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有些擔心,因爲衛浮煙整個回去的路上都一言不發,似乎想什麼想得入了迷。到了懷王府門口馬車已停有人撩起車簾,衛浮煙卻就那樣久久地看着大門不動。
她不是不想動,而是不敢動,不敢再踏入這個地方,不敢再讓周懷意再牽一次她的手,不敢再聽他說一次“我在”。
“不是說從來都無意嗎?”相思嬌笑,“既然如此,何必傷神?”
衛浮煙心忽然抽痛,看着大門怔怔地說:“一直在的時候,不覺得……”他一直都在的時候不覺得怎樣,只記得她從不確定他爲何突然對她好,不明白爲何突然帶她來洛都,不懂得爲何明明記不得她喜歡什麼卻頻繁賞賜,不知道他爲何突然願意牽着她的手站在她這邊。周懷意這一路對她雖沒多細心,但是的確呵護有加,甚至很多次明明對她不滿也隱忍着遷就她,衛浮煙雖然對他的好接受地忐忑不安,但是卻早已經習慣。如今發現他從來都只是恰好站在她身邊,並非刻意爲她守候,突然就覺得很多東西都變了味道。
“進去吧!”衛浮煙下了馬車,一腳踏進府門又站定身形說:“門青松,不得多嘴。”
門青松原本不想摻和這種複雜的事,聽聞此言立刻說是,衛浮煙提起另一隻腳,穩穩當當踏入懷王府。
怪不得這裡冷清得不像個家,他對她再好,也從沒打算給她一個家的。看着院中沒一丁點兒自己喜歡的景緻,衛浮煙覺得自己一直糾纏周懷意爲什麼突然間對她好這種事根本就是當時病傻了。是的,人生病的時候會脆弱會心軟會輕易相信別人的承諾,從前相信了一個皇兄,毀了她前半生的回憶,後來幾乎快要相信周懷意,卻徹底毀了她的現在。
周懷意仍然沒從宮裡回來。
師父卻過來看她,並且一眼便知她心情不佳。
“師父,當年你和他師徒翻臉究竟所爲何事?”兩人靜靜坐着,衛浮煙突然問。
花錯立刻面色蕭索,許久才重重嘆了口氣。
“他一定不會原諒,那就是今生都無法彌補的重要損失,”衛浮煙直接問,“他和平王妃分開,是不是師父你刻意插手?”
花錯立刻驚愕:“你怎麼會知道?誰告訴你的?”
衛浮煙無力地點點頭,果然讓她猜中。師父從她一出生就籌謀她出嫁的事,爲此不惜萬里迢迢過來找周懷意並且親手將他帶大,怎麼可能接受得了周懷意另有喜歡的人呢?
“次虛侯呢?也有關?”衛浮煙再度追問。如果她沒記錯,周懷意在燕京對她兩次暴怒根本就只是因爲周遠之和師父,周懷意那樣冷清的人竟然會怒到要掐斷她的脖子?現在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四年前,意兒和現在的平王妃一見鍾情,意兒是當朝王爺,現在的平王妃黃婉卿是固北將軍手下副將之女,也算門當戶對,天作之合。只是爲師有私心……”花錯嘆氣道,“他該恨爲師的,是不是?”
衛浮煙默然不語,原來如此。她今天究竟已經說了多少原來如此?
“意兒不喜皇宮,對這個王府也沒什麼感情,所以當年和黃婉卿一起住在城郊的山上。當時次虛侯和意兒乃是摯友,意兒隱居之地也只有次虛侯知道,爲師去問,次虛侯以爲爲師有急事找意兒所以便帶爲師去。當日屋裡只有黃婉卿一人……”
衛浮煙已經麻木,心思飄忽着問:“師父你對她說了什麼?”
師父遲疑一會兒,坦白說:“說意兒已有婚約,說意兒要娶辰國的端陽公主。黃婉卿是名將之後,她深明大義當日便離開山上茅屋,十天之後平王派人上門求親,便就此成了平王妃……”
“原來是她自己放棄,不是我對不起她?”衛浮煙茫然地對師父說,“不是我逼着她走,是她自己不敢留?其實如果她留下來,周懷意拼死都不會讓他們有現在的結局,是黃婉卿她自己不夠信任不夠勇敢,對不對?不是我的錯,不是我害他們分開,對不對?”
花錯將茫然無措的她抱在懷裡拍着她的背說:“四年了,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自己怎會不知意兒他心中有你?一切的表面都可以是裝模作樣,可是他天天在你身邊,真情假意只有你自己清楚……”
她無力地閉上眼靠在師父懷中。過去?爲了黃婉卿他周懷意恨着師父,恨着周遠之,恨到已經願意接受和親卻不肯踏入洞房,恨到三年來對她不聞不問,這算已經過去?黃婉卿已經做了四年平王妃卻仍然不敢見她,這算已經過去?
勸師父不必擔心並將他送走後,衛浮煙獨自在小廚房煮菜,她這一路早已經清楚周懷意的喜好,喜歡蒸煮的,討厭油炸的,愛吃魚,愛吃筍,愛吃菌子,愛吃用慢火煨出來的湯。因爲師父被她的廚藝慣壞所以一路上基本都是她在準備周懷意和師父的食物。周懷意從來都吃得簡單,滿意時點點頭多吃幾口,不喜時微微皺眉再不動筷,但是從沒因此挑過她的毛病。
以爲是遷就,卻是不在意。
周懷意回來時已經是晚上,他看着滿滿一大桌豐盛的佳餚問正親手端湯出來的衛浮煙:“準備了這麼多?師父要過來?”
衛浮煙匆匆放下湯罐吹着燙疼的手說:“不過來。眼看便要忙起來,今後大概沒空下廚,這次就多做一點。”
沒空?周懷意看着她吹罷手指坐下,也隨之入座。
“這個給你。”周懷意取出一個錦盒遞給她,衛浮煙打開一看,是一掛上等的翡翠珠串。
“你想把你的白玉收起來,黑珍珠卻又不便進宮時戴,又不喜歡從前賞賜的首飾,所以跟太后討了這個。”周懷意淡然說。
翡翠顆顆通透,一顆珠子就已經價值連城,整掛珠串便是無價之寶。衛浮煙指尖摩挲着一顆翡翠珠子說:“多謝王爺賞賜!”
周懷意奇怪她語氣,看着她的神色問:“怎麼,仍然不喜歡?”究竟喜歡什麼?賞賜了那麼多東西,竟然沒一件和她心意的?
“沒,”衛浮煙將錦盒收起說,“喜歡,很喜歡。”每次都挑最貴重的,卻不知她根本不喜歡頸間戴東西。連那暖玉那種類似護身符的東西都要貼身了戴,戴在外面便覺得下廚縫衣騎馬玩樂都不方便。
周懷意神色稍緩,繼續吃飯。
“昨晚王爺沒回來,今早妾身便獨自去平王府拜見了。”衛浮煙喝着湯隨口說。
周懷意夾菜的手一頓,凝神半晌才說:“哦。”
“那園子真是漂亮,”衛浮煙將他神色盡收眼底,手中湯匙輕顫着說,“一看就知是費了心思的。”
周懷意默不作聲。
“王爺沒見過?一個男人願爲一個女人做到這種地步,足見是真愛。”
周懷意轉過頭久久凝視依然低頭吃飯的衛浮煙。
衛浮煙猜周懷意並不知道平王府的園子是什麼樣子,她在燕京那麼久從未聽人提起過有平王妃這麼個人,周遠之和他爭吵時剛一提起他便罕見地暴怒,如果對周懷意來說平王妃是禁忌話題,他恐怕就沒可能知道懷王府的景象。
“哦,沒有。”周懷意淡然答到,面色再無一絲變化。
若是師父不在,他們飯桌上便極少說話,原本週懷意就是性子冷清的人,她從前又常常提防着他,彼此也實在沒什麼好說,可是今天快吃完飯時周懷意竟然開口。
他說:“這園子你若住不慣,就照着你的意思自己改。”
難道她說這麼多都是在討要園子嗎?衛浮煙拿帕子擦拭嘴角,說:“不必了,多麻煩!反正也住不了多久。”
周懷意皺眉問:“住不了多久?”
“是啊,若是拓王贏,只怕不會留這樣好的府邸給你住,若是你贏,自然會有更好的府邸。”衛浮煙回答他。
如果大局上是周懷意贏,他連登上皇位的可能都有,再不濟他輔佐廢太子東山再起,最後也一定會大富大貴。
可她這個假公主即使有意留下,又能留到幾時?
“就這樣吧!照你喜歡的樣子改,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衛浮煙不置可否,拿起翡翠珠串便要回房,卻聽周懷意叫住她:“衛浮煙……”
周懷意已經知道她身份秘密,知道後更開始不喜歡她這名字,浮煙浮煙,好像怎麼樣都抓不住一樣。
“昨天宮裡的事……”他遲疑着說,“的確有些事很麻煩,但是你不必多想,我說了不論何時不論對錯都站在你這邊,這話不是說說而已。”
竟然跟她提昨天的事?別人看她的笑話也就罷了,她自己的夫君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現在又提什麼站在她這邊?
“多謝。”衛浮煙福禮,徑自退下,只留周懷意獨坐飯桌前,一言不發地看着衛浮煙幾乎沒動過的飯碗。
因爲他沒給她合適的理由所以信不過他,可是這一路上明明已經開始漸漸對他卸下防備,怎麼突然之間就再度和他如此疏遠?
周懷意也不習慣,他懷念的是來洛都的路上那個嬉笑歡樂的衛浮煙,而不是現在這個好似什麼都懂、什麼都擔待地起的衛浮煙。在周懷意看來,她聰明,並且常常陷在自己的聰明裡讓自己的心一片狼藉,所以他才必須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