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這一刻比天色還黑,沉沉壓着烏雲閃着青色電光,電光下是濤飛浪卷的無垠大海,激浪橫飛,撲面而來。
孟扶搖第一次看見他這樣幾欲吞沒人的眼神,記憶中的元昭詡,雍容淡定,八風不動,泰山崩於前順腳就把泰山給踢了,她以爲她這輩子,永遠不會有機會看見他變色。
然而這一刻對着這樣的眼神,孟扶搖的心剎那間便沉了沉,她窒了窒呼吸,目光垂了垂,下意識轉開頭,手指摳緊了地面的草皮,轉眼又吸了口氣,昂起頭直視着元昭詡。
恨我吧,討厭我吧……我逃不開你的勢力籠罩,那麼只好逼你自己抽身離開……
元昭詡只是盯着她,沒有動作,沒有表情,甚至連一開始眼神裡的波浪滔天,也沒了。
他就這麼凝定在火堆前,火光將他側臉的弧線細細勾勒,長睫微垂,靜如處子。
然而所有人卻覺得,四周的氣息突然變了。
彷彿有人突然在空氣中潑了一盆漿糊,瞬間膠粘了原本爽朗潔淨的冬夜,層雲有所感應的更沉的壓了下來,而原本畢剝作響的火光,都似弱了訐多,燃燒得悄無聲息。
歡呼聲漸漸弱下去,胡桑姑娘的狂喜變成了惶惑,她失措的僵在那裡,一會看看元昭詡,一會看看被元昭詡盯住的孟扶搖。
令人窒息的靜默裡,元昭詡終於動了。
他不動則已,一動便如雷霆,手一伸便將呆呆看着他的孟扶搖拽起,毫不客氣的一把扔了出去。
孟扶搖在半空被拋出一條拋物線,啪的一聲屁股朝前臉朝後的落在人圈外的一匹馬上。孟扶搖還沒來得及驚呼,眼前紫影一閃,元昭詡已經落在馬上,和她面對面,看見她張嘴要呼叫,手指一戳啞穴便點上,隨即一拍馬,駿馬揚蹄便馳。
這幾個動作雷霆萬鈞一氣呵成,快得令人目光追不上,衆人眼前就覺得兩個人影此起彼伏的一閃,城主大人就被華麗麗的“劫持”了。
胡桑姑娘大驚的追上來,哭叫,“大人……您收了我的錦帕!”
元昭詡頭也不回,他懷裡卻突然竄出個肥球,肥球蹭蹭蹭爬上他的肩,對着身後追來的胡桑姑娘爪子一拉,展開一方繡着鴛鴦柳枝的錦帕。
火光裡元寶大人齜開雪亮的牙,用得意的眼神看着主子的求愛者,爪子中錦帕連同白毛一起瀟灑的飛揚。
不是我時刻準備着,我家主子早就被那無恥的給賣了……
“砰嗵!”
求愛求到耗子處的悲慘的胡桑姑娘,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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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扶搖從沒想到元昭詡居然也會這麼極速得近乎瘋狂的奔馳,那策馬的速度幾可媲美現代車速,風聲如刀從耳邊刮過,她的包頭巾被扯開,長髮散在風中,有一些和馬轡絞在了一起,扯着生痛,孟扶搖不避不讓,狠狠一拽,一縷青絲如煙般悠悠掉落,像是一場紅塵遺落的大夢。
孟扶搖看也不看那頭髮一眼,抿緊脣看着四周景物飛速倒退,那些樹啊人啊屋舍啊瞬間從眼前消失,宛如浮光掠影時光倒流,如果時光真的能倒流該有多好?回到最初回到原點回到清清靜靜的那個孟扶搖,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不如無情。
她還僵在馬上,元昭詡扔她上馬的手法一點也沒客氣,她像塊木頭似的被栽在那兒,穴道被點控制不了自己,隨着馬匹起伏顛簸歪歪斜斜,元昭詡一手策繮一手握着她的腰,隔着那麼厚的冬衣,居然也能覺察到他掌心冰涼。
從孟扶搖的角度,只看得見他的下頜,線條精緻而堅定,一抹薄脣抿得比她還緊,元昭詡總是微笑的,笑得從容笑得尊貴笑得睥睨四海江山,孟扶搖習慣了他的笑,不習慣他嘴角那一抹近乎冷峻的弧度,她下意識伸手想去抹平,手擡不起來纔想起自己軟麻穴都被封了。
一騎長馳,穿越空曠而寂靜的街道,街道旁溪水靜靜流淌,有些戎人在放着色彩豔麗的河燈,那些燈閃爍着五彩的光暈悠悠飄過,再被風捲起——戎人愕然擡起頭來,看着那對在佳節放馬狂馳的人影倏忽而去,看滿城深紅的九重葛被飆風驚散,再飄飄灑灑落在兩人身上。
落花浮燈,石路微霜,這一夜多少人同喜悅,狂歡徹夜;這一夜一對人共沉默,月色無聲。
蹄聲嗒嗒,敲擊夜的沉涼,城門已經在望,元昭詡順手從孟扶搖懷裡掏出令牌,往前來盤問的兵丁手裡一扔,“城主大人有緊急軍情,開門!”
兵丁二話不說開了門,元昭詡疾馳而去,孟扶搖愕然擡頭,問,“出城幹嘛?”
元昭詡不看她,好像根本沒有理她的打算,孟扶搖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訕訕閉嘴,半晌卻聽到他道,“你需要被洗洗腦子。”
“嘎?”孟扶搖有聽沒有懂,卻也知道今日元昭詡真的被她惹毛了,想完屍而歸還是老實點比較好,只好縮了縮脖子不語。
對面,元寶大人突然從元昭詡懷裡掙扎出身子來,“蹦”的彈了一下孟扶搖腦門,它眼神極其鄙視,孟扶搖竟然神奇的讀懂了——你真蠢。
是啊,真蠢,可是不這麼蠢,也許以後我會做更蠢的事……
孟扶搖吸吸鼻子,仰頭看那輪朦朧陰沉的月,在另一個時空,母親在做什麼?她還有錢支持透析嗎?研究所有沒有給她烈士補貼?她每次去醫院都是自己騎自行車馱去,現在有誰馱她呢?
十七年,五洲大陸已經過去了十七年,她真的很害怕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是平行的,害怕母親等不了她十七年,可是有些事不能因爲害怕便被放棄,如果這兩個世界的時間不一樣呢?如果長青神殿的大神通者能助她回到某個過去的時間呢?如果,如果母親一直在等她呢?
孟扶搖擡起頭,讓帶霜的風更狠厲的刮過她冰冷的額刮過大睜的眼,那風如此之冷,她聽見眼眶裡某些液體結冰的聲音。
身子突然一震,連同那細碎的冰晶一起被震碎,孟扶搖渾渾噩噩擡頭,卻見元昭詡已經停了馬,而身前是一片連綿的山脈,蒼翠如蓋,山脈腳下延伸出大片的平原,一望無際的奔騰開去,風嘶吼着從平原上衝過來,在石山上穿行,發出凌厲的哨音。
孟扶搖不認識這是什麼地方,元昭詡卻像是很熟悉,他下馬,抱起孟扶搖,孟扶搖等他給她解穴,元昭詡卻根本不理她,拎着她便直奔上山。
他腳程極快,蜿蜒危險的山路在他腳下如履平地,被他拎在手上的孟扶搖卻被顛得頭暈眼花,孟扶搖不哼不哈,無聲苦笑——看吧,原來再溫柔大度的人,被惹怒了也會像個狂獅。
好在元昭詡很快停了下來,孟扶搖晃着沉重的腦袋還沒擡頭,便嗅見濃厚的硫磺味道,眼角還瞅見似乎有騰騰的白氣,不由怔了一怔。
還沒想清楚,身子突然騰空,隨即,“砰”一聲。
“啊!”
水花炸開,激飛碎珠亂瓊,孟扶搖身子突然落到水中,身周水流不冷反熱,喧騰的冒着白氣,衝得她一個踉蹌栽到水裡,爬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穴道不知何時已經解開了。
手撐着一塊半露出水面的石頭,孟扶搖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渾身精溼的四面一望,這纔看清楚這是個依山而生的天然溫泉,而剛纔,自己被元昭詡扔了進來。
她怔怔立在水中,遙望着岸上,沉在暗影裡的元昭詡,被熱水衝得臉色發紅頭腦發暈,一時竟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元昭詡的容顏半邊顯在闇昧的月色中,半邊沉在昏黑的山影裡,只一雙眼眸明光輝映,平日裡的溫潤雍容都化爲此刻的清冷如玉,他靜靜看着水中的孟扶搖,道,“洗,好好洗,洗清楚你的腦子,洗明白你自己想要什麼和該做什麼。”
孟扶搖怔在水中,滿頭滿身的水,狼狽得像只無家可歸的狗。聽得對面的男子玉樹般立在那裡,聲音冷靜而穩定,一字字如玉與石交擊,一字字都如玉碎。
“我給你一夜的時間去好好洗,洗掉你心裡那些本不該屬於你的自私放縱和輕狂,一直洗到你懂得,不能恃寵生嬌,將別人的寬容當做放肆的理由;懂得你可以拒絕逃避,但沒有權利褻瀆別人的尊嚴和干涉別人選擇的自由。
孟扶搖發着抖,在熱水裡發抖,她慢慢的蹲下去,蹲在水裡。
“喜歡你追逐你是我的事,正如逃避我拒絕我也是你的事,你如果不想見我,你可以明白和我說,永不相見,元昭詡從此會永遠消失在你眼前,扶搖,你要嗎?要的話,現在就說。”
孟扶搖擡頭看他,溼漉漉的臉上水珠橫流,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元昭詡居高臨下看着她,語氣冷靜眼神悲哀。
“扶搖,你有心事,你的心事從不願和我分享,我不是不能接受拒絕,但我不能接受你這樣毫無理由的排斥和放棄,甚至想將我塞給別人,扶搖,你如此自私殘忍,你珍重的保護好自己的心,卻將別人的心棄如敝屐。”
孟扶搖捂着心口,掙扎半天,終於擠出了一句話。
“你……到底爲什麼喜歡我?”
元昭詡突然沉默下去,很久以後,他輕輕接起風裡一片落葉,淡淡道:
“我遇見一個女子,她和我心底某個影子重疊,我因爲想要看清楚她而接近她,卻在這樣的接近中漸漸忘卻自己最初的目的,我一生予取予求,從不明白爭取和珍重的滋味,卻因爲這個女子有了珍惜的心情,珍惜到——我忘記那個影子,只想看見她的存在。”
他對着孟扶搖,第一次完全攤開自己的掌心,迷濛月光照亮那朵姿態宛然的蓮花。
“我很希望——她能像這朵生於我血肉體膚之中的蓮花一般,永遠伴隨我身側,直到跨越生死和時間,照見我和她同時湮滅成灰的末日之終。”
孟扶搖怔怔站在水中,從眉眼到口鼻都是僵的,很久以後,她突然一屁股坐到水中,嚎啕大哭。
“元昭詡,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煽情?”
“元昭詡,我沒你說得那麼自私,我他媽的就是太不自私!”
一波波的奔涌的情緒如這滾熱的溫泉水一般侵襲了來,沖刷着她情感的堤岸,有什麼爆裂了開去,在血肉涌動的五臟六腑裡炸了個四散橫飛,她的意識和肉體彷彿在這一瞬間都被炸碎,化爲這夜暗淡的星光,飛昇上蒼穹。
劇痛鋪天蓋地捲來,黑色的烏青色的露出猙獰的鋸齒,一點點磨碎神智和思維,她咬牙忍着,一口口嚥下那泛起的血,那甜腥的氣息卻似乎激起了她久伏於心的不甘與憤怒。
她近乎放縱的嚎啕,掙扎着用雙手拼命的拍打着水面,激飛水浪丈許,再嘩啦啦傾倒下來,澆了她一頭一身。
她近乎尖利的聲音,也如鋼刀般疼痛的戮破這山林間夜的寂靜。
“我不怕愛人的折磨和被愛的惶惑!我畏懼短暫的相聚和永久的離別!”
“我在這裡的所有日子,都是借來的,借來的你懂不懂?如果我有一天拍屁股走了,元昭詡,你那時是不是一樣要罵我,‘毫無理由的放棄,將你的心棄如敝屐?’”
“我的愛情不該在這裡,我約束自己我推開你,我只是不想傷你!你他媽的懂不懂懂不懂懂……”孟扶搖滿臉水淚橫流,渾身發抖着口齒不清,突然大力蹦了起來,一把撲上岸,惡狠狠的拽下元昭詡。
元昭詡正震驚的盯着她的失態,冷不防給她這暴起一拉,頓時被拉入水中,剎那渾身盡溼,孟扶搖不管不顧,拼命把他往水裡捺,一邊捺一邊大哭。
“消失!你給我消失!你他媽的給我消失!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怕你,我剛纔牙痛才說不出話來,現在我說給你聽,對,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你就按你剛纔說的,永遠消失在我面前……”
“我改變主意了。”
被她拼命往水裡捺的元昭詡突然開了口,語氣裡先前的森涼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溫和的平靜。
他從溫泉中央站了起來,手一揮便將孟扶搖四處亂揮的手抓住,他攥得很緊,孟扶搖頓時一絲一毫無法動彈,兩人溼淋淋的在溫泉中央面面相對,元昭詡看着她的眼睛,靜靜道,“你剛纔沒說,現在說已經遲了,不算。”
“他媽的你說不算便不算……嗚……”
一雙冰涼而柔軟的脣突然輕輕堵上了她的脣。
孟扶搖震驚得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她呆呆站在水裡,以一種古怪的,一隻手還作勢要捺人的姿勢僵硬的站着,看着元昭詡傾身過來品嚐自己,接受着他脣舌的輾轉交纏,那最初是蝶翼飛羽般輕盈的吻,漸漸由淺入深,他口齒間有種化雪般的清甜,那是一種微涼明爽卻不令人寒冷的滋味,溫存而細膩,仿若所有豆蔻女子在月上柳梢頭的小樓中做過的最美的夢。
那樣的夢境迷離而氤氳,如霧如風包圍了孟扶搖,身前男子輕軟的氣息,淡淡的異香襲來,她的心突然被薰軟了。
微微嘆息一聲,孟扶搖昏眩的仰起頭,再沒有力氣去推開這一刻的溫存。
月色倒映在波心,溼身相擁的男女,在一泊明水中交頸而依,宛如池心裡開出的並蒂蓮花。
風從水面掠過,一筆筆寫自己的詩行,那詩也是纏綿溫柔的,字字動人。
空氣中氣息芬芳,翠色的藤蔓從水池上垂下來,交頸而纏,相偕飄搖。
孟扶搖在浮雲般的飄蕩中,聽到埋在自己頸間的元昭詡,突然低低道,“此刻心事,以吻封緘。”
以吻封緘……何等美好的字眼,只是,真的能封住這一刻靜好,堅持到山河亙古,滄海桑田麼?
孟扶搖只覺得不知道哪裡又開始疼痛,她手臂顫了顫,元昭詡已經放開了她,他眼眸倒映月色水波,是另外一泊更爲美妙的碧水。
孟扶搖臉色微微發紅的轉開臉,眼珠無意識向下一掠,正看見溼身相對的元昭詡,寬衣半解,水珠從微微裸露的胸上滾過,那肌膚卻比水珠更瑩潤光潔,月色下閃耀着軟玉般的光芒,而一抹精緻的鎖骨,淺淺延伸入半敞的衣領內,引人更欲探索衣領內的風光。
孟扶搖呆呆的看着,突然覺得鼻子一熱,頭一低便見水面暈開一片紅,她腦中轟然一聲,道“糗大了糗大了這看美人看得流鼻血了以後該怎麼見人……”念頭還沒轉完便覺胸中也是一甜,有什麼東西,無遮無攔的從口中噴射了出來。
孟扶搖下意識的一仰頭,便看見天空中突然下了一場悽豔的血雨,將那輪慘淡的月色染得通紅,那血雨撲簌簌落在她和元昭詡面上,她看見元昭詡滿面血跡中震驚的眼神,同時很神奇的看見自己慢慢的倒下去。
“萬幸……不是我貪戀美色流鼻血……”孟扶搖倒下去時,很寬慰的冒出最後一個毫不相干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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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線火光,跳躍在閉今的視野中,食物的香與和火光的溫暖,潛入天聲。
孟扶搖睜開眼時,便看見山洞深黑嶙峋的穹頂,看見耀紅的火堆,看見火堆旁的元昭詡,正有點不熟練的翻烤着衣物。
衣物……衣物!
孟扶搖腦海裡意識瞬間迴歸,驚得直跳起來,趕緊一摸自己全身,呼……還好,內衣還在。
抓起自己身上的覆蓋物,那是元昭詡的外袍,孟扶搖輕輕摩挲着,隱約想起先前的事情,不禁面紅耳赤。
眼光四處一溜,看見元寶大人正在洞角落裡畫圈圈,咦,毛沒溼啊,難道先前元昭詡下水時它不在他懷裡?那它鬱悶什麼?
元昭詡回過頭來,火光裡睫毛和眼珠都黑得瑩潤,他看着孟扶搖,半晌道,“宗越居然沒有告訴我,你中的是‘鎖情’”
孟扶搖咧了咧嘴,虛軟無力的向後一靠,道,“現在你明白了?”
“錯,“元昭詡搖頭,“什麼樣的毒,終究有法子解開,最難解的其實是自己的心,扶搖,不要找藉口。”
孟扶搖默然,半晌道,“好吧我錯了,可是我覺得我錯得對。”
她這古里古怪的話元昭詡竟然聽懂了,他凝目注視孟扶搖,突然伸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道,“你這固執的小東西……”
孟扶搖等他生氣,揍吧,揍我一頓吧,我自己也很不爽咧。
元昭詡卻起身過來,將她扶起,她的長髮先前一番掙扎廝打已經散開,因爲沒有向火,溼淋淋的貼在背後,被山石揉得一塌糊塗,元昭詡坐在她身後,將她頭髮輕輕攬起,仔細握在掌心,用手指理順了,一點點就着火堆的熱度烤乾,一邊淡淡道,“頭髮溼着,你現在又在毒發期無法自保,小心留下病來。”
孟扶搖攥着手指不說話,身後男子清而魅惑的異香傳來,他撥弄她頭髮的手指輕柔而靈巧,微癢而酥麻的感受一波波如過電般傳入全身,她舒服得如同墜入雲端,眼底卻漸漸含上了一包淚。
她寧願他扔她摜她甩她去池子裡罵她,也不想面對這般無可抵擋無可逃脫的溫柔!
元昭詡卻一直不說話,頭髮漸漸烤乾,他似乎思索了一會,竟然給她結起了辮子。
孟扶搖縱然滿腔糾結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不要告訴我,你無所不能到了連女人辮子都會結。”
元昭詡不答,將她的頭髮結起解開解開結起的似乎在回憶什麼扎辮手法,半晌淡淡道,“宿昔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他低沉而優雅的語聲,吟哦這婉轉悠長的句子,繾綣而溫柔,孟扶搖顫了顫,一根頭髮被無意扯落,她急忙掩飾的笑,“哦,好痛。”
元昭詡的手頓了頓,突然放開了她結成的辮子,道,“我想我還是不會梳。”
孟扶搖伸手去頭上摸了摸,隱約覺得好像是個盤了一半的童髻,不由失笑,正要取笑元昭詡一句,忽聽他道,“你是個固執的小東西……但是,我會等你。”
“扶搖,明月易低人易散,當得珍惜。”元昭詡輕輕在她身後道,“我等你想明白的那一日。”
火堆裡突然炸出一星碎屑,有烤熟的松子香爆出來,一顆松子爆到了孟扶搖掌心,她伸手緊緊攥着,像是攥住了一顆滾熱的心。
火光照亮洞穴,映着身後那人的身影,他不算魁梧雄壯,卻總是恰恰好將她溫存覆蓋,孟扶搖怔怔的看着那個影子,看着自己瀉落的長髮,落在了他的膝。
山洞裡氣氛沉靜,兩人都不言語,氤氳着難言的心事,便將四野的聲音聽得越發清晰,聽見風從山洞口掠過,微微起咆哮之音,那肅殺的音節裡,隱約卻突然有些什麼異樣的聲響傳了來。
那聲音,有撲落、有喘息、有草木摩擦、有刀劍無意中相撞的微響,一點點的接近。
孟扶搖坐直了身子,凝神傾聽,身後元昭詡立刻一擡手滅了火焰,淡淡道,“西南方向,有人在被追殺,正衝這裡過來。”
孟扶搖回頭看他,問,“這到底是哪裡。”
元昭詡難得的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道,“我以前來過一次,這是昊陽山,已經接近了戎軍大營地界。”
孟扶搖愕然看着他,不明白睿智神武的元昭詡如何竟會帶着自己來這麼危險的地方,元昭詡毫無愧色的看着她,道,“我一路奔馳,忘記了。”
孟扶搖默然,半晌揉了揉鼻子,知道始作俑者還是自己,元昭詡這個人,若不是被自己氣昏了一陣放馬亂馳,根本不可能在夜裡跑這麼遠。
探頭從洞口向外望去,不知何時漫山都起了火把,星星點點如漫天星光降落,人數陣勢驚人,武器撞擊聲音不斷傳來,有人在不遠處山頭上揮着火把沉聲吆喝,“抓住闖進來的奸細!”
孟扶搖低聲道,“這麼厲害?這都知道我們闖進來了?哎呀都怪你,溫泉裡打水動作太大。”
她惡人先告狀,元昭詡不和她計較,只是凝目注視着黑暗,緩緩道,“這處山洞之下有個斷崖,是內縮進崖壁的,有藤蔓遮着,等下我放你下去。
孟扶搖霍然轉頭,道,“你要幹什麼?”
“戎軍被驚動了。”元昭詡淡然一指那些星星點點的火把,“好像問題不是出在我們身上,而是有人闖了他們的大營,人太多,你又毒發不能動彈,我先把你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不行,”孟扶搖斷然拒絕,“你別想甩下我逃跑。”
元昭詡轉眸看她,眼神裡今晚第一次浮起淡淡笑意,“扶搖,你什麼時候能改掉你口不應心的壞毛病?”
孟扶搖正想反脣相譏,忽聽一陣腳步雜沓聲響,隨即一道小小的黑影從洞前踉蹌衝過,一邊跑一邊隍急的回頭,一回頭間,月光灑上她血跡斑斑的小臉。
竟然是小刀!
孟扶搖一聲呼喚幾欲衝口而出,卻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然而下一瞬她便看見小刀因爲一邊跑一邊回頭,腳下突然踩空,隨即身子一歪,從洞前斷崖處栽了下去。
“小刀!”
孟扶搖的身子,立刻撲出山洞,撲向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