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要去撿,卻被他猝不及防伸過來的手緊握,緊接着順勢站起,拉着她朝苗王處走去,沉聲道:“苗王若不計較,這姑娘我便帶走了。只是敢問閣下,不知今日是何人安排這歌舞的?”
若芸尚在惶恐驚訝中,腰上便環上一道有力的手臂,她整個人僵住,扭頭程清璿淡而靜美的臉龐近在咫尺,自己則被他順勢帶往露臺。
“赤炎,我要你帶人來,不是帶麻煩來。”夏朱月似乎覺得時機正好,忽然起身朝一處高聲說道。
那個火紅薄衫、蒙面肅然之人輕巧的從對面樓頂躍進露臺,朝他抱拳、默然以對。
斜刺裡便殺過來一個人,方纔祝酒的姑娘瞬間成了刺客,與此同時有濃煙從隔間朝外頭蔓延。
不僅唱歌的人,連跳舞的人都是刺客,那長桌上的苗人都紛紛亮起了武器。
程清璿拔出腰上的軟劍,轉身挑開一名刺客,施展輕功便搶在所有人之前將她帶出樓頂。
寨主顯然被此變故驚住,直到夏朱月點足踏過長桌、拎起他的衣領給攥到了露臺,纔回過神來,大聲道:“給本王抓住她們!”
“把大巫活捉!”夏朱月卻轉身喝道,於此同時提着苗王縱身躍下吊腳樓。
只聽轟然一聲響,吊腳樓在她腳下整個被煙霧所吞噬,霎時火光一片。
她被帶至地面,只覺得雙足發軟、心中發虛,牛角帽早就不翼而飛。
她臉色煞白,青鸞在宮中出手相救,到了苗地一出手便要置她於死地。莫說在四周埋了霹靂彈,那隔間更是重中之重,誰人踏進那隔間接近她便會牽動火器的機關,即便無人前來,只要她妄動便會喪命。方纔若不是程清璿非要她祝酒。又迅速帶着她離開,她恐怕早性命難保。
若芸呆呆的看了看程清璿,又扭頭看着眼前火光沖天,黯然神傷。青鸞早起了殺心殺她,若她早早的拒絕恐怕根本沒命來到東寨。
用火器生亂像極了上元燈會的重演,可這次到底不比上元節,夏朱月有備而來,不久大火便被迅速的撲滅,四周涌來苗人士兵將苗寨圍了個水泄不通。
程清璿見她面色慘白,下意識伸手探了她的脈象,手指微動之後雙眉深蹙,低聲道:“你脈象紊亂異常、虛弱無比,是發生了何事?”
若芸聽到他久違的聲音竟鼻子發酸。既想哭又想笑,怔怔的看着他,想起那日他折笛相拒,眼下他目光驟冷儼然有些生氣,她不敢妄爲。掙扎之下只緩緩搖了搖頭。
“我早就知道她跟着,給我來這麼一出,倒是對不起苗王這半個寨子了,嘖。” 一抹火紅從天而降,夏朱月罵罵咧咧的順手射出幾支羽箭去向那樓頂的黑影,一戴着苗人面具之人迅速的避開跳往另一處。
夏朱月不急着追,而是饒有興致的看苗兵涌來將逃跑的大巫驅趕至附近。
大巫身着純黑的闊袍疾速飛奔、妄圖擺脫那些追兵。同那樓頂逃跑之人險些撞上,看清來人便不由爆喝:“青鸞,你乾的好事!非要在異姓王面前動手,爲何不聽我勸分兵除之?!”
那躲藏的人影正是青鸞,見苗兵在底下團團圍住,反而收住腳步。遠遠朝着若芸所站的地方平靜道:“真是可惜,不能讓尊主親眼見到所愛之人慘死,可惜可惜。”
她連說幾個可惜,多半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若芸聞言竟暗自嗤笑,她竟然說她是他所愛之人?她難道不知道她如今是賢妃。而程清璿早已……
她忽然惶恐,猛地扭頭盯着程清璿沒有半點驚慌的神色,再一次愣住了。
“你不能殺她!這是違抗命令!你好好呆在京城不幹,非要來苗疆參一腳,到底爲何?!”大巫氣急敗壞,着急的看着下面的苗兵越聚越多,幾個扶蘇近衛也已經登上臨近的吊腳樓。
“你這個煉蠱失敗的廢物,沒資格說我!”青鸞狠狠回敬,轉而朝着這邊痛聲疾呼,“朱月大人!當年若不是他無法施救在前、讒言污衊在後,我等又怎會被逐?今日我終於再見到您,親口告訴您,我們是無辜的!”說罷,摘了苗人的面具,痛心疾首看着夏朱月。
“生天南星五錢入粥米之中,解毒甘草類水粉皆提早被人撤走,我同軒墨當時若知切喉止窒之術倒是能救一下。當年苦無憑據只得留你一命,你在此妄稱無辜,恐除了你,其餘人真是無辜。”程清璿緩緩說着,聲音不輕不重卻剛巧叫青鸞能聽見,手臂還是牢牢的牽着若芸沒有鬆開半分。
“甚好。”夏朱月卻懶洋洋的拋掉手中的羽箭,朝着青鸞啓脣一笑,讓周圍人都摸不透他到底是何心情。
一瞬絢爛將她魅惑至深,手中的面具順着吊腳樓摔到地上、裂成數瓣。
“你既心繫南王夏朱月,爲何又要殺他?”若芸看着地上的碎片,搖了搖頭。
“呵,爲何殺他?”青鸞從恍惚中回過神,突然瘋魔般笑了起來,“若不是他,我會被逐出境、漂泊無定?若不是他追殺,我會走投無路投靠清平教?若不是他,我會聽人號令躲到宮中、行使那糟老頭的命令?若不是他,我會被迫交出淬火令?而他、卻躲在南疆十數年,飲酒作樂、姬妾成羣!”
若芸目不轉睛的看着她,看着她亦愛亦恨、亦仇亦親,她恨夏朱月、恨程清璿,同時也備受當年之事的煎熬,執念至深爲見夏朱月一面而前來南疆,見到心心念念之人卻一瞬崩潰,埋藏十數年的情感就這麼橫到夏朱月的面前。
這種情感她並不陌生,她在胡舒兒眼中看到過,胡舒兒帶着這種情感將一碗血海棠給她灌下,而青鸞殺夏朱月極爲親近的胞姐時,怕早就如此瘋魔了罷。
夏朱月聽到“淬火令”三個字,綻放至極的笑容漸漸冷下來,像是盛開的妖嬈罌粟忽然頹敗、露出極爲危險的信號,擡手捻了一綹髮絲順指撫過,面露平靜之色:“你既然認了。本王也給你個痛快。”
夏朱月邪笑一聲,以指覆脣,尖利的口哨嘯出一聲。
“朱月住手,引毒物前來恐你收不住。”程清璿明着勸。手指已經搶險點了他脖子處的穴道、讓他動彈不得,在夏朱月憤恨的眼光中轉身朝青鸞道,“一己之私,莫要找他人作藉口。”
青鸞面色轉瞬灰白,提了雙刀便想突圍,身後站了許久的人終於按耐不住,忽然騰空而起、落到吊腳樓上。
“赤炎,你別做傻事!”若芸看清那人是赤炎便焦急的大喊,可赤炎早已同青鸞廝打起來。
赤炎同青鸞打鬥中,那大巫悄悄的順着吊腳樓滑下。跳下一瞬,那苗兵中便有人慘叫着倒下。
“蠱毒!”有人觀察異狀而色變,大聲警示,當即有懂蠱的人放出蝶狀的蠱物來相剋。
苗兵接連倒下,大巫幾乎靠着下蠱與前來救援的苗人馭蟲者緩緩突圍、往苗寨外撤退。
程清璿既不肯放開若芸抽身上前。便不得不擡手解了夏朱月的封穴。
夏朱月能動後那卻並未繼續吹哨,而是高高揚起紅袍衣袖,點地飛馳過人羣,所過之處一片觸目血紅。
大巫眼看着就要逃走,卻忽然抱頭倒地、慘叫連連。
若芸身處外圍卻絲毫無感,見那紅光沖天便記起這是他曾使過的幻術,怕是那大巫見到了什麼不得了的幻影。能如此驚恐打滾、仿若火燒。
可近衛分神相幫之際,赤炎明着出劍卻暗着推掌,斜斜打到青鸞肩上,將她整個人擊落、向後墜入湍急打轉的河中,當即有近衛跳入水中追去,無奈夜深光暗。早已看不太清。
剩餘的火器引出幾聲巨響,聲響過後寨子便趨於安靜,只是夏朱月的幻術範圍頗大,除了大巫,連苗兵也慘叫不止。
夏朱月佇立在最高的樓頂。媚而陰鷲的雙目沉沉的看着青鸞落水的方向,除了身上火紅的衣衫,整個人都似乎沒入黑暗中那般陰冷。
寨主這才被攔着的侍衛放開,拉過根火把到大巫面前擡手就給了他兩記耳光,怒斥道:“混賬!煉毒要害我東寨的竟然是你!說,還有沒有同黨?!”
若芸扭頭不去看那紛爭,只略爲擔憂的看了看遠處的夏朱月,搖頭之餘便覺腦中血氣匱乏、昏昏欲倒。
“這裡交給他,我們走。”程清璿像是很放心此時的夏朱月,帶上隨侍近衛便拉了她而去。
若芸雖知血蠱作祟、身體難受之極,但此刻卻異常的清醒,她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在她身旁,沒有推開她、沒有讓她自重,沒有對她視而不見、避而不及,可無數話堵在心口,讓她對着他就是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待她坐上輕舟、靠在軟榻上歇息,程清璿便拉過她手腕替她施針,邊道:“朱月說有人爲餌、按兵不動,聽到逆譜而彈便知竟是你,幸好你順了青鸞的意,否則她提前動手我也無從護着。我只知軒墨在京定是無礙,誰知他竟會送你來此,恐因你病弱之症。”他說着,摸着她的脈象神色凝重起來。
她已與他陌路良久,爲何還要護着?是他讓她自重、不復相見的,可是……
若芸像是被抽空了思維那般一動不動,只是直勾勾盯着他的眉眼、目不轉睛,生怕自己動一動這夢就又要醒了,她又會回到牢籠般的宮中、回到永安宮暗無天日的絕境之中。
程清璿發覺她神色異樣,握起她另外那隻手意欲下針,誰知掰開她的五指,只見一枚金葉小令在手,頓時他柔和的神色便覆了霜般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