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滿面塵土落魄不堪,但是就衣服的質地而言,卻是精緻的蘭州刺繡,且這種古怪的圖騰紋路非一般人所能擁有,且不說蘭州在本朝與西域諸國通商的關隘之上,需要經過重重關卡,就算是蘭州都督,一年到頭又有就幾分本事物色到如此好的面料?他懷中的女子雖是氣息奄奄,卻依稀可見昔日容色,同樣是衣着不凡,卻困頓不已。
“這位兄臺,可是打西域辛夷國而來?”男子的面容並非易於中原諸國,服飾也僅僅是蘭州貴府所用,卻叫人一眼看穿,未免心驚。
他那原本死氣沉沉的面容上,忽然散發出了鷹隼一般的銳氣,若非之前遭遇圍追堵截已遭重創,說不定此時定已暴起,勢要將人殺人滅口。
王府中不乏一等一的高手暗衛,本能地感覺到自家主子的危機,已有四人同時現形,如影隨形般掠於君子謹的身前,明晃晃的刀劍出鞘。
“誰讓你出來的?”君子謹的目光靜靜掃過身前一人,卻是浸透了不爲人知的冷意。
爲首的暗衛身形尚且稚嫩,看上去也就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奇怪的是一身黑衣的他,衣服下襬竟然繡着罕見的暗紋,面上戴着一個冰冷的鐵質面具,唯有一雙冷冰冰的、充滿殺戮氣息的眼睛露在外面,現身之際,彷彿一眼看到了什麼極端有趣的事物,只見他薄脣上揚,手中刀光一晃,在衆人始料未及之時,忽然嘩地一劍劈了上去!
與此同時,口中吐出冰冷至極的一句話:“擅闖我天朝疆域者,殺!”
“住手!”君子謹冷汗涔涔,這孩子還是如此衝動暴躁。
好在他知之甚深,阻攔的話剛出口之餘,已然閃電般出手截住了對方長劍,若非他出手夠快,這少年又是昔年他恩師一手調教下來的,此時那對莫名其妙的男女,只怕已經淪爲了刀下亡魂!
蘇小小在旁看的也是瞠目結舌,君君不曾說,他的身邊何曾有過這樣的混賬小屁孩了?二話不說就喊打喊殺的!
以前怎麼不曾見過,這麼的血腥暴力不聽指教?
蘇小小眉頭微蹙,這樣下去,遲早得壞事啊!看來今晚入睡之前,得好好的盤問一下君君了,究竟是什麼時候養了這麼一隻狼崽子呀!
君子謹自身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再看那二人,女的仍舊毫無聲息,那男的英俊的面孔都幾乎扭曲了,將懷中女人的手攥得死緊,儼然驚魂未定。
想着要死便死了吧,男人面露痛色地閉上眼睛,冷哼一聲道:“虎落平陽被犬欺。吾今天落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實屬命數。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望閣下給個痛快!”
男人聲調低沉悅耳,中原話已然說得極好,與本朝人氏相差無二,令人心中納罕。雖是激痛之語,這一番話從他口中說來,卻是不卑不亢,相當具有氣勢。
若是放在從前,他實力完好,也不一定是此人對手,更何況是現在!
君子謹面前的那攜劍逞兇的少年,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清澈的瞳眸中閃爍着水一般的光芒,瀲灩美麗,但是如果仔細看,那就像是老鷹發現了獵物一般的——孩童發現了玩具一般的……充滿了好奇心與血腥殺戮的氣息!
平時在君子謹身邊大喇喇來回跑的霧影跟風影雖說也是暗衛,但是卻能盡侍衛職能之餘,跟着主人吃香喝辣,甚至將來建功立業,封疆蔭土。
但是,有一
種人,卻是不能……
他們只能無聲無息地出沒在暗夜無人之時,幹着一些神不知鬼不覺的事,爲了主子的一道詔令,拋頭顱灑熱血,或許這一生一世,都將默默無聞。
“兄臺莫要誤會,”君子謹微微一笑,十足的人畜無傷道,“我等並無此意。”
那人不說話了,只是豁然睜開了眼睛,顯然,他不相信自己這是遇到了活菩薩。在他看來,這是剛離了虎口又入了狼窩才差不多!
要麼,眼前這人,怎麼就笑的這麼賊這麼奸呢?
再說他身邊對自己虎視眈眈的人,可是大有特有。
萍水相逢,君子謹原本對他毫無興趣,只想立即抽身走人,奈何蘇小小在旁虎視眈眈的,似乎他只要一轉過身,那位“家有惡妻”的魔爪就會立即一把掐在他的老腰上,叫他如何淡定得起來。
更何況,君子謹的目光微微笑着,帶着些微的冷意,不經意地落到此二人的服飾身上。蘭州地勢險峻,關隘重重,乃是西北境通往別國的唯一重地,怎容得外邦之人如此自由出入?!
這其中必有貓膩!
風影正當上前質問,這男子眼神倨傲得很,爲人所救卻連隻言片語的感激之詞都沒有,未免太過狂妄,眼見着他重傷在身,懷中女子更是生死未明,卻還如此不識擡舉,未免叫人氣憤!
“多謝!”大概是看出了風影的怒意,這男人倒也算是乖順,抱着那女人想要起身,卻是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蘇小小使了一個眼色,風影雖說心不甘情不願,動作還算快的幫扶了一把。
但那人並不領情,反而像是被毒草纏身般抗拒,猛地大退後退了一步,冷冷道:“不用幫忙了。”若非這些人多管閒事,自己說不定早就脫身離去了,誰還會顧着懷裡的這個死女人,如今這麼多雙眼睛看着,想要甩掉這個燙手山芋卻是不能!
男子狹長吊稍的眼尾掃過四周,發現那些如跗骨之蛆追殺他的人,到了如今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密林裡,竟然憑空消失得乾乾淨淨,顯然是顧忌着他眼前的這一批人。
呵呵……這樣看來,這件事竟又有點趣了。
恰在此時,他懷裡的那名女子悠悠醒轉,皺着眉頭髮出一聲輕微的低吟,微擡起眉眼來,待得醒神時一眼瞥到此人的時候,眼中竟然閃過一抹不爲人知的驚惶,但是不巧的是,一向善於察言觀色的蘇小小,恰好將這抹神色捕捉在眼底。
那神情……是恐懼,或是驚心?這個男人護她至今,看似情深似海,爲何要怕?!
蘇小小不禁開始在心中嘀咕,眼下辛夷國內正發生前所未有的大亂,鍾祥郡王的獨女出外遊玩,一不小心看走了眼,瞄中了酒鋪裡的一個小夥計,兩人就此商量夜奔。結果奔放求愛的郡主殿下自然被鍾祥郡王給逮回來了,死活鬧了一場,小夥計一命嗚呼,郡王毫無憐憫之心,膽敢勾引她的女兒,留他全屍已然不錯!
情竇初開的鐘祥郡主肝腸寸斷,屢屢自裁不成,甚至被她老爹服下不能言語不能動的藥物,就這樣禁錮在府內。鍾祥郡王不愧爲老奸巨猾,手段嚴厲果辣,二話不說,於大喜之日硬是押着愛女嫁於國內的大司馬大將軍蕭無敗。
這個蕭無敗可不是什麼好惹的貨色,原先羅生未死時,就有“中原羅勝(生),司馬無敗”之稱,可知這兩人皆是一夕憑藉青
風直上雲天,一時間聲名鵲起,無不是權傾朝野的狼子野心之輩!
但是情勢不同的是,羅生當初於天朝是一人獨大,到了目中無人的地步,而蕭無敗畢竟出道不久,尚且年輕氣盛,種種情況下皆是身不由己,爲辛夷國內的王爺郡馬所掣肘,而不敢過於囂張放肆。
鍾祥郡王急於嫁女,原本是作爲同蕭無敗的勢力聯盟,但是事情進展的往往沒那麼順利,很快蕭無敗就發現了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鍾祥郡王愛女明慧郡主說到底只是一個敵我雙方互相爭奪權力的幌子,一根陰謀策略的火線,根本就身不由己。就在當天洞房花燭夜,始料未及的軍變還是發生了,火光燎天,亂兵四起!
早在一月前,蕭無敗最忠心耿耿的部屬全部爲辛夷皇帝以諸般藉口調派了出去,留在他身邊的全是新任部將,尚且軍心不穩,之前早就不知道爲哪些人所收買囊括於麾下!
直至此夜,蕭無敗方知上了皇帝的當!上了他們整個辛夷皇室的當!
“爾等如此放肆妄爲,奉得可是當今聖上的詔令?!”身邊有用的人畢竟在少數,蕭無敗很快就寡不敵衆,跟自己唯一剩下的幾個死忠部下退入城牆死角,蕭無敗冷峻如刀的眉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這一羣先前把盞相談時尚且誓死效忠的人,如今卻成了赤裸裸的叛逆者。
“陛下有旨,蕭無敗身爲大將軍大司馬,在職多年卻妄自尊大,罔顧皇命,倒行逆施,結黨營私,橫行多端,欺壓良善……種種狀告不勝其數,現證據確鑿,予以撤職查辦爲處!”爲首的部將杜仲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如今卻當着他的面將此滿紙胡說八道的聖旨讀得鏗鏘有力,絲毫不念昔日的情分!
擲地有聲地讀完之後,杜仲刷地收了聖旨在懷,冷笑道:“蕭大將軍,現如今你已是窮途末路,還請跟屬下一道前往大理寺一趟吧!”眼見着蕭無敗眼神冷淡,似乎壓根就不把他放在眼裡,甚至是絲毫都不把皇帝的聖旨放在眼裡,不禁怒火中燒!他本就看不慣蕭無敗那副高高在上人情冷漠的模樣,看誰都不用正眼,似乎有多麼了不起一般!
其實也是真正了不起的,蕭無敗原本只是軍中一名一文不名的卒子,卻在跟隨前大司馬大將軍征戰期間屢屢立下奇功,甚至三番兩次出入虎穴狼窩救得前任大司馬性命,這才青雲直上被提拔了起來,前任大司馬於戰場上光榮赴死,蕭無敗毫無懸念地贏得此位!
可以說,這麼多年征戰南北下來,蕭無敗並無僥倖之姿,而是真的憑藉了自身實力在爲皇家賣命,這一路下來,心中多少辛酸甘苦,又遭受了多少冷嘲熱諷跟白眼,恐怕也只有他自己一人得知了!
所謂的好風憑藉力,他確是一步一個血腳印,慢慢的建功立業這才獲得了今天的地位!
整個辛夷國,誰能說他蕭無敗是命好,是慶幸?!誰又敢說?!
現如今到了旁人憑藉他的力量的時候,卻到了如今這種地步!
“我若說不呢?”蕭無敗看着這些人,冷冷地吐出一句話。
不是他蕭無敗眼高於頂,瞧不起人,而是這些人真的爲人所不齒。所謂真正的逆臣賊子,卻口口聲聲說他逆行不良,罪該萬死!豈不可笑?!
他功在社稷。他在外面拋頭顱、灑熱血的時候,這些人尚且醉生夢死。
有何資格叫他亂臣賊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