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嵐顏回頭吩咐着莫名其妙的老者,快步出了門,“你怎麼來了!?”
她明明讓他在前面的牆根下等他的,他怎麼就無聲無息地跟來了?
“我雖然看不見,還有鼻子。”蘇逸擡起臉,“藥香如此重,我怎麼會不知道你來幹什麼?”
賺錢本就是爲了給他買藥,嵐顏始終沒有隱瞞過他,但是他卻隱瞞了她。
“我不答應。”嵐顏的口氣不太好,因爲被欺騙了。
雖然這欺騙,還是爲了她好。
“你不得不答應。”蘇逸堆滿笑的臉,讓人都生不起氣。
嵐顏冷哼了聲,轉身就要踏進門裡。
她決定要救的人是他,這個決定不由任何人改變,包括蘇逸。
就在她腳步剛剛舉起的瞬間,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唯有你不被人發現,我們才都有活下去的可能。”
一句話,讓她擡起的腳步又落了回來。
她的理智告訴她,蘇逸說的沒有錯。現在只是城門前守衛,一旦沒有他們的消息,那個黑袍人必定會更加嚴密的搜查,那時候就是家家戶戶都不會放過,遲早也會搜索到他們身邊。
就算不到他們身邊,她也無法再在城中乞討,更遑論出城。唯有她臉上的疤痕淡去,她保全了自己,他們才能苟活。
“你不知道……”嵐顏嘆息着,“我的臉上有朱雀氣息的火痕,普通的藥物取法去除。”
“我知道。”蘇逸彷彿什麼都知道般,“當初衝你的一句話,我就知道所有。”
她記得,她從未對蘇逸提過自己的臉。唯一的一次,就是在進入地牢的時候,她以爲蘇逸能看見的時候,說了一句:我如今這個模樣,你居然也能認出我。
一句話,蘇逸便猜出了那麼多內容。
“但是,你未試過我的藥,又怎知我不可能做到?”蘇逸的口氣同樣那麼隨意,卻藏着不容人反駁的堅持。
這種人最是難纏,也最難改變,因爲他永遠都是柔柔的,骨子裡卻是自我的倔強。
正因爲萬事好商量,萬事好退讓,一旦觸碰到了他的底線,就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現在就是這樣。
“答應我吧,只有你的臉好了,才能正大光明地帶我出去,我所有的信心,都在你身上。”蘇逸擡起頭,那雙眼眸中,是滿滿的寄託。
明知道他看不到,可她卻無法拒絕這雙眼睛。拒絕不了他的任何要求。
因爲他的堅持那麼有道理,讓她甚至不知道怎麼去反駁他。
“這個時候,不該感情用事,理智決定一切。”蘇逸補上的話,猶如一把刀,插進她的心中。
她的性格,始終放不下感情,縱然理智存在,卻戰勝不了感情。
“你只要在被發現之前,儘快恢復武功,我們就都能活着,你若被發現,我們誰也跑不掉。”蘇逸那如春風的般的聲音,說的卻是最殘忍的抉擇,“你自己選吧。”
給她選擇,最艱難的選擇。
嵐顏回想自己的人生,一直都是她在選擇,但是她的選擇,都是因爲感情做了主導。
當年爲封凌寰,之後爲封千寒,再之後的鳳逍。哪一次的衝動,不是因爲感情?
並非她不知道自己的弱點,卻難以割捨感情,寧可作出錯誤的決斷。
以命去賭。
但是,蘇逸卻是一個絕對理智的人,他不會允許她這麼做,他將一切厲害放在她的面前,讓她選擇。
嵐顏要面對的,是自己的衝動和絕對理智之下的選擇。
兩個人誰也沒動,卻在無形中互相較量着,不需要任何話語,彼此在心理上鬥爭着。
終於,嵐顏長長地嘆了口氣,“好,我知道了。”
她默默地走回藥鋪內,拿起桌子上已經包好的藥,“謝謝掌櫃的了。”
藥鋪老者莫名地望着她的背影,不明白爲什麼明明買好了藥,這女子卻是一臉的沮喪。
嵐顏走出門,門外的蘇逸已是一身輕鬆,揚起明媚的笑容等待着她,就像是等待愛人迴歸已久的丈夫,和暖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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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選擇,她寧可這樣的笑容是在自己臉上而不是在蘇逸臉上。
破爛的小屋內,一牀軟軟的棉被旁,蘇逸正在慢慢搗着藥,一旁的鍋裡,咕嘟嘟冒着香氣。
這牀棉被,是嵐顏用最後一點僅餘的錢爲他買來的。那鍋裡的雞,偷來的。
就這麼一點點,是她能給予他最好的照顧了。
火光下的他,全身都透着一份溫潤的暖意,讓人的心隨着他一下下的動作而變得柔軟了起來。
這樣的男人,本該過着他心中最愛的逍遙愜意的生活,山水之間桃林之中,一壺茶一盤棋,一本書一張畫,萬壑在心中,被愛人體貼地照料着。
遠離紅塵之外,淡看風雲變幻。這纔是屬於蘇逸最合適的生活。
可是現在的他命在旦夕,髒污地蜷縮在這個破廟中,爲她搗藥。
何曾有半點瀟灑,哪還看得到一絲逍遙?
“在爲我感傷?”他一邊搗藥,忽然擡起頭,尋找着她的方向,輕聲地開口問她。
是吧,一個人明明能過自己想要去過的生活,卻因爲責任而被束縛,甚至爲之獻出性命,一生都沒能去追求自己的嚮往,怎能不讓人感傷?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蘇逸倒是很無所謂,“就算是解脫,多好。”
不必再受病痛的折磨,不必再承受家族傳承的責任,下輩子不要再做蘇家的人,似乎真的是一種解脫。
“不覺得不甘心嗎?”嵐顏一開口,蘇逸原本搗藥的動作就突然停住了。
不甘心,誰心中沒有遺憾,沒有不甘心,只看願不願意去面對,願不願意去改變。
“沒有。”蘇逸擡起手,繼續搗藥。
太深的慾望,是真正不敢面對的,因爲面對了,就再也壓抑不下心中的渴望。
“放心吧,等我他日找到蒼麟,定然還你一個逍遙愜意的生活。”嵐顏接過他手中的藥杵,慢慢地搗藥。
破廟中,一片寂靜。
只有一聲聲節奏的搗藥,和空氣中偶爾炸裂的火光,成爲了唯一的聲響。
她的承諾只有一句話,但這句話中卻包含了太多意義。
給他逍遙愜意的生活,意味着她會傾其所有地讓他活下去,會傾其所有地完成他的責任,最後爲他卸下包袱。
他的責任,她來完成。
他的目標,她來達到。
他最後的希冀,她爲他實現。
她給了承諾,要的不過是一個決心,他會爲了她的努力,她爲他而拼搏的那個目的,活下去。
這句話,彼此都明白。
一個夢想,最終成爲兩個人去盡力做的事情。世界會在瞬間變得美好,因爲心中明白,無論多麼苦累,還有一個人在分擔,還有一個人在爲他盡力。
不能放棄,也不敢放棄。
蘇逸低着頭,嘴角彎彎的,那弧度中含着無盡的溫柔。
這種笑容,纔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欣慰與開心。
嵐顏的目光,將這一縷的笑,印刻在心中。
“我爲你敷藥。”他擡起頭,摸索着撫上她的臉。
她沒有躲避,由着那雙手在自己臉上徘徊着,一寸寸地瞭解她的傷情。
每一次手摸過,都是長長的停留,但是她的肌膚卻告訴她,他一直在顫抖,雖然他很極力的在控制。
她的傷他應該心中早有準備,卻還是沒能忍住心中的悸動。
嵐顏擡起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來,幫我敷藥。”
“好。”蘇逸的手挖着藥泥,小心翼翼地敷上她的臉,那細緻的動作,生怕弄疼了她一點。
嵐顏卻早已經齜牙咧嘴,藥汁貼上臉皮,順着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滲了進去,那種刺疼,讓她覺得自己的皮膚幾乎要燒起來了。
濃重的藥味,更是讓她薰的直皺眉。
看着藥罐中綠色的藥汁,嵐顏嘆息着,“我的臉現在看起來,一定像中毒了。”
蘇逸噗嗤一聲笑了,“這是癒合傷口的,兩三日你的傷口就會癒合,這樣你糊泥巴的時候,就沒那麼疼了。”
其實嵐顏始終沒說過,爲了能瞞過他人,她在臉上糊着厚厚的泥巴,但是每次想要清洗乾淨,都會將剛剛纔癒合的傷口弄裂,重新流血。
朱雀的烙印太霸道,在沒有妖氣的抵擋之下,她根本無法抵禦這樣的氣息,結局就是每次都疼的死去活來,傷口始終沒有癒合過。
那黑袍人根本就是要將她折磨殆盡,受遍苦楚。
“反正我看不見,你的醜態沒人知道的。”蘇逸抿着脣,“無論你多麼難堪,都可以在我面前盡情的展現,我是不會看見,更不會說出去的。”
說完,還做了個噤聲的姿勢,衝她眨了眨眼睛。
這個調皮的傢伙,真是讓人沒辦法。
藥罐裡的藥汁被抹盡,蘇逸把藥罐丟進嵐顏的手中,“去洗了吧,等你回來雞湯差不多就熬好了。”
嵐顏捧起藥罐,蘇逸舒坦地往軟被中一躺,發出愜意的嘆息聲,那模樣真像是一隻慵懶的貓兒。
看他這幅樣子,嵐顏欣慰地拿起藥罐,走去小河邊洗着。
那日的情形她很清楚,蒼麟需要很長時間的休養才能恢復,想要蒼麟來找自己,只怕還有一段時日。
她要做的,就是在這段時日中,努力地活着,努力的讓黑袍人找不到自己,努力地讓自己真氣得到恢復。
她坐在地上,努力地調動着身體中的真氣,想要讓它們運轉起來。
對於她來說,沒有功力的感覺就像普通人沒有穿衣服一樣,太沒有安全感了,只要她能儘快回覆,同樣能夠保護好蘇逸。
丹田中的真氣慢慢升起,嵐顏心頭一喜,駕馭着氣息開始流轉。
只要一個周天,她的真氣恢復了轉動,她的功力就可以回來,不管有多慢,她的希望還在。
當真氣運行到肩頭的時候,一股強大的力量衝上她的真氣,撕裂般的疼痛感傳來,嵐顏眼前一黑,身體歪倒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