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紫貂一家已是遁入山洞不見,對她們來說,那些悽慘的嘶吼是太可怕的東西,而這裡,也沒甚口糧,該是另覓棲身之所的時候了。

濃重的血腥氣在山腹中盪漾,一地白骨之上又有無數殘肢斷臂,淋漓的鮮血灑在斑駁的鐵箱上。

屍橫遍地。倖存下來的人,也是一身的傷痕和血污。能在廝殺中勝出,不僅是他們的幸運,更是因爲他們在平日裡付出的更多。

血和汗水,更有對生命無可奈何地屠戮,讓人倍感疲憊。

山腹中有了短暫的寧靜。

耶律花舞的紅衣飛舞,她姣好的面容上有一絲詭秘的笑容。遼人這邊,就只剩下她與狼狽不堪的耶律翰。

“哥哥,你真是不該來的。”耶律花舞笑着:“我是要與紅顏共生死的,你又何必非死不可呢?”

耶律翰用一柄刀勉強支撐着身體:“誰說一定是我們輸?”

耶律花舞看着天色,喃喃自語:“都這個時辰了,紅顏還沒有回來……”

耶律玉兒懷抱着嬰兒,靠山壁而坐。新的廝殺開始後,小卿就將孩子交與她,而後與小莫、燕月將她護在一隅。

她抱着孩子,渾身戰慄,她看見她的族人與她愛的人兵刃相向,她看見他們的鮮血汩汩流出,看見他們倒在血泊中,失去生命。

她只能緊緊閉上眼睛,可是那些悽慘的叫聲,那些霍霍的兵器聲,讓她的痛苦不能有片刻的逃離。她心驚膽戰,她死死咬住嘴脣,她的目光追隨着龍羽,也搜索着父王,看着他們受傷流血,看着他們一次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如今,姑姑和父王的對話,更是讓她心驚。她忽然後悔,她不該來,她來幹什麼?她不能看着父王死,可是偏偏又無力阻止,這是怎樣的一種痛楚和怨責!

傅龍羽、小卿、燕月、小莫和燕傑,身上也是多處傷痕,總算還都能站得筆直。

傅龍羽暗暗調息,此戰他雖未受外傷,內息耗損極大,這是他經歷的最慘烈的戰鬥。他不知道有多少生命隕於自己之手,他覺得悲哀卻又無可奈何。

既然勢不兩立,只能不死不休。

小卿腿上中了一劍,流血極多。燕月、燕傑和小莫傷就更多,身手雖略受影響,總算都未曾傷及筋骨。

燕月的神情最爲自然,這種慘烈於他,並不放在心上。小莫卻是面色凝重,殺人並不是一件愜意的事情,雖然你不殺人就會被殺。

燕傑的眼睛還是紅紅地,彷彿隨時要掉下淚來。可是偏他就是不掉淚,如此隱隱的模樣,看得小卿很是心疼。

“我們一起死吧。”耶律花舞忽然一笑,長袖卷向耶律玉兒。

傅龍羽銀絲劍振腕而出,攔下耶律花舞,惡戰又起。

耶律花舞的功力不及傅龍城,卻是遠在傅龍羽之上。而傅龍羽又傷重未愈,只是靠招式奇妙,才能拖住耶律花舞,而時間愈長,則愈不利。方纔的激戰之中,若非耶律花舞經常回顧耶律翰,只怕傅龍羽已是傷在她的手中。

如今終於形勢逆轉。

其他的姊妹宮死士均已清除,燕月、燕傑簡單地處理下傷勢,已加入戰團,叔侄三人聯手應戰耶律花舞。

耶律花舞此時,卻是一心求死,只攻不守,招式凌厲,傅龍羽等三人聯手,不過堪堪戰平。

耶律翰虎吼一聲,也揮刀衝了上來。

耶律翰的武功本與耶律花舞一脈,只是資質不如耶律花舞,又心有旁騖,不能在武功上有所進境,但是放鷹圖中快速提升武功的秘籍,仍是讓他獲助不少。

不過小莫與小卿聯手,耶律翰仍非敵手,幾十個回合後,耶律翰被小卿一腳踢飛,再爬起來,已退到了懸崖邊上,稍不留神,就會跌進萬丈深淵,耶律翰驚出一身冷汗,待回過神來,小莫的劍已指到他的頸上。

小卿微點頭。小莫與小卿兄弟十幾年,當然熟悉老大的示意,這意思就是“殺”,小莫揚劍欲刺,“不要!”耶律玉兒到底是攔在耶律翰身前:“求你們饒我爹爹一命吧。”

小莫的劍不由一頓,耶律翰已一把抓了耶律玉兒手裡的孩子,“我要殺了這個孽種!”

耶律玉兒大驚,撲跪在地道:“不要,爹爹,不要,他總是你的外孫兒啊!”

耶律翰抓着孩子,只要微一用力,這脆弱的小生命就會隨風而逝了。

耶律翰雙目赤紅,雙手顫抖,喝道:“你們不要過來!”

小卿這個鬱悶……他和小莫只得止步。

“都住手!後退!”耶律翰大喝。

傅龍羽、燕月、燕傑也只好後退。

耶律翰抓了孩子當護身符,便是燕月,也並不敢冒險自耶律翰手中搶回孩子,尤其是旁邊還加上一個耶律花舞。

龍羽想要去扶耶律玉兒,耶律玉兒卻嘶聲道:“你不要過來!”

龍羽也只能停步。

耶律花舞也已疲憊不堪,再有一時半刻,只怕就會氣力不支而亡,如今,她得了喘息的機會,不由極是高興,用長袖捲了耶律玉兒到身側道:“你到底是我耶律家的骨血,怎能讓你的爹爹、姑姑去死而自己獨活呢?”

耶律玉兒哭求道:“爹爹,玉兒不孝,玉兒願意死,求爹爹放過孩子吧,孩子是無辜的。”

“無辜?”耶律翰瞪着血紅的大眼睛逼視耶律玉兒:“你娘心地善良,便是連一隻螞蟻都不曾殺死,她無不無辜?可是,她卻慘死在傅家人手裡!而你這個逆女,竟還爲傅家人背叛家門!”

耶律玉兒不由大驚,道:“爹爹,怎麼會,爹爹不要騙我,娘怎麼會死在傅家人手裡?”

“你娘怎麼會死在傅家人手裡?你還來問我,你怎麼不去問問他?”耶律翰用手遙指着傅龍羽,又立刻將手掐住孩子弱小的身軀:“金龍令主難道不是你傅家的人?難道不是你的親大哥傅龍城!”

耶律玉兒滿是驚疑的目光看向傅龍羽,傅龍羽微蹙眉,他也不知道耶律玉兒的娘是誰,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如耶律翰所說是大哥所殺,只是此時耶律翰突然說了出來,只是讓耶律玉兒更加痛苦而已。

“不說話了吧?還是已經忘了?對了,你大哥殺人無數,區區一條人命他又怎麼會記得!”耶律翰狂叫道,忽然噴出一口鮮血!

“爹爹!”耶律玉兒看爹爹如此悲憤,心中不由也是信了,她瞧着傅龍羽,緩緩搖頭道:“你騙我,你騙我,原來倒是你的哥哥殺了我娘。”

傅龍羽聽了耶律玉兒的指責,忽然覺得心裡一痛,一口鮮血涌到口中,又被他強行嚥下。燕月在旁瞧得真切,不由踏上一步,扶住四叔,對耶律玉兒道:“宋姑娘,你怎可如此質疑四叔?”

傅龍羽微擺手,示意燕月後退,他看着耶律玉兒道:“我不說話,只是不知道你爹爹所言是否屬實,大哥也未提過此事,我對你,也並無虛言。”

耶律玉兒看着傅龍羽一時又是悲痛,又是後悔,只是哭着道:“無論如何,你總要保護好咱們的孩子。”

“你們的孩子!”耶律翰忽然面色猙獰,狂笑道:“你還以爲這是你們的孩子?”

“傅龍羽,你還不知道吧,這個孩子其實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耶律翰叫囂道。

“住口!”傅龍羽輕喝,剛要舉步,耶律花舞手中的長袖已捲上了孩子的襁褓,傅龍羽急忙止步。

“怎麼,你害怕知道真相嗎?”耶律翰更是得意狂笑。

傅龍羽心中嘆息,不知耶律玉兒如何會有這樣一個狠毒的爹爹。

“爹爹,你在說什麼?”耶律玉兒也是驚疑難安。

“這個孽種,你還真以爲是你與傅龍羽所生?”耶律翰看着嬰兒白皙透明的臉:“你與他在一起不過半年時光,可這個孩子明明已有七八月大小,如何能是你們的骨肉?”

耶律翰目光陰鷙地道:“你不會連這都看不出來吧?”

耶律玉兒不由傻了,呆坐在地,“怎麼會,怎麼會?”

她雖沒有生過小孩,可是自得知有孕後,也曾向老嬤嬤們打聽,她初見孩子時,也曾有一瞬間的疑心,孩子雖然弱小蒼白,但是五官手足俱全,並不似五六個月孩子的模樣,後來龍羽以她體質異於常人而打消了她的疑慮。

實際上,是她更願意相信龍羽的解釋。

如今,耶律翰忽然說出這樣的話,怎不叫耶律玉兒驚心。

“在你前往宋家之前,你已非完璧之身。”耶律翰彷彿得了什麼天大的便宜似的,嘲弄地說道:“你那日醉酒,被耶律休藉機所乘,爲免你發現壞事,便假說是易容藥物不適所致,而你竟也信了。”

耶律翰的目光又變得陰狠:“哪知那一次過後,你竟結下了這個孽種,只是你修習邪派秘籍,經脈大亂,纔沒有發現而已。”

耶律玉兒此時彷彿已是傻了,呆坐於地,臉上還沾有淚痕,目光虛渺地看着耶律翰,他的狂笑聲也變得飄渺。

小卿還真沒見過似耶律翰這般畜生樣的人,也不知耶律玉兒到底是否是他親生的女兒,他如此這般地折磨於她。

“爹爹,你可是玉兒的爹爹嗎?”耶律玉兒也不由喃喃,眼淚再次傾盆而下,她淚眼滂沱地看着耶律翰。

耶律翰不由有一瞬間的心軟,但也只是短短地一瞬:“我倒寧願你不是我的女兒!你娘若非是爲了找你,又如何會被傅龍城所殺?就是你,害死了你娘,害死了我的夫人!”

耶律翰忽然嚎啕大哭起來:“我要殺了你的孽種,殺了你的孽種!”耶律翰忽然將孩子向他身側的懸崖拋去。

正是此時,小莫、燕傑騰身而起,一個撲向耶律翰,一個手中金鈴卷向已被拋入空中的孩子,小卿手中金摺扇也迴旋而出,去接孩子,傅龍羽、燕月同時攻向耶律花舞。

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情,耶律花舞已被燕月雙掌擊中,人也像風箏般往懸崖下掉落。

傅龍羽攻向耶律花舞的那招乃是虛招,他一探身,便去抱耶律玉兒。

小莫離耶律翰最近,他的長劍直接刺中耶律翰,可是耶律翰拋出的勁道極大,燕傑也是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金鈴線實在有點短,就擦着孩子的襁褓一點,沒有捲到孩子,正在此時,小卿的金摺扇已到,燕傑不及多想,腳尖一點扇面,伸手去抓襁褓。

竟是被他一下將襁褓抱到懷中,他剛要笑,腳下力道一虛,他已是凌空在懸崖之上了。然後便嗖地往崖下掉去,好在小莫一躍而出,一把抓住了燕傑的腳踝,燕月再躍,抓住了小莫,小卿抓住了燕月。

小卿用力一甩,燕月一個挺身,帶了小莫、燕傑嗖地彈回了崖頂。

而傅龍羽這邊,他剛抱起了耶律玉兒,耶律玉兒的腳便被要跌落懸崖的耶律翰拽住,並猛地往懸崖下拽去。

傅龍羽足下剛一用力,崖邊的巨石已斷裂,傅龍羽與耶律玉兒便隨着那股向下的極大的勁道一同掉落下去。

此時,小卿、燕月、小莫、燕傑剛剛帶着孩子回到崖頂,這邊小卿待要去救傅龍羽,已是慢了一步,傅龍羽已和耶律玉兒一同掉落崖下。

燕傑手中的孩子忽然“哇”地一聲哭了!

這是真真切切的萬丈懸崖,整個崖下一片霧靄茫茫。

傅龍羽頭在下,腳在上,他的手緊緊拽着耶律玉兒的手,耶律玉兒彷彿已昏了過去,輕垂着頭,她的雙腳被耶律翰牢牢地拽着。

三人掉落的速度極快,傅龍羽呼喊玉兒的聲音被淹沒在呼呼的風聲。

傅龍羽運足目力四處望去,卻見絕壁陡峭,一時竟無可着力的凸起岩石或是樹枝藤蔓。

傅龍羽用左手抓緊耶律玉兒,右手甩出銀絲劍,銀絲劍卻無法插入石壁,雖滑出一溜火花,卻無法阻止三人下落之勢。

幾次過後,傅龍羽有些力竭。他脣邊的鮮血不停滴落,滴落在耶律玉兒的臉上,意識也有些模糊起來,脣邊不禁浮現一絲苦笑,好像又回到了家裡,看見了自己的兄弟,侄兒們。

自己要是死了,兄弟們一定會非常難過的。

大哥還一定會很生氣,三哥不知要怎樣的心疼呢,還有二哥,定是後悔死了同意自己的這趟關外之行;龍星呢,一定會抱着龍裳哭的,龍夜……唉,最擔心的就是龍夜了,沒有自己看着他,不知又會惹出什麼禍事來,被大哥打去幾層皮去……

耶律玉兒忽然幽幽醒轉,她立刻本能地掙扎,卻無法掙脫腳下的一心想將她拖進地獄的父親。

她仰頭看見龍羽,看見龍羽俊逸的面龐,她不想死,也不想龍羽死,可是,此時此刻,他們卻要真的死在一起了嗎?

“龍羽!”耶律玉兒喚道,龍羽卻沒有任何反應。

“傅龍羽!”忽然,一聲清晰地斷喝響自耳畔。

一團紫色的光暈如流星般自崖頂衝了下來,傅龍羽只覺身子一頓,下落之勢竟停住了,而足上,立刻傳來一陣痛楚。

傅龍城右手緊握着一柄長劍,長劍劃在山壁上,寸寸折斷,劃出一溜溜地火花,另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弟弟的腳踝。

傅龍羽睜開眼睛,便瞧到了大哥盛怒的雙眸,傅龍羽不由嚇得一身冷汗,完全清醒過來。他忙提氣,減輕下墜之勢,

終於,半截長劍被刺入山壁之內,只留劍柄,四人不再向懸崖底跌落。四人便連成一串,被掛在了上看不見天,下看不見底地崖壁上,隨山風盪漾。

而崖壁仍是極其陡峭、溼滑,無法着力。

停頓,只是暫時的,傅龍城還未找到可以攀登之地時,插入短劍的山壁岩石已經開始一點點地碎裂了。

情勢危急,傅龍羽看着哥哥,他知道大哥絕不會放手。他又低頭去看耶律玉兒,耶律玉兒也看着龍羽,抱緊耶律玉兒雙腿的耶律翰竟還沒有死,此時,已醒了過來,晃着耶律玉兒狂笑道:“一起死吧,一起死吧。”

耶律玉兒對傅龍羽一笑:“龍羽,幫我照顧孩子。”忽然,她用力一擰手腕,從傅龍羽手中掙脫了出來,人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帶着耶律翰的狂笑瞬間淹沒在雲霧裡。

“玉兒。”傅龍羽再咳出一口鮮血,可是,除了山風蕭蕭,再沒有玉兒的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