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前天夜裡在她娘屋裡看到她爹的時候,簡珞瑤便想過,這次的事能這麼快解決,可謂是直轉急下,說不準也有她爹的功勞。

畢竟以簡家平日的風格,就算是天塌下來,不歸男人管的後院問題,她爹都不可能插手。再加上她孃的諱莫如深,簡珞瑤隱隱猜得到,或許與昌國公有關。

但簡珞瑤也沒想到會是林子昂主動幫忙。

感動和感慨都有,至於後不後悔,簡珞瑤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可能周圍人都會覺得,到她現在這個境地,說個正常的人家都成問題,放過了林子昂這樣有家世又有才貌的男人,應該悔恨的腸子都青了,偏這個男人如今還對你頗爲照料,看着並不下無意的樣子,可是對方已經成親了,你們絕無可能,曾經擦肩而過的才最讓人後悔和扼腕。

若簡珞瑤只有十八歲,面對這樣天差地別的變化,或許還真保持不了平常心。

偏偏她有一顆多了三十年閱歷的心,用一個成熟女性的思維來思考,錯過了便是錯過,任何情緒都是多餘。

況且,簡珞瑤代入當時的心情,也確實沒多少後悔和遺憾,因爲再來一次,她還是接受不了一嫁人就有庶子庶女要她照顧的情況,那跟當人後媽又有什麼區別?

——或許並不。

後媽是原配不在了,而她呢,不但要照顧丈夫和別的女人生的孩子,還要好生供着那個女人,因爲對方給丈夫家裡開枝散葉了,是功臣,她要是不好好對待,就是善妒,沒有正妻應有的風範,作爲新嫁娘,婆家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她?

又何必呢?

當然如果換一下順序,她的第四任未婚夫變成林子昂,簡珞瑤可能不會那麼毫不猶豫的退婚,至少會遲疑,說不定就這麼忍了,因爲她漸漸認清了現實,不再對婚姻抱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單純找個人搭夥過日子的話,林子昂說不定真是個的對象。

說白了就是太年輕,也太驕傲,那個時候被家裡保護得太好,簡珞瑤還不知道身處這個時代,女人根本沒有堅持自我的資格和條件。

如今認命了,既然沒有了期望,嫁人便成了一向必須完成的任務,至於嫁給誰,又有什麼區別?

她又何來的遺憾和後悔?

如果真要說,簡珞瑤最大的後悔,也是後悔自己太任性,讓愛她的家人爲她操不完的心。

然而這一切,簡珞瑤沒對簡珞嵐吐露一個字,簡珞嵐便把她的沉默當成是悔不當初,勾起一抹笑容,看似抱不平,實則語氣惡劣的道:“如果不是退了婚,姐姐就是昌國公的長孫媳了呢,昌國公如今日漸富貴,是聖人跟前的紅人。否則興遠侯哪敢如此輕賤姐姐。”

說完這話,簡珞嵐帶着滿足的笑揚長而去,與嫡姐交鋒多年,這是她第一次嚐到勝利的滋味,比起嫡姐一貫的淡然,好似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她果然還是更喜歡嫡姐低落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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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了,鄭氏深覺這陣子發生太多事,有種諸事不順的錯覺,便請示了老夫人:“也不知是不是犯小人,總覺得有些心慌,兒媳聽聞慧聚寺的佛非常靈驗,大師佛法也很是高深,便想帶四丫頭過去拜一拜,去去晦氣。”

“你說得很是,也到年底了,去拜拜佛,給四丫頭轉一轉運勢。”老夫人很贊同鄭氏的提議,她也禮佛,年紀越大越信這個,不管有沒有實際作用,至少圖個心安,“可惜我老婆子年紀大了,行動不便,不然也想去求一求。”

“母親何至於親自去,兒媳定給您求個平安符回來,保您長命百歲。”

老夫人笑了笑:“行了,要去就儘早,我瞧着明兒天色不錯,早回早回罷,再有幾日就是三丫頭出門的日子,家裡的事還得你給你大嫂搭把手。”

宋氏便在旁邊笑道:“母親說的是,要不是忙着三丫頭的婚事,走不開,我也想隨二弟妹一道去廟裡拜拜佛了。”

因着的劉家的事,鄭氏惱了宋氏,不過宋氏這些日子沒少示好,當着老夫人的面,鄭氏倒也表現得跟過去一般親熱:“大嫂只管在家坐着,想求什麼,弟妹我保管給你求回來。”

“如此便勞煩弟妹了。”

金氏還在禁足中,老夫人說了,除開三丫頭出門的當天,其餘時間都不許出來,這趟去慧聚寺自然輪不到三房。

既已決定了行程,老夫人也不留鄭氏,只叮囑道:“既是出遠門,多帶幾個家丁跟着纔是正理,早些出門,也好趕在天黑前回來。”

“兒媳知道,母親不必擔心。”

去慧聚寺的決定,簡珞瑤前兩日便聽她娘聽過了,得到確切的消息後,倒是幾個丫鬟很有些興奮,她越來越深居簡出,丫鬟便也隨了她,只能在家中宅着,但都是十幾歲的年紀,青春飛揚,聽說能出門去,還是去山上寺廟,不再是看後院景色,便都有些坐不住了。

被這番情緒感染,簡珞瑤發現自己也多了些愉悅,就像小時候期待父母帶自己去郊遊一般,那種放風的心情,想想還有些激動。

“這寺廟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姑娘多帶些人跟在身邊,也叫人放心,倒不如四個丫鬟全帶去,她們年紀輕反應靈敏,老奴這把老骨頭去了也是拖後腿,倒不如在家看院子。”

鄭嬤嬤雖說自己是老骨頭,也不過四十出頭而已,哪真反應遲鈍到這地步,不過是體諒幾個丫鬟平日被拘在後宅,也想着幾個活潑的丫頭在旁邊湊趣,能讓自家姑娘心情也愉悅起來,自己倒不想煞風景。

白露膽子大些,笑嘻嘻的道:“謝嬤嬤體諒,我們定給嬤嬤求個上上籤回來。”

鄭嬤嬤唾她:“小丫頭片子,口氣倒不小,上上籤是你說求就能求來的?”

簡珞瑤期待的心情,到翌日早起時戛然而止,這回當真是天沒亮,鄭嬤嬤就來喊她起牀了,簡珞瑤把被子一卷,縮在裡頭不肯出來。

鄭嬤嬤坐在牀頭哭笑不得,只得溫聲哄道:“索性就這一日而已,姑娘快快起來,早去早回,拜完佛回來還能早些休息呢。”

“哪用得着起這麼早,天又這般冷,娘肯定也沒起來。”

四個丫鬟早已穿戴整齊,就等着伺候自家姑娘起牀,白露聽得這話,笑嘻嘻的回了一句:“姑娘這回倒想岔了,方纔太太屋裡的素櫻姐姐便來喊了,說叫廚房做了早膳,兩刻鐘後請姑娘去太太院裡一塊用。”

“我娘起來又如何,祖母也沒這麼早起牀。”不出意外,她們這些晚輩每日都是要給老夫人請安的。

鄭嬤嬤笑道:“昨兒忘記告訴姑娘了,老夫人體諒姑娘今兒要出門,特意免了早上的請安。”

垂死掙扎宣告失敗,簡珞瑤無可奈何的被鄭嬤嬤從被窩裡挖出來,已經過去小半柱香了,鄭嬤嬤面上卻沒絲毫不耐,笑眯眯的擰了熱帕子給她擦臉,一面笑道:“姑娘素來老成,也就冬日早起時如此孩子氣,都十幾年了,一點變化都沒有。”

簡珞瑤臉不紅心不虛的道:“嬤嬤錯了,這不叫孩子氣,這是起牀氣。”

“什麼起牀氣,別人怎麼沒有,就單單落到姑娘身上?”鄭嬤嬤說着,又塞了薰好的手爐給她,道,“起來換衣裳罷,姑娘賴牀太久,再不快些收拾,太太那裡要久等了。”

因着時間確實有些晚了,鄭嬤嬤索性沒給簡珞瑤上妝,只梳了平時梳的髮髻,衣裳卻是換了一身新的,這個時節去慧聚寺的夫人小姐們不要太多,自家姑娘不穿得光鮮亮麗的,在她們眼裡恐怕又成了爲被退婚之事愁眉不展、憔悴不堪呢!

那些個婦人的嘴,說起話來從不饒人。

饒是這樣簡單的收拾,看着穿戴整齊的簡珞瑤站在自己跟前,鄭氏也心滿意足:“合該這樣打扮,姑娘家別太顏,難得出門也不能太素淨,穿這身剛剛好。”想了想又道,“素櫻,我那裡有對鏤空金菱花嵌翡翠粒的耳環,你去取來給姑娘戴上,正好襯她今兒這身衣裳。”

“是,太太。”素櫻很快將耳環取來,卻是鄭氏親手給簡珞瑤戴上的,然後微微後退一步,打量着正二八芳華的女兒,有欣慰有自豪:“果然適合,將臉襯得更是白嫩了。”

方嬤嬤也笑道:“不是老奴自誇,像咱們姑娘這般標緻的人兒,滿京城都難找,這一身雪白膚色,穿什麼都好看。”

鄭氏眼底卻閃過一絲難過,自家女兒這般出挑,偏生命不好。

簡珞瑤見她娘看着自己無端發起呆了,不由微微側頭,耳墜上一點通透的墨綠隨之晃動,在臉頰滑出一道動人的幅度,她在看方嬤嬤:“嬤嬤多說些啊,娘聽得高興,指不定又賞些好東西下來呢!”

別說方嬤嬤忍俊不禁,就是鄭氏回過神也哭笑不得:“真不害臊,還要求別人誇自己的!”

“女兒這是找到了發家致富的好方法呢!”

“還發家致富呢,你孃的東西可沒這麼好騙!”被這麼一打岔,鄭氏是全無方纔的憂鬱了,一雙美目溢滿了笑意,蔥指輕點簡珞瑤的額頭,言語間滿是嗔意。

簡珞瑤立刻纏了上去,抱着鄭氏的手臂撒嬌:“娘就疼我一回嘛。”

正說鬧間,素雲已經帶人上早膳了,鄭氏也推開簡珞瑤:“都這麼大人了,比你弟還磨人。快用膳罷,早些出發,不然回來就晚了。”

早膳是麪點,沒有湯水,應該是怕路上不方便如廁,鄭氏看着外邊天快要亮了,忙催着簡珞瑤快點吃完,這才帶了一羣丫鬟和家丁出了院子。

慧聚寺在郊外的山上,山不高,卻不方便坐馬車,只能將車停在山腳下留人看守,其餘人跟着鄭氏和簡珞瑤一步步爬上去。

這纔是真正的爬山,方嬤嬤年齡大便沒跟來受罪,鄭氏平日養尊處優,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氣喘吁吁了,簡珞瑤好一些,便親自扶着她慢慢走。

但她也只是勝在年輕,養尊處優的程度並不比鄭氏少,體力也就好那麼一丁點,還沒走到一半,母女倆一起累趴下了,倒是丫鬟們平日干活多,一個個身輕如燕,一左一右攙着簡珞瑤健步如飛不在話下。

就這麼艱難的被人扶上山的,大冬天的一行人都熱出了一身汗,簡珞瑤看着她娘略顯狼狽的妝容,倒有些慶幸自己偷懶什麼都沒塗,臉上的汗用帕子一擦就毫無痕跡了。

外邊招待女客的小沙彌倒是很有眼色,見鄭氏奴僕成羣擁簇着,乖覺的上前道:“阿彌陀佛,後院有淨房,這位女施主可否需要過去略微整理?”

鄭氏雙手合十的回道:“謝過小師父了。”

小沙彌七八歲的樣子,光頭,布衣,臉蛋圓乎乎的,臉頰兩邊可能曬太陽太多,紅通通的兩坨,十分可愛的小正太,尤其是故作老成的樣子,把簡珞瑤這個蘿莉身的怪阿姨萌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他看。

小正太臉微微紅了下,強作淡定的做了個手勢:“女施主這邊請。”

鄭氏含笑點頭,眼角餘光瞥了簡珞瑤一眼,簡珞瑤這才稍微收了收眼神,笑眯眯的跟在她娘身後。

慧聚寺香火旺盛,建築便也恢弘大氣,後院一排禪房,卻是給香客歇腳之用,人性化十足。

鄭氏進了一間屋子整理儀容,簡珞瑤卻不需要,在裡頭略微坐了坐,便帶了幾個丫鬟出來,小沙彌還在外面盡職盡責的等候,簡珞瑤閒得無聊,便拉着小沙彌問東問西。

“小師父幾歲了?”

“貧僧今年九歲。”

“來慧聚寺多久了?”

“師父說八年了。”

簡珞瑤微微挑眉,換了個問題:“你師父是誰?”

小和尚雖然還臉紅着,卻停了停小胸脯,驕傲的回道:“師父法號靈悟!”

綠綺在簡珞瑤耳邊小聲補充:“靈悟大師是慧聚寺如今的主持方丈。”

簡珞瑤便道:“失敬失敬,小師父原來是方丈大師的高徒。”

小沙彌沒聽出簡珞瑤恭維之下暗藏的戲謔,小臉蛋又紅了紅,簡珞瑤掃了眼遠處,寺廟後院是一座樹林,對她原本沒什麼稀奇之處,但是宅太久了,如今看到一片森林都稀罕起來。

簡珞瑤眼神亮了亮:“小師父既然自小在慧聚寺長大,自然對寺廟周圍十分熟悉?”

“略知一二。”

“後院可有好看的風景?”

小沙彌先是驚訝了一下,慧聚寺香火鼎盛,自來卻是女施主多,他因着年紀小,沒那些男女大防的忌諱,才被師父派去招待,每日也接待過不少女施主,她們不過是在後院轉一圈,求了籤,找方丈和各位大師說一說佛理,再留下用頓齋飯,午後便離去了,還未曾見過想在廟裡看風景的。

不過驚訝歸驚訝,小沙彌還是認真回道:“並無,只是一片樹林而已。”

“什麼樹?”

“楓樹。”想了想還補充道,“滿地落葉,樹上也光禿禿的,沒甚看頭。”

簡珞瑤卻眼前一亮,想到一大片楓樹林,漫天的紅葉飄飛,頓時把持不住了,露出和善的笑容,拍了拍小沙彌的肩:“小師父可否帶我去後山走一走?”

小沙彌往後退了一步,一本正經:“男女授受不親,請女施主自重。”

簡珞瑤的手便僵在空中,尷尬倒沒有,只是覺得小傢伙一本正經的樣子太可愛了,恨不得抱在懷裡揉一揉,但是爲了避免被當作怪阿姨,簡珞瑤只得忍住了,讓白露進去將帶着在路上填飽肚子的點心取過來,“順便告訴我娘,我隨小師父去後院散散心,很快回來。”

小沙彌正經的道:“女施主,貧僧還沒答應。”

“佛主普度衆生,難道小師父連這等小小的要求的不肯答應?”

小沙彌一時詞窮,簡珞瑤便當他愉快的默認了,隨即,白露取了點心過來,還帶了兩個守在屋外的家丁。

簡珞瑤知道她娘不會讓她只帶兩個丫鬟就到處跑,倒不驚訝,一邊接過點心一邊問:“我娘說了什麼嗎?”

“太太說她稍後會去拜佛,姑娘若沒見到她,只管在大廳等一等。”

簡珞瑤點頭,打開包裹將精緻的糕點塞給小沙彌,小沙彌愣了一下,想要推給她:“女施主,貧僧……”

“只是些素食點心,就當我在佈施,小師父還請笑納。”

小沙彌因年紀小,不少善心的夫人太太可憐他,也贈過吃食,不過都是走時叫丫鬟賞的,親手塞到他手裡的,還是第一次,因此抱着點心吶吶點頭:“如此謝過女施主了。”

簡珞瑤笑道:“還請小師父前面領路。”

因着這一遭,小沙彌也沒想起來自己還沒同意帶她去逛後山,乖乖在前面帶路。

一走進樹林,沒有了圍牆的阻隔,森林的面貌毫無保留的展現在眼前,確實如小沙彌所說,滿地鋪着紅色楓葉,遠遠看去如一條溫暖的地毯,延綿不絕,一望無際。

這個季節,難得的是樹葉還沒落光,每棵樹上都掛了些楓葉,零散,星星點點,卻另有一番滋味,殘缺的美更讓人覺得驚心動魄,隨着風一吹過,樹葉飄飄灑灑的落下。

簡珞瑤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場漫天蓋地的紅,也忽略不了天地間那一抹長身玉立的身影。

綠綺她們也萬沒想到,小沙彌口中人煙罕至的後山,竟然還有個陌生男人,震驚過後,忙上前拉了簡珞瑤的手臂:“姑娘,是不是迴避……”

然而綠綺的話沒說完,因爲那個身影的主人已經聽到動靜回頭,熱烈的紅色楓葉映襯下,他一身冷色錦袍,更顯得風姿卓絕,豔如火的紅奪不去他半分光芒,隔着如此距離,還看不清面容,氣質已經如此驚人,不怪綠綺震驚的都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饒是簡珞瑤活了兩輩子,也沒見過這樣的極品,當真被震撼了一回。回過神來才發現對方動了,行動間帶風,落葉和着衣袍翻飛,如一副動態的風景畫,優美絕倫。

不過對方好像是往自己的方向而來——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男人已經走到離簡珞瑤兩米之遠的地方了,他微微一笑,似乎認識簡珞瑤,聲音如冷玉,質地清泠:“不知簡姑娘會來此地,在下唐突,還請姑娘見諒。”

什麼叫君子溫如玉,簡珞瑤纔算是開了眼界,明明是她纔是後來者,對方卻向她道歉,簡珞瑤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微微一笑:“叨擾公子雅興,委實愧疚在心,我這便離去,還請公子不必介懷。”

男人卻道:“君子不奪人所好,姑娘既來到此地,定是心中喜愛所致,在下便不叨擾姑娘了。”

作爲一個顏控,簡珞瑤對這種顏好、身材好,連聲音都帶着一股禁/欲味的極品,真的很難不產生好感,笑納了帥哥的提議,直到男人走遠,身影消失在視線中,簡珞瑤才反應過來,拍了綠綺一下:“他方纔是喊我簡姑娘?”

幾個丫鬟也纔回過神來,七嘴八舌的道:“好像是呢。”

“這位公子認識姑娘?奴婢怎麼沒見過他?”

往寺廟正廳走的蕭長風忽然挑眉,關注她這麼久,原來對方還不知道自己是誰?

身後的六安也在衝永福擠眉弄眼,主子方纔那麼風度翩翩,溫文爾雅,險些讓自己都認不出來。奈何面癱的永福毫無反應。

到了前院,慧聚寺已經熱鬧起來,人聲鼎沸,屋檐之下立着一個俏麗少女,鵝黃色的衣衫,連斗篷都沒披,本就嬌柔的氣質更顯弱不經風,只不過一雙如墨的眸子讓她看起來少了一絲嬌弱,整個人如雪中傲立的紅梅。

美少女遠遠看到蕭長風過來,眼睛忍不住一亮,喚樂一聲:“表哥……”

蕭長風走到一半,腳步卻忽然一頓,手往腰間一摸,身後的六安已經喊了出來:“主子,您的玉佩掉了,是不是落在後院?”

永福便要動:“屬下去給主子尋回來。”

蕭長風一面轉身一面道:“還是我去罷。”簡姑娘恐怕還在後山,並未走遠,她如今本就處境敏感,自己還好些,就算有人看到也不敢亂說,換成六安或永福,被瞧見了只怕那姑娘又不知被編排成什麼樣了。

美少女就這麼僵在屋檐下,看着蕭長風毫不留情轉身就走的背影,臉上已無上一秒的欣喜,貝齒咬了咬下脣,面色有些難堪,

王瑞芳一腳踏出來,正好瞧見這一幕,頓時笑得幸災樂禍,沒有絲毫掩飾:“表妹這是做什麼呢,你跟表哥說了什麼,讓表哥見了你就走?”

美少女回頭,瞥了王瑞芳一眼,眼底閃過一絲晶瑩,咬了咬牙回了屋。王瑞芳看着她的背影,回頭對剪秋道:“你們這位處處得體的表姑娘,也就在表哥面前有如此小女兒姿態了。”

剪秋笑道:“姑娘快小些聲罷,侯夫人可是最想看到您和表姑娘相親相愛的呢。”

“相親相愛?”王瑞芳嗤笑,“她什麼時候不跟我爭這爭那,我還能考慮考慮。”說着又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蕭長風消失的方向,“也不知表哥急着去幹啥,往常也沒這般不給她臉啊。”

簡珞瑤一向心寬,既然不知名的貴公子給她騰了地方,她也不扭捏的受了,雙腳踩在軟綿綿的落葉上,從樹枝樹葉間漏出來的陽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擡頭看到的天空也一片澄澈的藍,萬里無雲。

心情也放空了一般,若不是感覺到腳下不一樣的觸感,簡珞瑤還沒從這片廣袤的震撼中走出來,她感覺踩到了什麼,索性蹲下/身子,用手撥開堆積的楓葉,一塊玉佩,在陽光下泛着瑩瑩的光。

白露驚叫道:“姑娘,方纔那位公子就站在這裡,莫不是他掉落的?”

簡珞瑤低頭看了玉佩半響,上好的羊脂白玉,摸上去還有些溫潤的觸感,彷彿還帶着主人的餘溫。若她沒有猜錯,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暖玉,價值連城,且玉佩上富貴的圖騰,精緻的絡子,也無一不說明着玉佩主人非富即貴的身份。

思及此,簡珞瑤當機立斷的將玉佩放在原地,站起身,白露不解的問:“姑娘爲何不讓家丁撿玉佩還給那位公子?那位公子想必還在廟裡沒走。”

“不必了,咱們又不認識那位公子,很有可能找不到人。”

綠綺又道:“不然交給寺廟,讓他們去尋主人?”

“這玉佩如此珍貴,他發現後應該會及時回來尋。”簡珞瑤道,“反倒是咱們撿去交給寺廟找主人,倘若萬一不是那位公子掉的,豈不讓玉佩真正的主人徹底找不到它?”

白露點頭道:“還是姑娘想的周到。”

一直沒說話的小沙彌忽然道:“如果到夜間還沒人來尋,貧僧便會把玉佩交由師父,讓師父保管,等候它真正的主人。”

小沙彌太過可愛,以至於簡珞瑤總忘記他的身份,又一次沒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光禿禿的頭,小沙彌毫無準備,冷不丁被摸個正着,臉色頓時爆紅,強作淡定,嚴肅道:“女施主請自重,男女授受不親!”

一向沉默寡言的紅雲都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綠綺反倒看了看周圍,道:“時辰不早了,姑娘再不回去,只怕太太要找您了,再說了,奴婢瞧着掉了如此珍貴的玉佩,那主人應該很快便要尋回來了,若是個男子,撞見了豈不尷尬?”

簡珞瑤雖然不捨得眼前美景,卻也知道自己任性不起來,只能點點頭,一步三回頭的往後院走去,秋霜忍不住笑道:“瞧姑娘這不捨的模樣,寺廟一直在這裡,又不會跑掉,若姑娘真喜歡這景緻,明年這時節再來便是。”

明年,簡珞瑤微微嘆氣,明年這個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要變成哪家婦了,有沒有自由都不一定。

遺憾離開的簡珞瑤不知道,她剛消失在後山,從樹林深處走出三個男人,領頭的便是讓她震驚的極品帥哥,看着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永福動作最迅速,彎腰準確無誤的摸到被一片楓葉蓋住了的玉佩,正要擦乾淨了灰塵再雙手交給自家主子,卻不想一隻修長的手出現在眼前,毫無預兆將玉佩接了過去,看着那隻優美白皙的手,永福和六安異口同聲的道:“主子,髒……”

潔癖重到一定程度的蕭長風卻毫無所覺似的,將玉佩攥在手心,溫潤的觸感,眼前不由閃過秀美的女子低頭撿起玉佩,如白玉的手指輕撫它的畫面,甚至這溫度都讓人有種是她殘留下來的體溫的錯覺。蕭長風指尖輕輕撫過玉佩上的圖案,眼神有些恍惚。

六安和永福對視一眼,不知道自家主子一臉深沉,是在思考什麼大事,便不敢打擾,靜靜的陪在旁邊。

好在蕭長風的晃神也不過一瞬,回神後瞥了他們一眼:“低頭做什麼?”

六安性子比永福歡脫,聞言便笑嘻嘻的道:“在想簡姑娘真是可惜了,長得也不差,性格也好,品格更是沒得說,又是書香世家出來的,看着就知書達理,偏每每遇人不淑,讓人唏噓。”

永福瞥了他一眼,難得的開口:“沒想到你這麼憐香惜玉。”

“哪裡是憐香惜玉,只是佩服簡姑娘罷了,遇到這麼多事,難得性子如此好,也沒別人揣測的那般愁眉不展,當真是寵辱不驚,比多少男子都好。”

“評價如此之高?”蕭長風也瞥了侃侃而談的六安一眼,眼底帶了些許笑意。

見自家主子似乎有些興致,六安更是談興大發了,滔滔不絕道:“屬下雖比不上主子慧眼如炬,可從小跟在主子旁邊,見識也多了,就拿簡姑娘方纔的舉動來說,她都摸到了主子的玉,肯定不會不知道它的價值,自然也能猜到主子身份不一般,若按照那兩個丫鬟說的,找人將玉還給主子,或者交給靈悟方丈,得方丈提一句,也能變成主子的恩人了,偏她不爲所動,只想着怎麼讓主子最方便的找回玉佩,這纔是真正的品性高潔呢!”

六安話裡有話,蕭長風不是聽不出來,他這樣的身份,饒是男女大防,也有不少人爲着那潑天富貴,連臉皮都不要的,或含蓄委婉或簡單大方,明示暗示,各種手段他沒少經歷過,反倒是這種放着機會都不肯要的,還真是頭一回見。

當然也或許對方不知道自己錯過的是什麼。蕭長風輕笑一聲,收起這些有的沒的心思,長腿一邁:“該回去了。”

永福毫不猶豫的擡腳跟上,六安卻有些懷疑,難道是他猜錯了,主子對簡姑娘的關照不過是爲世子爺收拾爛攤子?

雖然鄭氏叮囑了去正廳找她,簡珞瑤還是先去了後院,發現先前的禪房裡已經沒有了她孃的身影,這才讓小沙彌領着往正廳去。

前院比後院熱鬧多了,不管是窮苦百姓、還是達官貴人,時人大多信佛,因此寺廟纔會香火如此鼎盛,但是寺廟後院並不是人人都能去的,畢竟特殊服務是需要佈施才能享用的,那些只爲了求個籤的普通百姓,卻沒這個閒錢享受特殊服務。

前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簡珞瑤還沒找到她娘,倒是先碰到了熟人,紅色錦裙、熱烈如紅玫瑰的王瑞芳一看到她,便立刻拋下了身旁的小姐妹,興沖沖朝簡珞瑤奔過來:“你今兒也來慧聚寺了?怎麼不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