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衛浮煙足不出府,每天都盯着工匠敲敲打打地改園子。她心思不在這裡所以常常想到哪兒是哪兒,今兒加一個鞦韆明兒補一棵桂花樹後天弄一大堆蝴蝶蘭,弄得園子滿滿當當卻雜亂無章。這個園子叫“安然苑”,據說是周懷意的母親藤蘿夫人親自取的名字,可是周懷意竟然真的放任她胡鬧,每天回來看到和前一天完全不一樣的園子都只是略略皺眉,一句不滿都沒提過。
就好像這園子只是她衛浮煙一個人住似的!
今日花匠過來種藤蘿,並且按照她的吩咐搭了一個和燕京荷心齋後完全不一樣的藤蘿花架。她先前就找人做了一把十分寬大的竹搖椅,現在便晃着搖椅在剛剛翻新過的泥土味中閉目養神。
拓王的下馬威衛浮煙已經領教過了,一句詩就直接戳中要害離間他們二人,乾淨利落卓有成效,襯得起拓王身上的威猛霸氣。
就是這樣鬥纔不會拖泥帶水地煩人,衛浮煙想,照着拓王這性子只怕不會留他們清淨太久,這樣也好,早一點把這裡的事結束了,早一點離開周懷意。
她正混混沌沌地回憶舊事,相思過來稟報說:“江北那邊有消息了!”
她從前差遣自稱賊祖宗的江北暗地裡盯着挽夕居,後來青荷和焦伯逃走江北便也隨之消失。所以現在她表面上有一個羽衛,可是手中實際可用的就只有一個花魁相思,這羽翼實在不夠豐滿。
園中工匠離得遠,衛浮煙便示意相思直說。
“老江現在在洛都附近,他說他會先那個柳輕舟一步回來,大約就是這幾天了。”
衛浮煙點點頭,難得開心地笑起來。柳輕舟要回來了,宿月也已經從燕京出發,很快就要一家團聚,很快一切就都好起來了!
“柳輕舟追的那兩個人呢?”
相思說:“女的被柳輕舟留下了,男的已經消失一段時間。”
衛浮煙點點頭說:“告訴江北可以動手了,直接帶沈青荷回來見我,要讓柳輕舟看見,但不可讓其他人察覺。”誘柳輕舟回洛都,但萬萬不能讓拓王的人察覺。
她擺手示意相思可以退下,卻聽相思神秘兮兮地嬌笑着說:“要不要,查查平王妃和懷王的事?”
衛浮煙看着前邊花匠在種一株梅樹,卻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如此吩咐過。最近莫名其妙的想法太多,連她都記不得說過些什麼。
“不必了,該知道的,我們不查也自然會有人提點。”就像她柴貴妃和拓王母子非要讓她知道平王妃和周懷意的過去一樣,整個宴會上所有看戲的都知道周懷意和平王妃的過去。看來大家對此事很感興趣,那就不愁不知道。
“其他的事就等江北迴來再說。”衛浮煙一直看着那柱梅樹,等到花匠種好了樹她終於忍不住問:“這是綠萼梅還是灑金梅?”
綠萼梅清雅,灑金梅別緻,可是花匠回話說:“回王妃,是一株紅梅,淡暈硃砂。”
衛浮煙茫然點頭,怎麼自己真說過要種紅梅?竟然全然不記得。
“相思,出去走走吧!”衛浮煙想,再悶下去她也許連自己姓甚名誰都要忘了。
洛都的街上果然是比燕京的熱鬧,最可以體現這一點的便是衛浮煙看到許多江南的東西,桂花糕,白糖糕,油紙傘,紅羅綃……衛浮煙思鄉情重,相思酷愛美食,兩人停在白糖糕小攤前移不開眼睛。
“要——”
相思剛剛開口,只聽一個聲音插嘴道:“全要了!送到對面松鶴樓!”
相思欲怒,可是說話的碧綠衫子小姑娘落落大方地對衛浮煙笑着說:“咱們夫人樓上有情,還請懷王妃賞臉樓上一敘。”
衛浮煙擡頭看着對面的松鶴樓,卻見正是她們回洛都那天看到拓王的地方,和那天同樣的二樓臨窗處此刻只有應當是拓王姬妾的酒窩女子。依舊身材單薄面孔白皙如江南人,依舊舉着一杯酒做相邀狀,依舊目露精光笑得高深莫測。
還以爲能讓她們清淨兩天,沒想到拓王這邊急成這樣!衛浮煙拉着要暴跳的相思上樓。
酒窩女子同樣穿綠,她如一支碧柳一樣軟軟倚在窗邊,如此面對面看秀姬的確模樣一般,她面色素白,眉眼狹長,加上兩個深深的酒窩和眼神之中流露的精明,怎麼看都似有一種古怪的魅力。見衛浮煙上樓酒窩女子徑自起身說:“裡面請。”
見酒窩女子不帶先前的小姑娘,衛浮煙便示意相思留下,單獨隨酒窩女子到了一間雅室。
拓王竟然不在,這是衛浮煙第一個念頭。
“秀姬見過端陽公主!”酒窩女子對她福禮。
室內正中間放着一個四方紅木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套茶具和一個素白大肚窄頸瓷瓶,瓷瓶中供着一支綠柳。矮几旁是兩隻蒲團。
衛浮煙在一個蒲團上坐下,徑自倒了一杯茶來喝,並且順便多倒了一杯推到另一邊去。
秀姬的也不惱,行了禮便自己坐過來,輕抿了一口茶說:“聽說在宮中宴會上拓王妃對公主你不大敬重,這一點秀色已經幫公主你教訓過了。接下來是拓王和懷王的戰爭,也是秀色和公主你的戰爭,輪不到這種人插手。雖說都是一個府上出來的,但請公主你萬萬別把秀色想得跟拓王妃一樣自不量力。”
衛浮煙都不知道原來拓王府這麼有趣,看樣子在外拓王妃還可以囂張,回府之後是秀姬說了算啊!看着她臉上酒窩愈深,衛浮煙放下手中茶杯笑着說:“秀姬真是愛說笑,妾身既嫁,又哪來的什麼端陽公主的稱號呢?妾身不才,對秀姬你所謂的戰爭並不十分感興趣,只是既嫁從夫,懷王走到哪兒,妾身便跟到哪兒,懷王做什麼,妾身自當全力支持罷了!”
“若是公主不嫌棄,便直呼賤妾秀色好了,”秀姬輕笑着說,“今兒請公主來不是來示威,是來示好。這裡是秀色的地盤,來來往往全都是秀色的人,不該拓王知道的,他一個字都不會知道,所以王妃不如卸下心防,聽秀色好好跟你說故事。”
衛浮煙淺笑着喝茶,並不言語。
秀色輕輕笑着搖了搖頭說:“神佈置了一切,誰都逃不掉!”
衛浮煙手一顫,立刻想到焦伯曾經頂禮膜拜的神。神佈置了一切,神佈置了一切!一模一樣的話!原來秀色是辰國皇宮裡過來的人,怪不得口口聲聲只叫她公主而非懷王妃!
“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神令秀色先來提點公主,”秀姬見她瞬間明白,對她的聰明心下讚許有加,她說,“其實公主知道秀色的身份便知神有多麼偉大,拓王和懷王意圖相爭,可是兩個王爺身邊的女人都是辰國人,神設定好了一切,其他的都不過是按部就班。”
衛浮煙強令自己鎮定下來,問秀姬說:“他讓你來告訴我什麼?”
秀姬見她聽進去,爲她續了一杯茶說:“那暖玉可還在?”
她的暖玉?衛浮煙今日只帶了黑珍珠,暖玉留在府上,可是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和暖玉有關?
“三國爭霸,怎麼能缺了月國?”秀姬也爲自己續上一杯茶說,“秀色心下十分看不起月國人,他們崇拜神,卻不知道神都是人,反而苦苦追尋死物,自以爲拿到聖物便可參透神蹟,不知所謂!”
月國人……聖物……神蹟……
衛浮煙立刻想到皇兄——皇上曾爲她講過的政事,黎國、辰國、月國三國鼎立,但是月國長年廝殺混亂,然而黎國和辰國不約而同地都只是觀望,十幾年來三個國家之間都沒有大的廝殺。她問爲什麼不趁月國內亂開疆拓土,皇上卻說,一旦辰國攻打月國,後方勢必空虛,黎國難免會趁虛而入。她問爲什麼不聯手先滅掉月國,皇上卻說一旦月國被滅,辰國和黎國就遲早要開打,反倒不如現在三國彼此顧忌又各自相安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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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同樣的原因黎國也一直靜觀其變,可是現在秀姬的意思是,皇上終於忍不住要動月國了嗎?
聖物,神蹟……月國人崇尚聖物是天下皆知的,他們所尋的聖物叫做“碧波流嵐”,據說得此聖物可窺神蹟,看到神蹟者便是命定的月國之主。然而可笑的是,從沒有人知道碧波流嵐究竟是什麼東西。
可是秀姬爲什麼突然提到暖玉?
衛浮煙手一顫,看着秀姬說:“不可能……”
“神果然把你教得很聰明,一點即透,”秀姬滿意地點點頭說,“你十四及笄,神送你暖玉,就是等着你帶它到黎國來。一切都沒差錯,很快月國人便會過來了!碧波流嵐,所有月國人心中的夢想,在公主你頸間安安穩穩地戴了六年!”衛浮煙一開始覺得毛骨悚然,此刻卻只覺得憤怒。她無比珍惜的從前的感情竟然沒一分是真的?連及笄時送的禮都只是陰謀的一部分!
“爲什麼要提醒我?內有拓王相逼,外有月國人尋釁,這麼大的棋,我能做什麼?”
秀姬狹長的眼中全是精光,她笑出深深的酒窩說:“棋讓三子是神的習慣,第一子讓在任懷王剿滅三花堂不還手,第二子讓在任公主逼迫青荷、焦伯不插手,第三子讓在告知你碧波流嵐一事免得棋局一開公主會措手不及。三子既過,接下來便不會留情了,從這一刻開始,公主不再是秀色的公主,從此只是懷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