“就那樣唄,反正咋都是對她好,成了該的。”
存忠來跟扈美芹一說,美芹馬上同意:“那行,反正單位給報銷。就是漢還病着,讓他伺候去,行不?”“你沒啥病,不用他大伺候。他在家也是過,在醫院也是過。你們省得做飯了,買飯吃多省事。”存忠張嘴就來。
正收拾行李,銀漢買菜回來了,鹿存忠揚着臉說:“領俺姨去住院調理調理,醫生說她心臟不好。”銀漢問:“用得着住院嗎?心電圖呢,我看看。”“在醫院放着的。”鹿存忠催促扈美芹,“走吧,車在外面呢。”扈美芹從裡屋提出一個包就穿外衣。銀漢於是替她提了行李,一起出門。彩娟從外面急匆匆回來,一見面就說:“你們先去吧,我回家有點事就來。”
到了蠡湖醫院,鹿存忠安排扈美芹住進病房。銀漢觀察美芹,她沒一點病態,神情、氣色都與平日無異。倒是鹿存忠的神色有些異常,顧左右而言他。銀漢拿出培訓教材,無事就坐在美芹腳邊看。同病房的老太太羨慕地說:“你兒多孝順,端飯、拿藥,倒尿盆,一會都不離開你。我兒一天天不偎邊,兒媳婦還好些,上午來看着輸液,下午就走了。”美芹說:“你兒忙,顧不上。俺的沒事。”老太太說:“你好命,有好兒。”“這是女婿,我沒兒,就一個閨女。”老太太十分驚訝:“你女婿這麼好,你閨女還不知道怎麼好呢。”美芹說:“不生氣就行。”銀漢出去站門外。那老太太說:“你多有福,俺的女婿可比不上。他也沒事,就是不伺候人。他爹病的時候他不在跟前,讓他值夜班,他說害怕老爹半夜跳起來掐死他。他爹病得起不來牀,哪有勁掐他。人家說,這是心裡有愧。”美芹嘆氣搖頭:“攤上這樣的人了,咋辦,沒法。俺家老頭子也不是個貨,我對他多好,他就是不好好過日子,非得找別的女人不可。”
輸了幾天液,美芹夠了,說:“明天沒事,晚上就回家住去。”住了十天出院了。彩娟不放心,問銀漢:“咱媽夜裡沒事不?”銀漢說:“有點冠心病不嚴重。心電圖沒任何變化,不治也行。”美芹說:“我身體沒事,咋會得了冠心病?那個醫生還說我血壓高不,我說不高,他開始說高,後來也說不高了。當醫生的都是瞎蒙。”銀漢說:“怎麼是瞎蒙,以檢查結果爲準。”“我咋會得冠心病?我都是好好的。”銀漢說:“跟老爺子鬧離婚二十多年難道不生氣?足以得冠心病了。人生氣不超過兩天,不會在身體裡留下什麼痕跡;但是如果窘迫超過三個月不能緩解,就會損傷臟器,留下永久性的痕跡。”美芹精神百倍:“我不生氣,操完就算了。生啥氣,要氣氣死他!本來想着操到他六十歲就完事,誰知道有向着他的。”
彩娟拽住銀漢的胳膊殷切問:“咱媽夜裡一個人行不?”銀漢說:“要不,我晚上在這外屋睡,裡屋如果有動靜,我能聽得見。”美芹說:“說啥?”彩娟喜道:“銀漢怕你夜裡出問題,他晚上住這個外屋,你有事他能聽見。”扈美芹變了臉厭煩喝道:“你晚上在這幹啥!”“我……”銀漢一下噎住,狼狽往外走,心想:“我賤。我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光嫌死得晚。怎麼那麼糊塗,該自抽耳光。”
一早李惠慈來電話:“銀漢,你媽不舒服,我和你姐領她上市立醫院,你來看看吧。別慌,過來就行。”銀漢來到門診樓門口,見李惠慈和碧喜守着坐在三輪車上裹着厚被子的來俏月。銀漢問:“媽,怎麼不舒服?”來俏月皺着眉不知說些什麼好,碧喜說:“咱媽在家光發脾氣。”銀漢端詳一下來俏月的氣色和狀態說:“直接上住院處。”過來就拉三輪車。惠慈說:“你別急,這一會醫生還沒上班,得等到八點。”“不能等,馬上到住院處去,那邊夜裡也有值班醫生。”惠慈說:“我就怕你急,來,我拉着吧,你別累着。”銀漢在後面對碧喜耳語:“咱媽危險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星期四那天去,還沒見咱媽異常。”碧喜瞠目:“危險嗎?我和咱爸都沒看出來。就前天晚上她說肚子疼,昨天早上又好了。昨天晚上她就光發脾氣。下半夜就沒睡好,我和咱爸都起來了。”
醫生還沒下班,一檢查就說:“急性闌尾炎,必須馬上手術。”手術畢,醫生說:“闌尾穿孔化膿,腹膜都污染了,再耽誤一個小時人就沒命。”
下午,俏月對惠慈說:“你給我姐、我弟弟打電話,讓他們來看我。”惠慈說:“咱家四口人,三口陪着你還不行嘛。”來俏月哀婉地說:“你給他們打個怕什麼,就說我想他們了。”碧喜安慰說:“媽,自然有人來看你。曉風的姥娘不來嗎,銀漢在這,她不會不知道。我姨、我舅那裡,就不用給他們說了,大老遠的跑什麼。”俏月說:“那也不耽誤他倆來。”銀漢說:“曉風的姥娘不會來,非得見她幹什麼。”碧喜很奇怪:“不會來嗎?”銀漢說:“肯定不會。岳母沒有目的不出門。而且,不回禮是多年的習慣。原來我跟彩娟結婚的時候,她收了鄰居春林叔、秋芝嬸的禮;等他們兒子結婚的時候,岳母知道不給隨,秋芝嬸很生氣,不理她。我聽說以後趕緊給隨上纔沒事了。親戚來走動,就勤生、儉生她招待,其他的,不想招待就拉倒。”碧喜驚愕地說:“哪能這樣對人?”銀漢說:“都是這樣做人:遵不遵禮法看心情。我回來吃飯,每次回去你們都讓我帶些吃的給她,有什麼捎什麼。她都給過你們什麼,想一想有嗎?”惠慈和俏月都無語,碧喜說:“值什麼。”銀漢說:“這一會沒事,我回去拿個蚊帳來,晚上有蚊子。”碧喜說:“晚上湊合一夜算了。”銀漢說:“蚊帳少不了。儘量讓咱媽睡安穩。這樣恢復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