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宮。就花陰帶傷而回的消息讓李道芳着實震驚。李道芳看到就花陰第一眼便知道, 自己這個徒兒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也許會讓他們師徒之緣到此將盡了。
李道芳:“花陰,怎麼穿成這樣?”他強忍着心中疑惑。
花陰一笑, 根本無視他臉上的疑惑, 心中卻是着實的溫暖。她本來可以換回原來的衣服再回來, 但她沒有, 她要穿着這套衣服, 她要一直穿這樣的衣服,爲了他,她願意改變。“師父不喜歡徒兒穿成這樣?”不等李道芳回答, 就花陰卻道:“可是徒兒很喜歡呢。”
“花陰!”
就花陰含笑向下一跪,那笑裡卻有許多說不清楚的訣別成分。“花陰多謝師父養育之恩, 花陰請求師父同意我離開魔修宮。”
李道芳一擡手, 早有下女將就花陰扶起來。李道芳:“都下去吧。花陰, 坐下。”來到她身前撩起她的長袖,果然青線已接近手肘。“你再不服解藥, 不用我動手,不消一個時辰你便會忍不住自裁了,你也是知道那痛的滋味。”
就花陰:“如果師父憐惜徒兒就幫徒兒將蠱毒解了,花陰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做牛做馬結草銜環也會報答師父此生的恩德;如果師父不能給花陰這樣的恩賜,花陰也不會怨恨師父。只是魔修宮我不會再呆了, 更不會再去替你做殺人放火的事。”
李道芳見她去意已決, 哈哈大笑, 整個大殿被那笑聲震得似乎馬上塌下來一般。但那笑並沒有讓人感覺絲毫的快意, 反而冷不可言。六月的天氣, 就花陰卻感覺冰寒入骨。
李道芳終於停下笑,突然扼住她的脖子, 怒道:“你打扮成這副蠢樣子回來,竟然是要跟我說這個!說,是什麼事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你愛上男人了?”
就花陰冷冷地望着李道芳,倔強的脣角微微擡起,露出一個生死無懼的笑。
李道芳:“我養育你十七年,待你如親女,教你武功,讓你成爲我唯一的繼承人,這就是你給師父的回報嗎?!”
就花陰:“花陰對不起師父。只要師父讓我脫離魔修宮,花陰什麼都願意答應師父。”
李道芳與她對視足有半刻,終於一放手,朗聲道:“好!那麼我們便做一個交易!事成之後,我不光讓你脫離魔修宮,還會將傀儡蠱替你徹底解了。”
輕陌居。小廝突然前來稟報,說向天問回來了。易輕陌忙令人將他請進來。“天問,可查到什麼?”
向天問道:“回公子,我們奉了命前去無涯谷徹查此事,在那裡發現了這個。”向天問遞上一個小小的荷包,荷包很漂亮,梅花樣式,上面的如意結子都精緻異常。
易輕陌接過荷包,將絲帶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張小小的紙箋。果然是她!易輕陌將紙箋攥進手心裡,手背青筋突起,再打開,那紙箋已化爲齏粉!——心中之恨可見一斑。
他半晌不語,眉心緊皺,臉上冷若寒霜。身中芙蓉蠱,情愛固然讓他疼痛難忍,但這疼痛與被人揹叛想必是多麼的微不足道! 一顆淚從眼眶中硬生生地滴落下來,震得他胸口欲裂。
“師父說的對,我應該斷情棄愛。” 易輕陌雙眼一閉,淚水大顆大顆掉落下來。
“陌兒!”顧今疼惜地拍拍他的肩膀。自己的徒兒本是性情純粹之人,上天爲何讓他屢屢受此磨難哪。
“不,師父,我還是不相信!我要親自找她問問清楚。”
“陌兒,你的腿不宜遠行,還是爲師代你走一趟吧。”
向天問卻道:“公子,顧今師父,你們都不用去了,就花陰已經離開了魔修宮。”
顧今:“哦?天問還查到什麼?”
向天問:“我們安葬好屍體從無涯谷出來,分成兩組,一組在附近尋找青鸞和連城的下落,一組則按照公子之前的描述,暗訪魔修宮的所在。我們幾經周折找到了魔修宮的總舵,從裡面探知聖女就花陰已經離開了那裡。”
顧今:“可知是爲何?”
向天問回曰:“就花陰是聖女,她因爲……因爲承認與公子有私情而壞了宮裡的規矩,就花陰請求李道芳同意她出魔修宮,李道芳同意了,但條件是她必須完成最後的任務。”
顧今意味深長地看易輕陌一眼,現在事情漸漸明朗,沒想到就花陰這個女子如此狠毒,愛着輕陌,竟然爲和他在一起而掀起腥風血雨,更不惜爲何和他在一起殺害他的同門。
向天問:“就花陰出了魔修宮沒人知道她去哪,我們找了這許多天也是毫無所獲。”
顧今:“那青鸞和連城丫頭呢?可有他們的線索。”
向天問搖搖頭:“沒有,天問沒用。”
顧今:“他們如果僥倖得脫,定然會來京城找我們,天問,你讓人在城外日夜守着,以免他們出現了再遭不測。”
“是!”
“目前最怕的是他們沒有逃脫,而被魔修宮的人抓了去。”顧今憂心忡忡道。
易輕陌:“我要去魔修宮!我不相信,她在藥王谷的那些情意絕對不是假的,我要親自去查此事。”
顧今知道此刻他的心裡只要就花陰,其他什麼事都入不了他的眼了,哪怕青鸞也不行。“好吧,不過要去要先稟過你父親。”
易莊一聽此事,直道:“胡鬧,胡鬧!怎麼經歷了芙蓉蠱一事你還學不會長大,又栽在這‘情’字上,她一個魔教的魔女也值得你如此去愛?你也莫想着去找她,好好在家裡養生加反省。青鸞我自然會派人接着去找,魔修宮斷不能留了,我這就進宮向皇上請旨,帶兵將它平了。”
易莊前腳一走,易輕陌後腳出了府,隻身一人向魔修宮策馬而去。
“將李道芳叫出來,我要見就花陰!”這是他在魔修宮前說的第一句話。
“你是誰?”
“易輕陌!”
李道芳一聽哈哈大笑:“都言易輕陌聰穎天下無雙,沒想到只是一莽夫耳。請他進來。”
易輕陌站在他對面,直截了當地說:“就花陰呢?”
“你來晚了,她已經離開這裡了。”
“你覺得我會信嗎?”
“你覺得我會在乎你信不信嗎?”
易輕陌揮手撒出去一把芙蓉針,李道芳接的接,避的避,都一一閃過。但他身後之人就沒有這麼幸運了,紛紛被擊中眉心,當場斃命。
易輕陌:“我既然敢來,就是本着赴死之心,我只求見上就花陰一面。”
李道芳沉思片刻:“好!我滿足你的願望,不過我的條件是要你的命!”說着一招手,衆人上前將易輕陌拿下。
易輕陌被人綁着手腳,頭上套了黑布套子,推搡着走了許久,終於到了一個房間。所有人退了出去,過了有一炷香的時間,有人進來了,聲音極輕,他知道這樣的人通常武功很高,輕功了得……但這些都不是他必須知道,因爲只一個套子根本擋不住他的視線,更何況他聞到了一種熟悉的香味,這香味是就花陰身上特有的。
“你來了。”他說,突然發現自己內心竟有那麼一絲的緊張。這緊張方纔與人生死對峙時沒有,知道她來了的時候突然就有了。
一聲門響,細碎的腳步聲,就花陰從屏風後面繞過來。
他說:“爲何不穿我送你的衣裳?不好看嗎?”雖然儘量讓自己平靜,但那種緊張感還是如影隨形。
她忘了他可以透物看人。伸手摘下他頭上的套子,解開他手上的繩子。就花□□:“穿那樣的衣服怎麼行走江湖?”她不看他,側臉低着頭,眼瞼微微斂着,表情冷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臉色怎麼這麼白,可是在藥王谷的風寒未愈?”易輕陌拉起她的手,食指和中指欲扣在她的腕上。誰知就花陰手往後一縮,讓他撲了個空。
“我很好,”她的話好像沒說完,但卻突然停了下來,落在半空不下來讓人好不難受。
易輕陌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愣愣地看她半晌,終於問道:“你可見過青鸞和心兒?他們是我的……”
“爲何問我?”
“我……”他不知該如何回答,難道說他也像其他人一樣懷疑他們是被她掠來了這裡嗎?如果是,他何苦再隻身來魔修宮一趟?如果不是,他又爲何多此一問?
“心兒?就是那個你夢裡時時含唸的名字嗎?”
“這……”他不知道爲何她突然變得如此刻薄,刻薄得讓他不知該如何面對。“不,這個是我的……”是啊,連城是他什麼人呢?親人?不是,他卻因她傷了輕舟;婢女?不是,他從未把她當成下人看;晚輩?也不是……其他的就更不像了。
“是你心裡那個人的影子。”就花陰把他未說完的話說了出來。“既然你心中有別人又何苦招惹我?”
“你們不一樣……”
就花陰:“自然不一樣。她是天真爛漫聰穎高貴的公主,我只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女!”
雖然這句話說得刻薄,但他聽得出,其中有她的真性情在裡面,並不似之前的話那般冷冰冰,讓他感覺好像在同一具屍體在對話。“陰兒……”
“別叫我陰兒,當你看完我兩手沾滿你親人的血,你還會叫我陰兒嗎?”
易輕陌心痛搖頭,道:“你不會。”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也可以如此懦弱,他害怕她說的是真的,他的心甚至在祈求那個以前從來都不相信存在的上天,祈求她說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那些只是她的氣話。
“是我洗劫了無涯谷。”
“不!”
“是我!”
“爲什麼?!”
“爲了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