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王爺?”耳邊忽地傳來真切的呼喚聲。
皇北天呻吟着睜開眼,只覺頭痛的好似要炸裂開一般,意識卻是一片渾噩,聞言,他愣愣的開口,“我這是怎麼了?”
“您在醉仙樓喝了幾日的酒,我家公子得知後,將您接回了府裡,您醉的不輕,自回來後便一直昏睡,之前許是被夢魘着了,這才驚醒過來。”被柳飄留下來伺候皇北天的小廝聽聞他的問話,將前因後果仔細說了一遍。
皇北天擡眼四下環顧了一下,果然是柳飄的府邸。他自小和柳飄交好,因而經常會在秉燭夜談後宿在柳府,這間房間便是柳飄特地給他留的,他自然不會認錯。
小廝從一旁的圓桌上,將醒酒湯端了過來,“王爺,喝點醒酒湯吧。”
皇北天隨手接過喝了幾口,腦中卻一直在回憶之前發生了什麼。記憶很模糊,除了自己在外頭喝了很多酒一直沒有回去,便再記不得更多,可剛剛那個將自己驚醒的噩夢卻清晰的好似真實發生過一般。
皇北天突然就坐不住了,夢中的那種悲愴的絕望實在太過真實,他現在迫切想念看得見摸得着的鳳凰,於是將那空了的湯碗甩給小廝,掀被就要起身。
小廝見狀一怔,隨後略顯疑惑的問道,“王爺,您這是……要起夜?”
“不,本王要回府。”皇北天如是道,卻因着起身太急,猛地就是一陣暈眩,跟着人便重新重重跌回了牀上。
“王爺,您沒事吧?”小廝憂聲道,說着又勸,“您還是先歇下吧,您喝了三天三夜的酒,如今定然還暈着,如何回的去?而且外頭現在還黑着呢,您若是真要回府,那也等天亮了不是。”
皇北天微緩了一下,待那陣暈眩過去,卻仍是固執的命令道,“本王要回府!”
那個噩夢實在太過真實了,他現在別說歇下,就是多滯留片刻,心頭都是一陣惶悚的別別跳。他迫切想要看見鳳凰,想要擁抱鳳凰,想要輕吻鳳凰,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方法能減輕他心中那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的窒息。
小廝看他那隨時要暈厥的模樣,哪裡敢放他出門,忙又焦聲勸道,“王爺,您現在這個樣子真的不能出門,我家公子說了,讓您好生的在府上歇一歇,回頭他親自送您回去。”
他的聲音驚動了幾個候在外頭的小廝,那幾個小廝推門進來,見皇北天搖搖晃晃的下了牀,不由大驚失色,“王爺,您還暈着呢,如何能下牀?”
皇北天心中本就焦躁的厲害,偏偏自個的身子又不爭氣,不由更添了三分急火,如今再被眼前這幾人一通阻攔,頓時狂怒的咆哮道,“滾開!都給本王滾開!”
幾個小廝本就深懼他往日威嚴,聞聲下意識往兩邊讓開,眼睜睜的看着他一搖三晃的踉蹌往門口走,卻是急的團團轉。
恰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道柔而淡的聲音,“王爺,你醒了?”
幾個小廝一見來人頓時宛若看見了救星,“公子,王爺說要現在回王府,小的們怎麼勸也勸不住。”
柳飄微一頷首示意他們幾人出去,自己快步過去伸手扶住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的皇北天,蹙眉道,“你現在連路都走不穩,怎麼回去?”
皇北天穩住身形,伸手按住頭痛欲裂的額角,聲音略顯痛苦卻堅決道,“你給我找輛馬車便是。”
柳飄不想他如此固執,不由有些沒好氣道,“你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車伕早就睡下了!”
他如此說自然是要打消皇北天想立刻回王府的念頭。
不料皇北天顯然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頑固,“那我就自己走路回去!”
柳飄被他這話給氣笑了,也顧不得冒犯不冒犯,“早前你醉死在酒樓的時候,我說要帶你回去,你死也不肯,如今這又是要唱哪一齣?”
皇北天窒了一下,隨後冷冷道,“你不要管!”
“好,好,好,我不管!”柳飄撤開手,雙手環胸,“你要是好意思就那樣回去,你回去便是。”
說罷見皇北天疑惑的看他,他冷笑一聲,走到一旁拿了一面銅鏡過來,往皇北天面前一豎。
皇北天只朝那銅鏡中瞧了一眼,強硬要往外頭走的身形立時僵住。
柳飄不鹹不淡的笑了一聲,“還要現在回去麼?”
皇北天沒說話,只默默的轉過了身。
柳飄見他服軟,也沒有再多說,揚聲朝外頭吩咐了幾句。少頃,兩個小廝擡着裝了熱水的澡桶進來,又有兩個侍女抱了澡豆,胰子,錦帕,換洗衣裳等跟在後頭。
柳飄府上雖也不差,但也不可能像皇北天的戰王府中一般開鑿出溫泉。好在皇北天常年在外領兵作戰,對此倒也不講究,只在看見那兩個要服侍她的侍女後微頓了一下,隨後便淡淡吩咐她們放下東西出去。
一道屏風相隔的另一邊,柳飄正坐着喝醒神茶,聞言他意味未明的笑了一聲,待那兩個侍女退出去將門合上,他這纔開口道,“你現在莫不是爲三公主守節了不成?”
以前侍女伺候他沐浴的時候,可沒見他將人給趕出去。
皇北天不理他,只顧自脫了衣裳,跳進澡桶,待整個身子全部沒入水中,他這才舒服的喟嘆了一聲。
柳飄本就不是個喜歡饒舌之人,聽他不吱聲,便也就不說了。
一時間房內只剩水聲嘩啦以及柳飄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桌面發出的細微悶響。
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
皇北天突然淡淡開口道,“你有話要對我說?”
他和柳飄相識多年,自然知道柳飄每次沉思的時候都會以手指敲擊桌面,如今華邵想來是沒有什麼大事需要如此沉思的,柳飄又遲遲不開口,那這事定然是與他有關,因而柳飄纔會這般的猶豫。
柳飄並不意外皇北天會猜到他心中有事,除了那個三公主,他們倆可說是最瞭解彼此的人,自己又沒有刻意隱瞞,皇北天自然不可能看不出來。
但正要開口,這一時之間卻也不知道從哪裡開口,因而便以一句反問切開了話題,“要說有話,不該是王爺你有話對我說麼?醉仙樓大醉三天三夜,我倒是第一次知道王爺你竟然還是個貪杯之人。”
皇北天並不怎麼記得自己在醉仙樓和柳飄說過的話了,因而聞言便是一陣沉默。他和柳飄自然是無話不說的,但鳳凰這事實在是有些難以啓齒,皇北天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柳飄猜到他心中的猶豫,直接挑開道,“之前你喝醉了的時候曾跟我說鳳凰懷有身孕,但孩子並不是你的。”
雖離得知這件事已過了整整四天,但乍耳聽柳飄這般一說,皇北天的胸口還是狠狠疼痛了一下,尤其在想到夢境中鳳凰唯一和他說過的那句話,那抹疼痛更是劇烈的讓他幾乎無法忍受。
柳飄隔着屏風,並不能瞧見皇北天臉上的痛色,仍繼續開口道,“你還跟我說哪怕孩子不是你的,你仍然會繼續愛着鳳凰,包括那個孩子。你現在清醒的告訴我,你真的是這樣想的麼?”
皇北天沒有立即回答,卻是苦笑一聲,仰頭望着頭頂騰騰的水蒸氣,慢慢開口道,“你道我爲何這麼早就清醒過來?因爲我做了一個噩夢。在夢裡,凰兒跟一個陌生男人成了親。然後在我問她爲什麼的時候,她告訴我,因爲那個男人是孩子的父親,於是我就被嚇醒了。我三歲拿刀,七歲殺人,十二歲入伍,至今兩手沾滿鮮血,卻從未有過恐懼的感覺。但在凰兒對我說那句話的那一剎那,我心中恐懼的卻是無以復加。”
“恐懼?”柳飄微微有些驚訝的反問。正常情況下聽聞那句話的反應應該是憤怒,仇恨,失望,抑或是絕望,但怎麼着也不會有恐懼吧?
“對,恐懼,因爲在那一剎我明白凰兒是真的要徹徹底底的離開我了。”皇北天的聲音很是平靜,可這種平靜卻並不溫和,而是仿若種暴風雨前的平靜一般,壓着滿滿的躁動和瘋狂。
他說着毫無笑意的笑了一下,“也是在那一剎,我突然明白,除了她離開我這一點,其他沒有什麼事情是我無法接受的。”
“你這樣不覺得自己太過卑微了麼?爲了那樣的一個女人,你拋棄了身爲男人的尊嚴,忘記了身爲王爺的責任,顛覆了身爲將軍的果決,這樣的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殺伐決斷,所向披靡的皇北天麼?”柳飄聞言望着屏風方向咄咄逼人的質問道。
皇北天沒有因爲他的語氣生氣,反微微嘆了一口氣,“飄,你沒有愛過一個人,所以不知道,愛到深處本就卑微,因爲太過愛重,因爲患得患失。”
“可這樣值得麼?”柳飄一臉不敢苟同的冷肅道,“你本是這世上少有的奇才,生來就該橫刀立馬,縱情天下,仰天一笑天下震,跺足一塌四海驚,放眼九州大荒,凡目光所能及之處,盡該爲你折腰。可如今,你卻因着一個女人神魂顛倒,消沉落魄!”
“爲什麼不值得呢?”皇北天卻是哂笑一聲,淡淡道,“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如此而已。”
“你爲了那個女人可真是不瘋魔不成活!”柳飄沉默半晌,這才說不出是惱恨還是嘆息的道了一句。
皇北天靠在浴桶上,閉了雙眼,腦海中一幕幕皆是鳳凰,唯有鳳凰。良久,他無聲的笑了一下,自嘲道,“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