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娟走後,銀漢直要暈:“存忠家的磨難已經大到極點,他們夫婦想要扭轉厄運顯然沒有這個能力。扈美芹只知道怎樣對自己有利,彩娟對別人的悲哀也冷漠作壁上觀。而存忠夫婦都任人唯親,我能起多大作用?又從哪裡着手?”
下午彩娟又來了,見銀漢躺在牀上狀態還很差,就問:“想吃什麼?”銀漢說:“什麼也不想吃。”彩娟懶散說:“小瑛瓚今天飛海南去了。還問我怎麼辦,他家事我管這幹什麼。人有了錢就是想法不同,想住哪住哪。好幾套房子,兩套也買得起。”銀漢說:“他們家底磕幹,很窮了。你混淆黑白,顛倒是非。”
次日下午,彩娟狼狽進門來,語無倫次說:“小瑛瓚非把他爸他媽弄回來不可。祥菊嫂子家幾個弟兄都出動了,一起坐飛機去北海。”“不是海南嗎,怎麼又成北海了?”“就是北海。他們在北海要買房子。”彩娟說,“多去幾個人,把他倆弄回來。坐飛機從這裡到廣西,我心裡沒底。”銀漢問:“你也去?”“那能不去嗎,小瑛瓚非得讓我去。”彩娟心神不安的煩惱樣子。銀漢說:“去那麼多人想綁架?別犯法。他兩口已經崩潰,這是逃難去了。”彩娟張口就說:“逃什麼難,他們享福去了。”“存忠兩口都安土重遷,怎麼會到外地買房子!你想攪亂是非!”彩娟煩惱地說:“單位也不想讓我請假。”銀漢說:“我替你去吧,不能去那麼多人,去一個當代表勸勸就罷了。”彩娟馬上說:“你別去!你還沒好呢,出點問題我就沒法收拾了。代表纔不行呢,小瑛瓚去過一趟了,說什麼也不聽。”銀漢說:“散散心是該的,買房子可以想想再定。不能綁架人,回頭追究法律責任。他兩口已經脆弱到了極點,不留神就出事。”彩娟馬上反對:“什麼綁架,就是勸勸。鑰匙放你這裡不拿了。”銀漢說:“要去參加綁架團?”“不去,是單位有事。”彩娟開門就走。銀漢忙起牀,給彩娟撥電話,撥了三次,回回自然斷掉無聲。
彩娟忽然明白過來,撥回來問:“銀漢,是你給我打電話了不?”銀漢說:“你想坐飛機跟他們一起去。”“我不去。剛纔在路上我就想了,我不能去,他家的事我摻和什麼。”“你應該告訴他們別幹蠢事。你是綁架團成員,出了事追究刑事責任。”彩娟大爲懊惱:“我得給瑛瓚說我不去了,就說寶冠不願意。”銀漢說:“你要跟瑛瓚說,他這樣對待父母是不對的,這孩子糊塗。”彩娟說:“他的事我不問。”晚上八點多,彩娟來電話:“我回來了,這就回泳利園。”銀漢說:“你的鑰匙還在這裡,明天耽誤上班不?”“明天不上班。”彩娟張口就來。
銀漢回憶扈美芹往昔的特殊表現,她曾經無事找事說過一句話:“我坑你哥哥,我將來也帶不走,都得落給你!”重新判斷這句話的意境,也透露出一個信息:扈美芹想落好,免得在家中沒地位。銀漢判斷着形勢,現在正是一個撥亂反正的絕好的機會,可以把扈美芹的錯事給糾正過來。
銀漢給彩娟打電話:“怎麼還不來拿鑰匙?兩頭瞞。”彩娟說:“我正想去呢。昨天颳大風,沒出門。”“那是下午颳大風,上午怎麼沒動靜。今天呢?”“我去看看祥菊嫂子去。”“這會想上北海?”彩娟說:“誒,他們昨天晚上就回來了,到家十一點。去了八九個人,把他倆擁回來了。”“我說綁架團吧。”“不是綁架。”彩娟態度居然非常好,“回頭到你那裡再說。”銀漢當機立斷:“你先別動,我這就過來。”剛到泳利園,彩娟裝作悠閒狀在門口溜達,轉着眼珠無聊賴說:“什麼事?我的鑰匙你捎來了嗎?”“忘了,到家說去。”銀漢旋電門把手,三輪車呼一聲進去了。“哎……”彩娟連忙往前趕,跑了幾步就慢下來常速走。
美芹在廚房裡做飯,聽得鑰匙響,接着門開了。美芹頭也不回就罵:“臭妮子你又咋了!你就使勁蒙我吧!”銀漢敲敲門,美芹驚喜地說:“漢來了。”銀漢說:“你過來說個事。”美芹響亮應一聲,二話沒說就跟着來到客廳。銀漢示意她坐沙發,她趕緊過去坐下。銀漢說:“你的存忠過不去了你知道不?”“啊?”說了兩遍美芹才聽清,“哦。那咋辦?”銀漢說:“現在你得救他。他們幾個綁架人已經犯法了,不能讓彩娟跟着犯法。你的存忠一心貼你,你得對得起他。他現在過不去,你不救他誰救他。你把泳利園的房產證送給存忠還賬。別再扣工資了,沒法過!”美芹馬上理直氣壯地說:“那我住哪!”銀漢厲聲大喝:“我不相信你沒地方住,我都沒住在大街上!你幾套房子還說這話,現在問題是先救他!他平素怎麼對你的不明白嗎,你還想要什麼!”美芹竟然很捋順,態度誠懇點頭說:“那是。”門梆梆敲響,銀漢只當沒聽見。門越發大響,美芹驚慌:“誰啊?”“彩娟。”銀漢說,“你不能對不起存忠。”“行。”門又激烈地敲響,美芹也愣神。
銀漢開了門,彩娟氣急敗壞就開嚷:“你剛纔說的什麼?你說什麼了?”銀漢說:“讓你把泳利園的房子給你哥哥頂債去。”彩娟勃然嚷道:“你那都不用說!”銀漢怒喝:“你閉嘴!”彩娟臉紅了,直着脖子嚷起來:“咱的房子憑啥給他!他自己倒黴怨誰!”銀漢指着她的鼻子喝道:“你忘恩負義沒良心!”美芹對銀漢嚷道:“你別跟她吵,我聽你的,不聽她的!”彩娟沒敢吭聲,銀漢無話可說,只好說:“存忠、祥菊來,要什麼給什麼。”美芹依然誠懇又順從地說:“行。”彩娟漲紅着臉坐在沙發上不吭。銀漢本想把馮滿倉那事也擺平,但竟然沒敢說出口。隨即走出,可別時機未到輕舉妄動,搞得不平等條約重新生效就麻煩了。
美芹低聲說:“你跟他吵啥,他說啥你應着就行,也不礙事。他說說,你哥哥也不要,還顯着咱好看。”“他今天來鬧,好啊他!”美芹說:“咋不着誰,漢也不是那樣的人。漢也是的,搬回來住唄,跟自家小孩子一樣不好啊,他就不。”彩娟蹙着眉追出去,美芹也不問。
銀漢一路覺得冷,回到家忙換厚衣服,彩娟梆梆敲門。打開門,彩娟一步走進來就開嚷:“你使那麼大勁嗷什麼!”銀漢說:“她那麼聾,聲音小了聽得見嗎。”彩娟怒目而視,卻一語未發。銀漢說:“大禍臨頭了你知道不?”彩娟怒道:“什麼大禍臨頭了!”“事這就開始了,你知道什麼。現在是先救人,你少摻和,好事攪壞了。”彩娟色厲內荏嚷道:“誰家好事!你那個樣就不行!”“救人!你別沒良心。”銀漢覺得腳冷,“稍等一分鐘。”回屋拿毛襪子穿上。彩娟片刻間自動不嚷,銀漢也不急。彩娟上網看,說:“你看看,網頁上說的多了:傻瓜還有嗎。簡義明……”銀漢說:“你那些理全都不靠譜,人最危難的時候很容易上當受騙。他爲什麼危難:一圈子都坑他。不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什麼都沒用。你娘倆都對不起他,這是讓你們贖罪。最不能辜負的是情義,你們對不起人!”
彩娟辯解說:“不是你說的這個樣,一跟你說你就這樣、那樣、那麼多事。”“不跟我說你就成了綁架團成員了。你覺得沒事是不是,麻煩已經開始了。”彩娟氣餒地說:“你根本不明白這裡面的事。”銀漢說:“我說你不懂,別不信。那時候我給你說別跟鄭飛燕搞聯營,你不聽,一兩年你提心吊膽沒法過,到現在還不改。現在跟你說,你還不明白。專制必敗知道不?從秦始皇到慈禧,歷任專制君主的下一代就是末代皇帝。當時鬧得歡,不知道報應在兒孫弱者身上。歷史一遍遍重演愣是看不懂,傻嗎!秦二世如果撥亂反正,何至於身家夷滅,爲天下笑。”彩娟說:“誰家敗了,慈禧總沒敗。慈禧下一代是光緒。”銀漢說:“光緒死在慈禧任期內不算,慈禧的下一代是宣統。”“都死了還算什麼賬!”彩娟不理。
銀漢說:“沾光的不算賬。你搞不懂爲什麼不是她死後馬上就推翻政權,因爲誰也不可能一下子完成夢想。吃了虧的一定會翻本,從起兵、聯絡、反覆較量一直到最後勝利,得需要一段時間。這段時間就是末代皇帝在位年限,你別不信。自己不懂,別人告訴了,要聽。”彩娟心怯,沒敢再白話。
銀漢說:“有的國家一直保留皇帝,即便性質改了,也有個名存實亡的位置。咱們國家爲什麼一點都沒有,一定得把愛新覺羅的子孫攆出去,就因爲包括慈禧在內的統治者對人沒有好處星。心狠必定手不準,一旦把人家的所有利益全打掉,人家對她自然不會手下留情。無事不報,有因有果。回回跟你說也白說,這一回能不能不犯傻,免得以後再後悔?”彩娟眼珠一轉說:“你說的有道理,但是泳利園房子不能給他。”“這個房子不是你倆該住的,我現在說你不會明白。這個法子可以破解,雙方免災。你別不信,他過不去你吃報應。”彩娟說:“這個房子是咱的老院,祥菊說她想買下來。老爺子幫忙才爭過來了。後來他不住,又賣了。”
銀漢說:“你說說你們跟他什麼關係。”“姨跟外甥的關係。”銀漢說:“支使他成那樣,平時用人家的時候論得多親,一旦對人家盡義務就把人家看得那麼遠。其他的姨和外甥是這樣嗎?是養母子的關係。”彩娟大嚷:“你知道是養母子關係啊,他從小到大哪件事不是老太太給他辦的?你不想想,他爲什麼貼這邊!”銀漢說:“那都是官瓦鎮的力,你們貪天之功據爲己有。”“他找的是他姨,不是姨夫。”“他姨是馮家的兒媳。大家見了老太太,喊的是三奶奶而不是姨。”彩娟說:“真是老太太給他找的人安排的工作,要不他能在醫院裡那麼吃得開嗎!”銀漢說:“老太太曾經跟孫書記談家事,說起存忠的過往,咒罵一圈人:俺存忠那時候找哪哪不要;一聽說考上了,這裡也要、那裡也要的。存忠的工作是他考上的,這是自己學出來外加老太爺的餘恩的緣故。他在醫院吃得開,是他對周圍人的貢獻換來的。老太太向來毫無根據的自豪,過去的二十來年,每當你們過不去的時候都去找誰!”“找你。”銀漢說:“找存忠。我自打加盟你家就看出來,你們不把他放眼裡,一說話就跟討債一樣;還讓他花錢,還讓他出力。按老太太的話說,當初坑存忠的還有老爺子,或許根本沒這事。即便老爺子坑他,得到的好處現在都落在你倆手裡,可以不用說。我這樣做,是讓你買斷你在這個世界上的人身自由和被尊重的權利,這個家不能沒有天!”
彩娟垂下眼瞼說:“他搬家的時候給他兩千,小瑛瓚考上大學時給他兩千。”銀漢說:“曉風考上大學的時候他沒回給嗎?這個不提了?”“反正將來少不了他的。”彩娟翻着白眼說。銀漢說:“什麼時候?永永遠遠等明天,還是心裡沒有他。有事就找他,還不領情。”“他在醫院裡,有事不找他找誰!”銀漢說:“你又這個樣。似是而非的歪理邪說層出不窮。人到中年了,你怎麼腆着臉過來的。”彩娟氣得臉紅脖子粗,但一句也沒說出來。銀漢上廚房和麪擀好麪條,對彩娟說:“麪條擀好了,下去吧。”彩娟說:“你還想吃鴨子不?賣鴨子的來了。”“想吃,買去吧。兩隻鴨腿就行。”銀漢今天太激動,忽然低血糖,趕緊扶住門框閉目定神。彩娟問:“你怎麼了?”“我這一會暈。”彩娟登時來勁,呵斥說:“馬上睡去!”銀漢笑道:“閉嘴,買你的鴨腿去。”
一會,彩娟買回來鴨腿,親自去下面條,還把鴨腿肉削成薄片,醬擺好。
小瑛瓚又來電話,彩娟居然開了免提鍵讓銀漢聽見。小瑛瓚說:“姑姑,你能不能聯繫一下簡義明,那天走得倉促,我爸的鑰匙忘在北海了。”“我就有他的電話,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你別急,我問問。”彩娟給簡義明打電話,撥不通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