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璇才走出院落,便看見了如委屈的小媳婦一般站在門口的百里失歌,那如小鹿一般單純的眼神裡涔滿了淚水,委屈至極地瞧着她,咬着脣開口:“樂璇,你有時間麼?”
樂璇微微皺眉:“是因爲你哥拒絕了你?”
百里失歌點點頭:“我……想放棄了,因爲哥哥說這樣只會讓所有人難過,我不想哥哥難過……可是,現在我很難過!”百里失歌眼睛裡有一種重重的失落,他從小到大被哥哥拒絕的次數恐怕一雙手都數不過來了,可他還是覺得這會是最後一次,哥哥的態度異常的決絕,讓他無法繼續堅持。
樂璇嘆氣:“是我讓百里失笑跟你決絕地扯清關係的,失歌,你應該知道你的感情是不對的吧?”
失歌重重點頭:“我知道,可是感情也不聽我的理智啊!樂璇,這世間不止我一個人如此吧?我……”失歌深深地哽咽,半晌纔開口,“喜歡一個人,爲什麼會是錯的呢?”
不知道爲何,看見失歌的悵然若失,樂璇竟也感同身受一般陪着他難過。
失歌重重吸氣,平息着自己的哽咽,才擡眼瞧她:“我不是來跟你哭的,我只是想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會跟哥哥一起守護你,無論什麼時候,不會讓你受傷的!這是哥哥的願望,以後也會是我的!”失歌的眼神竟格外篤定,他的心裡記不住那麼多繁雜的東西,他只是要完成哥哥的願望,只有這樣,哥哥纔不會繼續躲着他。
樂璇皺眉:“你爲了你哥,保護我?”
百里失歌點頭:“哥哥說的,喜歡一個人,就是要盡全力讓他幸福,就像他喜歡你,就會盡全力讓你與佛王幸福一樣,我喜歡哥哥,就會追隨他的腳步,陪着他保護你。樂璇,你一定要幸福,因爲你的幸福不止關係着你自己,還有我跟我哥哥。”
樂璇微怔,百里失歌的眼睛乾淨得沒有雜質,卻有着讓樂璇都驚訝的堅決。
她……真的值得他們如此麼?
樂璇咬了咬牙,她的確,應該幸福的!這個幸福不僅僅是玄凌珏帶給她的,還有這些願意祝福她的朋友們,都是她幸福的動力。
樂璇擡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失歌,謝謝你。”
百里失歌擡頭瞧見樂璇的笑容,便也回給了她一個笑容,可那笑容還沒展開,便被淚水掩蓋,他早已經不由分說地撲進樂璇的懷裡,嚎啕大哭:“樂璇……嗚嗚……可是人家還是心痛……人家好難過……嗚嗚……人家喜歡了十七年的哥哥啊,憑什麼一定要人家放棄啦……嗚嗚……”
樂璇不由得微怔,只能任由着百里失歌用幾乎可以將她耳膜震碎的分貝衝着她不斷哭訴。
樂璇還以爲經歷了這麼一劫,失歌會變得成熟些,他剛剛的表現也分明是如此的,誰知道他轉眼就又……樂璇嘆氣,她還真是高估了他。
話雖如此,樂璇卻仍是得出了一個結論,無論是多難纏的人,都是可以擺脫的。
百里失歌如此,那楚喬也一定不例外。
樂璇到底還是決定去見一見楚喬,跟他徹底攤牌,也許他便會將那聖旨拿出來,心甘情願地。
樂璇咬了咬牙,走出五日未出的十四府邸,才邁出大門,便只看見一整個街道的橫屍,樂璇一路往玉黎坊走去,卻越走越心思沉重。
這駝城已經變成了滿城橫屍的地獄,那是讓樂璇心驚的場景,屍體已經沒有人能夠及時處理了,便這麼隨意地散落在大路兩旁,仍有一兩個沒有死絕的,仍苟延殘喘地,看見了樂璇這種健全的,便瘋狂了一般撲過來,企圖抓住她的腳:“給……給點……水……”
樂璇皺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那男人整個手掌都已經潰爛了,冒着黑紫色的膿水。
“走開!”茗燃跟着王妃,看見了那男子,仗着膽子想要將他驅逐。
“就是她!”不知道是什麼人從樂璇身後突然喊了一句,“就是她們到了駝城,駝城才發現了鼠疫的!”
“抓住她,抓住她!”樂璇回頭時,便已經看見了一大羣百姓拿了棒子木棍朝她蜂擁而來,其中已經不乏有些感染了鼠疫的,身上都變了顏色,卻仍是與大家絞在一起,想要將樂璇抓住。
當醫生無法治癒的病症突然爆發的時候,愚昧的百姓便會將這一切推託給神鬼,不知道是何人在駝城中散佈了謠言,說是佛王妃是凶煞轉世,無論走到哪兒都會帶來災難,如今到了駝城,便將鼠疫散佈到了駝城。
所以便有些飽受鼠疫困擾的百姓自發地組成了一個隊伍,企圖將樂璇捉住,然後焚燒驅鬼,也許整個駝城便可以恢復正常了。
樂璇瞪大了眼睛,她每日在爲了這些茶飯不思,他們居然就這麼對她?
樂璇慌地推了身邊的茗燃一把:“快走,去縣衙叫十四救我!”
茗燃知道自己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只得聽從王妃的吩咐,逃也一般往縣衙跑去,回頭間,王妃已經被團團圍住了,茗燃不由得一慌,踉蹌着摔了一跤,才慌張地繼續往縣衙跑去。
樂璇是有些武功傍身的,可這些百姓卻如同被捅了蜂窩的馬蜂一般蜂擁而至,樂璇驅趕了一羣,便仍有另外一批衝過來,看着那些人多多少少地帶着病菌,樂璇便不由得慌亂了許多,也許是被一雙黑紫色的手給驚住了,樂璇慌忙躲閃,卻恰好被她身後的人一棒子打在了後腰,樂璇一時吃痛,便一個趔趄向前直挺挺撲了過去。
卻正撲在一個堅實的懷抱中,樂璇擡眼,便看見了玄凌珏冷峻的面容。
“走!”玄凌珏毫不戀戰,伸手抱住了樂璇的腰,便已經踏着一個人的肩膀跳上了房檐,一路飛奔回了十四的府邸。
有十四手中的軍隊在外抵擋,樂璇還算安全。
樂璇緊緊抱着玄凌珏的腰,直到落盡院落仍不肯撒手,樂璇不得不承認,有了玄凌珏,她如今越來越小鳥依人了,好像她凡事都在依賴了他一樣,他不過才離開這麼幾天,她在駝城,便已經到了呆不下去的程度。
所以,她已經沒有立場去反問他爲何不老老實實待在西陵國了,他若不會來,她近日便要被這羣百姓捉了去,天知道等十四、百里失笑等人找到她的時候,她會不會已經沾染了鼠疫,奄奄一息了。
玄凌珏臉色始終是冷冷的,可感受着樂璇緊緊抱住他的力道,玄凌珏又不由得心軟了兩分,伸手放在她的腦後,略緩和了語氣才輕聲開口:“嚇到了?”
樂璇微微點頭:“那些人……都沾染了鼠疫,渾身是黑色的,很恐怖。”
玄凌珏的心不禁一緊,樂璇向來都是盛氣凌人的模樣,如今卻如同一個被嚇壞了的孩子一般躲在他懷中,讓他心疼。玄凌珏微微抿脣,帶着安慰開口:“別怕,我回來了。”
樂璇擡眼,看着玄凌珏擔憂的眼神:“生我的氣麼?我沒有及時通知你。”
“氣,”玄凌珏點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幾乎氣炸了,樂璇,無論遇到怎樣的危險,記得別一個人。”
“交出王妃,趕走妖孽!交出王妃,趕走妖孽!”隔着紅牆,那些百姓的口號仍清晰在耳,已經壓了驚的樂璇竟不由得牽了牽嘴角,臉上流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這個口號,還真是親切呢?去年這個時候,她不是也被蕭山如此抵制着?
玄凌珏微微低頭,瞧着樂璇:“怎麼笑了?”
“尋常百姓想要忽然自發組成這麼大的隊伍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真的可能,也是需要很久的時間,而不過短短五六天,就可以號召這麼大一支隊伍來擒住我,顯然是有人在刻意組織。”樂璇的面色平靜,整個人也理智了下來,眼神裡也充滿了堅定。
玄凌珏微微低了低眼眸,瞧着樂璇一臉的瞭然,不禁皺眉:“已經猜到是誰了麼?”
樂璇擡眼,瞧着玄凌珏略帶擔憂的眼神,微微嘆氣:“你也覺得是他麼?可是……我以爲他會改的!”
玄凌珏伸手將樂璇的劉海捋順,露出一抹淺笑:“放心,不會是楚喬,那些百姓可都是患了病的,他就是再想要英雄救美,也不會將你推到這些病人堆裡。這世界上爲數不多的怕你死的人,便有他一個。別忘了,你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想要得到的人。”玄凌珏看得出樂璇的擔憂,的確,在這駝城中除了十四,便是楚喬的勢力最大,最容易成事。
樂璇閃了閃眼睛:“你……在替楚喬說話?”
玄凌珏無奈地刷了刷樂璇的鼻尖:“我只是就事論事,掀動一場輿論,可不那麼困難,哪怕這駝城只有一兩個是細作,便能成功了。”
樂璇咬脣,那還會有誰,希望她死呢?
樂仲?樂菁?皇后?還是皇帝?
樂璇不禁嘆氣,原來他們還有這麼多敵人要面對啊!
“王爺,”慧律雙手合十恭敬開口,“已經去詢問過了,據說最初都是聽幾個西陵國人如此說的,說是連他們信奉的佛王都被王妃給……推入地獄了,可見王妃的妖孽深重。”
樂璇擡眼,西陵國人,那不還是楚喬?
樂璇微微皺眉,所以,她跟玄凌珏都看錯了他?
那些叫囂的百姓到底是敵不過十四的軍隊的,吵嚷了半天,見十四領着一整支全副武裝的兵將前來,便沒了底氣,一鬨而散了,十四將所有的戍兵安置在府邸外,才急忙進了院子,他這幾日都在縣衙商議如何抵制鼠疫之事,竟也有好幾日沒有回府了。
“樂璇!這怎麼回事?”十四的嚴肅讓樂璇也有些怔忪,他的散漫神色看慣了,竟忘記了他也是個胸懷大志的皇子,樂璇看了看十四,又看了看玄凌珏,竟覺得他們的氣場格外契合。
樂璇衝着十四略淺笑了片刻:“沒事,放心,我沒受傷。這些人,應該是有企圖的。”
樂璇的話還沒說完,便見一個身影從房檐上躍下,急匆匆趕到樂璇眼前:“樂璇,你怎麼樣?”
所有人看去,正是楚喬無疑。
“你……”十四見了楚喬,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眼睛裡滿是敵意,“你何時進入我駝城來的?現在已經招搖到可以隨意進出我十四皇子的府邸了麼?”
樂璇微微抿脣,擡眼看了看十四:“你先跟珏進屋去吧,珏之前說他知道些防治鼠疫的法子。”
十四皺眉,竟看着七哥,樂璇這麼明顯地要支開他們,七哥竟然放心?
“走吧!”玄凌珏伸手拍了拍樂璇的頭,眼中帶着一份寵溺和兩份擔憂,纔回頭看着十四,頭也不回地離開。不是他不會吃醋,只是他對樂璇足夠放心。
可誰知道他心裡仍是酸澀的很呢?與理智無關的心,原來還是會計較的。
楚喬見佛王與十四皇子雙雙進了房間,才急匆匆地伸手去抓樂璇的肩膀:“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他在玉黎坊都聽到了那些百姓的口號,不由得擔心起樂璇來。
樂璇瞧着楚喬的擔心,竟覺得是滿滿的虛情假意,她居然還爲了如何不傷害他而苦惱了幾日?樂璇氣不過,竟咬牙揮手便給了他一巴掌,那清亮響脆的巴掌讓楚喬不由得震驚了一瞬,才擡眼看着滿眼憤憤的樂璇:“你懷疑是我?”
樂璇的怒氣未消:“我是妖女的傳言都是從西陵國人的口中傳出的,除了你還會有誰?若我真的被抓了去,不就給了你英雄救美的機會了?楚喬,想要得到我,需要這麼煞費苦心麼?”樂璇的眼中仍燒着怒火,妄她還白癡一般地以爲她跟楚喬是可以做朋友的!
楚喬見樂璇的模樣,竟不由得想起了當年他與樂璇的第一次誤會,她便是如此盛氣凌人地指責着他的全部不是,彷彿這世界上便只有他最不可相信。如今隔了這麼久,她居然仍這般不相信他?
楚喬不由得冷笑着,並未開口反駁,若他說如此冤枉着他的樂璇仍是激發着他對她的愛,他是不是瘋了?可不知道爲何,他竟有一種想要抱住她的衝動,告訴她他從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就如同當年一樣。
明知道那是最有效的解釋方式,可楚喬已經沒有了這麼做的資格。
樂璇咬牙,看着不發一言的楚喬:“怎樣,你是默認了嗎?”
“我若想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得到你,那在你第一次出現在駝城的時候便可以!樂璇,從頭到尾,你都不曾信過我嗎?”楚喬的下顎收緊,整個人都不由得僵直着。
聽聞楚喬的話,樂璇竟有一時沉默,的確,楚喬雖不斷地強迫着要將她帶走,卻從未用過欺騙的手段,因爲連他也清楚,她從來討厭別人的欺騙。
“這謠言究竟是否是西陵國人散佈來的,我會查清,只是樂璇你記得,我沒你想的那麼不堪!”楚喬重重嘆氣,便三兩步躍上了屋頂一路遠去。
樂璇便立在原地,緊緊地抿着脣。
楚喬有多驕傲,她最瞭解不過,若她真的冤枉了他……
“回屋吧,”一件大氅搭在樂璇身上,樂璇擡眼,便看見了玄凌珏深邃的眼眸,“外面冷,無論是因爲什麼事兒,回屋再說吧。”玄凌珏的神色是沉靜的,分明是已經聽見了樂璇與楚喬的對話,不過樂璇似乎也並不曾想瞞他什麼,只是抿脣瞧着玄凌珏。
“我剛剛……是不是太沖動了?”樂璇擡着眼睛,露出一絲懊悔的神情。
玄凌珏微微彎下身,直視着樂璇的眼睛:“你是衝動了,不過放心吧,楚喬不會怪你。”玄凌珏在樂璇的眼中明明看見了擔心,玄凌珏這幾日一直在思考母后與褚漢達之間的關係,那種歷經了多年滄桑以後,愛情已經逐漸轉化爲了友情,因爲割捨不下又承受不起,就逐漸轉變成了最熟悉的朋友,這種感情,便是如同樂璇與楚喬一般吧。
所以玄凌珏反而看開了,沒必要分要分割開樂璇與楚喬,讓樂璇多一個可以蔽身的場所,也許沒什麼不好,一輩子那麼長,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麼呢?
樂璇被玄凌珏領進了房間,樂璇不由得擡眼瞧着一臉坦然的玄凌珏,不由得抿脣:“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以前你都會多少有些吃醋的,今天怎麼這麼坦然?”
玄凌珏不禁被樂璇的問話問笑了:“所以不吃醋也是罪過麼?樂璇,我吃醋,真的,從心底裡不希望你與別的男人有什麼的接觸,可是理智告訴我,你能把握好這其中的分寸,你應該多些朋友,而不是爲了我,隔絕整個世界。”
玄凌珏的眼神真摯,讓樂璇也有一刻的恍惚。
“樂璇,只要你的心是我的,就足夠了。”玄凌珏凝望着樂璇的眼眸,所謂的小別勝新婚便是如此吧?他眼前的樂璇如同沾染了日月的光芒一般,格外讓他難以把持。
玄凌珏淺笑,捧起了樂璇的臉,小心翼翼地吻住了她的脣,品嚐着他日日想念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