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好好的心情頓時被那一番粗俗不堪的咒罵給破壞殆盡。
但她並未吱聲,只錯開幾步朝那聲源處看去,便見一個老嚒嚒一邊揪着路邊的嬌花,一邊惡狠狠的咒罵着。
鳳凰仔細看了好一會,方纔從那張紅腫的臉上辨出那人是李珍的奶孃,孫嚒嚒,心中不由疑惑這老婆子怎的跑到她的西苑來胡咧咧?
“王妃,要驅出去麼?”一個影衛悄無聲息的落在鳳凰身側,低聲道。
鳳凰未應,只蹙着眉頭問,“怎麼回事?”
影衛將之前廚房裡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鳳凰始才明白其中緣故,卻是淡淡一笑,“讓她去吧。一把年紀還被個小丫頭教訓,再不讓她叫幾聲,豈不要憋出個好歹來?”
影衛,“……”
鳳凰扭頭往回走,走了幾步,忽地又丟出輕飄飄的一句,“回頭等她罵完了,好生送她出去,就說本妃很欣賞她嘴皮子上的功夫,回頭若是得空,讓她不防再來西苑給本妃表演表演。”
影衛,“……”到底還是王妃的手段高杆,不過幾句輕飄飄的話,回頭卻必定會將那婆子給嚇出個好歹來。
都說王妃爲人極爲護短,果然不假。
鳳凰纔不管他心中如何嘀咕,溜溜達達的就回了小築。青玉正在門口四下張望,見着她回來,臉上頓時就是一黑。
鳳凰一臉鎮定的走到她面前,先下手爲強的淡淡開口道,“今天又跟人動手了?”
青玉一窒,滿腹埋怨頓時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鳳凰心中大樂,面上卻是絲毫不露的擡腳往裡面走。
青玉亦步亦趨的跟着她,滿身滿臉的幽怨,卻是不敢吱聲。雖然她也在心中懷疑自家閣主這般給她擺臉色,其實不過是爲了逃避加餐,但到底不是很摸得準自家閣主是不是真的生氣,畢竟上一次之後,閣主就成特地叮囑過她,不可再隨意動手了。
鳳凰刻意忽視了桌上托盤中的綠豆粥和燕窩,徑自對青玉淡淡吩咐道,“準備東西,我要沐浴。”
青玉蔫頭蔫腦的應了一聲,出去喚了個丫頭去準備沐浴用品,自己則替鳳凰準備衣裳。卻仍是抱着衣裳亦步亦趨的跟着鳳凰。
鳳凰駐足,回身,揚眉,不冷不淡問,“怎麼?你覺得你沒錯?”
青玉老實的垂下腦袋,認錯道,“沒有,是我錯了,我下次再不敢了。”
鳳凰的臉色仍是淡淡,“你每次都說你錯了,可有哪次你真的記到心裡去了?我記得我也不是第一次跟你說了,我們是文明人,不要動不動就跟個張牙舞爪的貓兒似得亂撓人,沒得讓人笑話。”
青玉嘴角抽了抽,不由暗自腹誹道,閣主,您說這話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感情您真以爲您每次撓王爺的時候,別人都不知道的?
鳳凰還真不知道,要不然她也不會說的那般理直氣壯了。她說罷就擡腳往外頭走,準備好好泡個溫泉舒舒乏,卻不過剛走到門口,便聽青玉幽幽的聲音於背後響起,“王妃,等下我將綠豆粥和燕窩給重新放在冰桶裡,回頭你沐浴完回來正好可以喝。”
鳳凰腳下一頓,卻是半晌無語。這臭丫頭怎麼還記着這茬?!
青玉於她背後暗自握拳給自己鼓勁,雖然閣主生氣很可怕,但作爲一個盡職的丫頭,哪怕閣主再可怕,這應該進諫的時候還是要進諫的!
失算的鳳凰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蔫搭搭的沐浴去了。
彼時柳府的某個廂房內,皇北天正沉沉入睡。
可皇北天卻並不覺得自己在睡覺,因爲恍惚間他竟好似瞧見了鳳凰。
鳳凰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白,面不傅粉,卻瑩潤如玉盤,脣不點脂,仍豔紅似丹朱,她娉婷立於幾步遠處,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只對他微微笑着。
“凰兒,”皇北天看着她臉上的笑靨,只覺滿心的鬱結都不翼而飛,擡腳就朝她走了過去。
恰在這時,身旁忽地有一人大步穿過。
皇北天沒想到會有人,不由微微愣神,待回過神來再定眼瞧去,卻已然只能看見那個穿過他的男子清俊頎長的背影。
而直待這時,皇北天才發現鳳凰瞧的原來根本就不是他,而是那個沒看見容貌的清俊男子。
此時的鳳凰滿心滿眼都只有那個男人的存在,她滿臉甜蜜笑意,眼眸中的脈脈溫情真實的幾乎可以直接伸手觸碰到,在那個男人走到她近前時,她還主動伸手環住了那男人的腰,露出皇北天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小女兒嬌羞姿態。
“凰兒!”皇北天驚惶的喊了一聲。
鳳凰聞聲偏頭望來,這一次她的眼眸中終於有了皇北天的影子,只是那眸光卻滿滿都是困惑和不解,好似不能理解皇北天爲何會在這裡似的。
“凰兒!”皇北天又喊了一聲,邊還擡腳朝被那男人抱着的鳳凰走去。
卻是他走上前一步,那兩人便退後一步,他追的緊,那兩人便被風吹起來似的飛一般往後退。
皇北天一時之間只覺那男人要將鳳凰帶離他身邊,不由又急又驚的咆哮,“放開她,你給我放開她!”
那人聞若未聞,只一徑帶着鳳凰急速後退,任憑皇北天如何拔足狂奔,卻始終無法觸及對方一片衣角。這一刻,皇北天忽然明白何謂咫尺天涯。明明看似觸手可及,可偏又永遠無法抵達。他只能那般眼睜睜地看着一臉困惑的鳳凰隨着那個男飄然遠去。
“凰兒!”皇北天心中大慟,忍不住再一次的失聲大喊了起來。
卻是腳下一空,如墮深淵。
再睜眼,滿眼都是血一般的紅。
皇北天因不見了鳳凰,心中惶急,並沒有心情去仔細打量四下,擡腳就朝不遠處唯一的一間屋子走去。而這一次就算他再心不在焉也沒法不去注意到那屋子正中央張貼着的通紅喜字,以及一左一右燃着的三尺來高的龍鳳喜燭。
這是一個喜堂!
驀地反應過來的皇北天心中頓時就生出一股無法自抑的惶恐,正待這時,不知哪裡忽地傳出一道高亢歡喜的聲音,“新郎,新娘來了!”
只一聲,潮水般的賓客立時便將本就不大的喜堂給塞的滿滿登登,唯餘下當中尺寸之地相對站着一男一女。
男子的容貌很是陌生,但皇北天卻是一眼便認出那個男人就是之前帶走鳳凰的那個,而如同他之前給皇北天的感覺一般,男子的容貌清俊雅緻,玉般溫潤。
不過皇北天卻無心欣賞這男子的好容貌。此時的他全部注意力已然被那男子對面穿着鳳冠霞帔的女子給吸引了過去。那女子並未如時下婦人一般頂着紅蓋頭,而是帶了一頂金花八寶鳳冠,鳳冠前頭垂着珠簾,姣好的容貌於那珠簾後若影若現,不是鳳凰又是誰?
皇北天這一下已經不僅僅是惶恐了,他只覺在看清鳳凰容貌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便生生撕裂開來,痛的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凰兒!”可縱使如此,他還是大聲朝鳳凰喊着,邊還奮力朝鳳凰那邊擠去。
可四周的人實在是太密集了,他被擠在中間根本動不了分毫。皇北天大急,伸手去推,伸腳去踹,卻仍舊無法撼動那人羣絲毫。
“一拜天地——”唱禮官於一旁高聲吆喝。
陌生男子和鳳凰朝外頭一俯身。
“凰兒!凰兒!你看看我啊!凰兒!是我啊,皇北天!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無法移動的皇北天只能扯着嗓子嘶喊,以圖能吸引鳳凰的注意力。
可奇怪的是,縱使他聲嘶力竭,周圍的人包括那對新人卻是沒有一個人將注意力落在他身上丁點的,那情形就好似他不過是在上演一部默劇一般。
“二拜高堂——”唱禮官再次吆喝。
陌生男子和鳳凰朝堂上一俯身。
皇北天此時的表情已然不能用目眥欲裂來形容,他瘋狂的掙扎着,聲嘶力竭的吶喊着,一聲一聲的“凰兒”淒厲的簡直好比杜鵑啼血一般。
但沒有人注意到幾欲崩潰的他。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婚禮仍在進行。
“夫妻對拜——”唱禮官又一次吆喝。
陌生男子和鳳凰雙雙轉身,面對着面。
皇北天就在那陌生男子背後的人羣中,只消鳳凰略一個擡眼,便能瞧見他。可自始終在她都未曾擡過一眼。
兩人款款對拜。
禮成。
直欲將房頂掀翻的道賀聲應聲而起,皇北天的嘶吼聲淹沒在其中,就仿若一望無垠的大海上輕輕掀起的一點微浪,除了些許泡沫,卻是什麼也無法撼動。
皇北天絕望的看着鳳凰被那陌生男子用紅綢牽着往新房方向而去,一時間只覺心如死灰。
也不知是不是他如今的眼神實在太過炙熱而絕望,被牽引着往外走的鳳凰竟忽然回過了頭,視線直直落在了人羣中的皇北天身上。
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困惑,卻更讓皇北天心若刀割。
歉疚,鳳凰在歉疚的看着他。
“爲什麼?”皇北天的嗓音都沙啞了,全身的力氣也在那一眼中流失殆盡,他木然的看着鳳凰喃喃問道。
這一聲輕若呢喃,可鳳凰竟聽見了,她臉上的歉疚益顯,卻還是十分堅定的拉着那個陌生的男人對皇北天道,“對不起,皇北天,這個男人就是我孩子的父親。”
這是皇北天自見到鳳凰後,鳳凰對她說的唯一一句話,可一句話卻不啻於九天驚雷。
轟——
皇北天眼前一黑,再次朝黑暗中沉沉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