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在柳宅隔壁,與懷王府隔了四道街,許是離得近了,衛浮煙並不覺得走了多遠。
只是很想他,很想很想而已。
尤其近日嗜睡又幹嘔,相思爲她請了大夫之後。
喝着相思特地燉的湯,看着成宇和柳輕舟切磋武功,偶爾給小初七指點一下她亂七八糟的字,衛浮煙的生活有種過分空曠的平靜。她自己知道這空的是哪一塊,但這麼多天了,那頭也沒個消息,衛浮煙真懷疑周懷意是不是一激動就乾脆假戲真做不要她了?
……總之就是鬱結,十分鬱結。
等了十天,衛浮煙終於按捺不住了,花錯爹爹像消失了一樣,周懷意也像消失了一樣,這日子還有什麼過頭?
“相思,咱們進宮!”
這回她特意沒帶面紗。上次大火中失明時皇上賞賜了可以隨意出入皇宮的令牌,這次可派上了用場。衛浮煙憑令牌一路暢通無阻直至皇后西宮。走到西宮門口衛浮煙便笑了,長勢蓬勃的冬青,香氣宜人的桂樹,皇后娘娘終於不再爬高爬低地給樹木修剪枝葉了。
一個連環計改變的不僅僅是局中人,還有局外人看局的心態。這後宮爭鬥本不在拓王和懷王的局中,但是現在皇后娘娘只怕有意入局了。
剛打算要宮女去稟報,只見一個男子從殿中走出來,那人形似昌熙帝,神似盛謙,約莫三十五六歲,行動之間遲緩頹廢。
廢太子?
廢太子也看到了他,他眼神在衛浮煙身上上上下下轉了幾圈,最後停留在衛浮煙的臉上,衛浮煙雖說認出了來人,但她本不該知道的,於是便沒有行禮。
“見過懷王妃!”廢太子看了片刻,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神色間沒有半分不周之處。
按理說,皇上廢的只是他太子的名號,他至少還是大皇子,但皇子身份是不及懷王的,因此反向衛浮煙行禮沒什麼不對,然而衛浮煙突然覺得瘮得慌,她從沒聽過廢太子的故事,根本難以辨別眼前人是真平靜隱忍還是笑裡藏刀。
“請懷王妃稍等片刻。”說完廢太子竟然徑自轉身返回皇后宮中了。
衛浮煙和相思相視一眼,都是看不透眼前人。
沒多久廢太子匆匆走出來,手中拿這一個碧色的小瓷瓶遞上前來說:“先前的事……對不住了!我現在身份尷尬,不便登門拜謝,勞請懷王妃轉達謝意,此番營救大恩我無以爲報,但願來世做牛做馬報答四弟!”
衛浮煙驚訝,手上一遲便沒接。
廢太子一愣,看着瓷瓶說:“每晚用艾草薰面,然後用這藥膏敷面便好,連敷十日此毒自會全部清除,不會留下疤痕,請懷王妃放心!”
衛浮煙沉思片刻,忽爾笑道:“謝大皇子!謝皇后娘娘!”
相思聞言接過瓷瓶。卻聽廢太子遲疑許久突然開口說:“懷王妃,可否借一步說話?”
兩人才是第一次見面,衛浮煙對廢太子心存懷疑,聽聞此言更是一愣,卻聽廢太子有些慌張地說:“並無他意,只是不便見四弟,所以只能……只能勞煩……”這明顯的慌亂看的衛浮煙更是心生疑竇,卻見廢太子一咬牙堅定地說:“我必須提醒四弟!必須說!懷王妃,但求你信我一次吧!我又豈會害了四弟呢?”
衛浮煙倒是知道他們兄弟之前感情深厚,她也曾聽周懷意無意間提起,小時候和拓王打架總是大皇子仗着太子的身份護着他。雖說只那麼提了一句,但衛浮煙知道周懷意必然十分珍視兩人之間的感情。
“大皇子多慮了,大皇子和咱們王爺手足情深,妾身又怎會懷疑大皇子呢?相思,候着,大皇子請!”
示意相思侯在一旁,廢太子將衛浮煙請到院中花叢一旁,那裡視野開闊,不必擔心被偷聽,又十分光明正大,免得別人多什麼口舌。
“懷王妃……”廢太子神色越發不安,似乎遇到了極爲糾結的事。
大皇子能有什麼必須告訴周懷意的呢?若是因爲拓王他根本不需要猶豫不定,可眼下大家公認的敵人只有拓王一個,難道和這個沒關係?
“不知大皇子有什麼事需要轉告?”
大皇子一驚竟差點跳起來,衛浮煙先前以爲大皇子的低聲下氣是裝的,現在卻確定大皇子真的被廢太子和幽禁事件弄垮了精神,現如今根本如驚弓之鳥縮頭烏龜,想來他願意開口提點周懷意些什麼也是很不容易做出的決定。
衛浮煙怕再驚着廢太子,便投以信任的目光微笑着點了點頭,示意不必擔心,廢太子的緊張並沒有多少緩解,只是聲音發顫地問:“懷王妃……你可認得次虛侯周遠之?”
遠之?衛浮煙略一沉眉,看着廢太子驚疑不定的神色說:“見過幾次。”
廢太子再度焦躁起來,那神色彷彿是快要哭了,但每次看向衛浮煙的眼神卻又是極其期待,好像看着她就能讓他狠下心說服自己一樣。
“罷了,罷了!沒人信便沒人信吧!反正只有我知道,我不說還有誰能說呢?我……”廢太子自言自語許久,突然擡頭定定地望着衛浮煙說:“懷王妃,勞煩你告訴老四,需要防着的不僅是拓王,還有平王府!拓王不足爲懼,平王府纔會真正威脅到他!告訴老四,告訴老四!”
衛浮煙一愣,平王府?遠之?
“大皇子言下之意……”
大皇子言下之意是,周懷意若想奪嫡,前路上需要剷除的不僅是拓王,還有平王府,可是一來周懷意根本沒有奪嫡爭位之心,二來大皇子開頭重點問了周遠之,而周遠之也從不是心繫權力的人!
“昭仁!”皇后不知何時已經站到門口,見衛浮煙和大皇子正交談當即神色大變,幾乎是猛衝過來拉過大皇子狠狠甩了一巴掌,然後近乎絕望地罵道:“昭仁,你是想看着母后死在你面前嗎?你巴不得爲母后送終是不是?你覺得母后爲了你擔驚受怕還不夠慘是不是!昭仁,昭仁!”
廢太子周昭仁一低頭便直直跪下,連連磕頭說:“母后,孩兒不能眼看着他被矇在鼓裡!孩兒不能!”
皇后娘娘連連捶打廢太子放聲痛哭,邊哭邊打邊罵說:“你這不成器的東西!你是要拖死母后,你根本就是本宮前世的仇人今生的冤家!你愛救就自己救,你走,滾回你的皇子府,滾回去!”
衛浮煙皺眉看着這出離奇的戲,並且十分驚訝地發現皇后竟是隻穿了件深衣,連鞋子都沒躋好。
廢太子猛然擡頭看着皇后娘娘,十分動容地說:“母后,當初姨母藤蘿夫人去之前將老四和老九託付給母后,母后說會把老四和老九看得比親生兒子還重!母后還教過孩兒,仁、義、禮、信四德缺一不可,方可稱得上頂天立地的好男兒,現如今等着天下大亂是不仁,看着老四送死是不義,放任謀朝篡位是不禮,不顧姨母囑託是不信,若孩兒不仁不義,不禮不信,還哪裡配得上做您的兒子?更別說那高高在上的皇位——”
皇后倒抽一口氣猛然捂住廢太子的嘴,嚇得眼淚瞬間止住了。
衛浮煙在一旁看得分明。也是到這時候衛浮煙才清楚皇上爲什麼廢了太子現在又找準契機輕易放了太子。幾個皇子之中拓王生性好殺伐,周懷意太過任性與冷清,盛謙年幼心思單純,其他皇子更是不及這三個,只有廢太子是真正做到了仁義禮信,真正做成了一個堂堂正正的君子。
然而正是如此,他不適合做皇帝,一點都不適合。皇上廢了他太子是爲天下着想,皇上解除他幽禁是保全父子情誼。
到現在衛浮煙才真正開始將廢太子和皇后視爲親人,這西宮裡空曠,顯然是將宮婢遣退地七七八八了。衛浮煙四下看了一圈,直到相思凝神靜看靜聽了片刻衝她點點頭,她才上前對皇后娘娘行了個禮說:“皇后娘娘,大皇子仁義禮信,妾身打心底佩服。此番若能保全懷王府,妾身自當保大皇子性命無礙!皇后娘娘也無需多慮,舉目所見難道還有誰是比懷王府更值得信任的嗎?”
皇后娘娘神色一凜,偏頭一臉深思地看向衛浮煙,衛浮煙自然明白她什麼心思,便半真半假地解釋道:“妾身和懷王之間恩怨頗多,但若拓王贏了大局,妾身連承載怨恨的血肉之軀只怕都要沒了,孰輕孰重妾身分的明白!縱然懷王最後贏不了,妾身也感激大皇子此番提點可以令妾身早做準備,多謝大皇子大恩大德!妾身自當盡全力保全大皇子!”
言罷皇后娘娘和大廢太子都是神色一滯,廢太子轉頭看向衛浮煙,溫溫一笑說:“無事,吾有仁義,不爲世人送好名。”
衛浮煙對此人仁德真是心服口服。
出了西宮衛浮煙其實只是不住地搖頭,相思連着看了她好幾次都忍着沒開口,直到衛浮煙看不下去偏頭看她說:“相思,你不懂,我十分開心。”
這一笑,居然恰好看到周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