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送親的隊伍從扞泥皇城出發。
出城的時候,伏摩哲宇站於莫梓瑤的鳳駕邊說了一些話。那日風很大,但仍有好幾句,至今仍然讓她記憶猶新。
他說:“相信吧,皇家亦是有真情的。三宮六院不是一個帝王所希望的,可是真愛,卻是誰都希望的。”
莫梓瑤至今也不知道他的表妹當初爲何離開他,卻只聽簡之提及過,他們小時候,人人以爲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這些,她從來不過問。
落下車簾的一剎那,她突然瞧見伏摩哲宇笑了,他的話語輕輕的:“原來嫁了妹妹,孤今日也這般開心。”
那一刻,莫梓瑤才突然感覺到這個男子身上的孤寂。在他高高在上的背後,有着那種永遠塗抹不去的孤單。那是身在高位的孤單。
她彷彿,愈發地理解他說的那番話來。自己和阮凌政都是幸運的,因爲他們遇見了彼此,愛上了彼此。所以他纔要說,羨慕阮凌政,可以能爲一個人如此付出。
猛地掀起車簾,莫梓瑤輕聲喚他:“皇兄……”
伏摩哲宇擡眸看着她,她朝他微微一笑,輕聲吐字:“皇兄珍重。”
車簾再次落下,她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會是如何,只是,她笑了。
隊伍抵達阮南朝皇都的時候,已近十二月底。
又是一年的歲末。這一日,天降大雪,一如當初瑞兒出生時那般。皇都城門口,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地排出半里。
鳳駕徐徐前進,莫梓瑤伸手,顫抖地拉住車簾,欲掀起,卻又彷彿失了所有的勇氣。可她知道,阮凌政就在她的前面,看着她,等着她。
眼眶裡泛起一層溫熱,她依然記得那一日,他說,等打敗於闐之後,要迎娶自己爲妻的話。他,都做到了。
鳳駕,終於緩緩停下。車簾,終是被人掀起。莫梓瑤瞧見,阮凌政就那麼直直地站在她的面前,望着她,嘴角牽笑。
侍女扶莫梓瑤下了車,阮凌政上前來,邊上之人忙退下去。他的大手朝莫梓瑤伸去,她哽咽着,將手放入他的大掌之中。感受到他突然,將自己的手狠狠地握緊。
漫天的大雪,阮凌政卻擡手,撤了御帳,抖開裘貉,將莫梓瑤的身子裹進去。
莫梓瑤猛地擡眸望着男子的俊顏,淚水模糊了視線。轉身的一剎那,聽得邊上所有的人皆俯首下跪,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排山倒海的聲音,從皇都的城門口,揚揚地飄出很遠很遠。
金鑾殿上,封后大典。莫梓瑤終於瞧見許久不見的太后,她高高地看着自己,嘴角露出滿意的笑。
朝拜過後,宮婢扶着她先回了天澤宮。坐在宮裡,一會兒,便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她擡眸瞧去,見是玉芝。
玉芝見了莫梓瑤,眼眶微紅,上前跪下道:“奴婢參見皇后娘娘。”
莫梓瑤笑道:“哭什麼,本宮都回來了。”
她吸了吸鼻子,忙爬起來,上前含着笑道:“皇上爲奴婢重新安排了身份,奴婢如今叫湘晴,是鳳澤宮婢了,還是專門伺候娘娘的。”
莫梓瑤看着她笑了,看來阮凌政他,什麼都準備好了。
湘晴又道:“原來玉瑤宮的宮人們,都調過去了。”
莫梓瑤一怔,是麼?連吉慶吉年都調過去了?嘴角牽笑,真好啊,他們,到底是自己在這座宮殿裡熟悉的人。
如今自己的身份雖然是扞泥的蔌妍公主,可容貌上卻並沒有變化。雖然,阮凌政已經告知衆人,蔌妍公主的樣貌和瑤貴妃十分相像,可畢竟是換了身份,從前玉瑤宮的人或許一時也轉換不過來,不過,她卻有時間去慢慢與他們相處。
湘晴又說着:“娘娘,蕙貴妃因爲她爹的事情,如今又不過只是個昭儀了。”
莫梓瑤聞言,微微動容,劉炎飛出事,她劉君雅必然也脫不開關係。不知爲何,她突然又想起那一年,阮凌政在御花園的那一句“雅兒”。呵,多久的事情了啊,如今卻是再也回不去了。
開口問:“劉炎飛如今呢?”她不會忘記那日在邊域,他差點殺了自己,也記得要讓阮凌政將人送給伏摩哲宇的事。
湘晴道:“由他伏殺娘娘一事又牽出了宮中遇襲一事,竟然他他主謀的。他謀劃多年,爲的是有朝一日謀取阮家的江山。如今皇上封后,舉國同慶,他也因此得到惠及,沒有被立即治罪懲處。現如今被關在天牢裡,等日後再審。”
莫梓瑤握緊雙拳,沐青也是被他派人所殺,雖然未親眼見到她的屍體,但憑雪妃的死依然可以想象得到,必然是極其慘烈的。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劉炎飛以命償命。
邊上之人又道:“娘娘,在您出宮後不久,發現黎充儀也有了身孕,並在今年初春之時,誕下了一位帝姬。只可惜她因心情積鬱,導致生產時險些血崩,雖然救了過來,但卻也拖垮了身子,此後,便一直重病不起了。”
莫梓瑤聞言,良久良久不說話,半晌,才問:“她如今可還是居住在菱悅閣?”
“是的。”
“等有時間了,本宮去看看她。”
湘晴有些訝然,怔了下才道:“太醫說她命不久矣了,所以,帝姬也一直是太后在撫養,她整日除了服藥就是昏睡,許久沒有人見過她了,連內務府都撤了她侍寢的牌子了。”
莫梓瑤嘆息一聲,她不會忘記一年半前,黎充儀對自己說的那番話。若不是父母所逼,想必她的人生將是另一番光景吧?
外頭的寒風吹過來,將略開的窗戶撞起絲絲聲響。湘晴忙轉身過去將窗戶關了,回身時,聽莫梓瑤問道:“既然從前玉瑤宮的人都將調回本宮的身邊,那爲何不見韻蘭前來?”
湘晴臉色微變,眸中閃過很多複雜的顏色,卻是淡聲道:“娘娘走後,太后便讓她去禮佛寺抄寫經文了,這一年多不曾下山。”說着,上前來扶莫梓瑤去暖榻上休息。
莫梓瑤皺眉,覺得太后讓她呆在禮佛寺必是有原因的,只是如今,她也不想再面對韻蘭她了。那種被人利用的信任,也是她難以釋懷的心結。
……
阮凌政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暗。還在室內,莫梓瑤便聽得金公公的聲音自外頭傳來:“皇上,皇上您慢點兒。”
她擡眸,見那抹明黃色的身影已映入眼簾。身邊的宮婢已經識趣地退下去,金公公欲往前,也是收住了腳步。門,被輕輕帶上。
阮凌政上前來,莫梓瑤忙起身扶住他,他的臉上染着不自然的緋色,她低喚他:“皇上……”
阮凌政卻是輕笑着擁住她,開心地道:“朕今日高興,多喝了幾杯。”
莫梓瑤凝視着面前之人,並沒有見他喝醉的意思。只見他依舊笑着俯下身來,濃郁的酒氣上來了,她不由皺了眉頭,阮凌政見狀,抱住她問:“怎麼了?”
莫梓瑤輕輕搖頭,也伸手環住他的腰,淺聲說着:“沒有,臣妾只是有些感慨。”
阮凌政聞言,笑道:“朕說過,要娶你爲妻的,如今總算是如願以償了。”他的話語緩緩低了下去,大手輕撫過莫梓瑤的臉頰,低頭親吻在她的額際。
莫梓瑤撐大了眸子瞧着他,見他忽然卻突然邪邪一笑,湊過臉來,附於她的耳畔,細語着:“不過,今日可是你我的洞房花燭之夜,所以,什麼都不要想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不要誤了良時。”
緊隨着,男子溫熱的氣息撒在她的耳邊,她只覺得火辣辣的感覺,一直從耳邊至全身蔓延開來。不由有些窘迫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阮凌政他隨即輕笑一聲,將她橫抱起,大步走向龍牀。
……
翌日,莫梓瑤醒來,睜開眼,便瞧見阮凌政正支着身子瞧着自己。她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簾道:“皇上在看什麼?”
阮凌政抿脣道:“朕覺得,如果每日都能擁着你入睡,看着你醒來就好了!”
莫梓瑤聞言,不禁失笑,阮凌政卻突然傾身過來吻住她的脣瓣,而後,又將頭埋入她的頸項,伸手將她抱入懷中,呢喃着:“瑤兒,朕真開心。等過些時日,朕再派人將瑞兒接進宮來,到時候,我們就一家團聚了。”
莫梓瑤也感覺出來,他開心着。擡眸瞧着他,想了想,終是開口:“皇上,臣妾有一事……”見阮凌政微微擰眉,她還是說道,“皇上不必派人去扞泥接瑞兒了,在臣妾來之前,已經將他託付給大哥代爲照看了。”
見阮凌政神色大變,她忙又道:“臣妾何嘗不想讓瑞兒呆在臣妾的身邊,只是,他出生時,臣妾流落宮外,宮裡也並沒有能證明他是皇子的依據。他若想要進宮必然困難重重,皇上又好不容易纔穩定朝綱……”
“你不必再說了。”阮凌政打斷她道,“朕不怪你,還有一年的時間,朕便會傳位給凌予,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接他。朕虧欠你們母子實在太多了,如果……不,到時候我們一家人就能生活在一起了。”
莫梓瑤用力點頭,“好。”卻是想到一年後,她就要離開,去到阮凌恆的身邊,不由得咬住了脣。不過此事也並不是沒有轉圜之地,一年後,阮凌政也退位了,自己到時候帶着他一起走不就行了麼?
阮凌政見她發怔,不由關切問道:“怎麼了?”
莫梓瑤慌忙搖頭,說道:“沒,臣妾只是由此想起了熙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