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四零

含煙猛地驚醒過來, 背上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記憶因場大火而失,卻又因一場大火而恢復,想想還真覺得諷刺。

房間很陌生, 而伏在牀邊的人卻不陌生, 一襲淺灰色長衫。

是顧遙, 曾經除去阿爹與宋謹言外, 含煙生命中最親近的人。

若是認認真真算算含煙人生前十五年, 唯一沒有傷害過她,沒有欺騙過她的人,也只有顧遙了

再見顧遙, 含煙心中猛然一酸,眼角處有些溫熱液體滑落, 下意識的伸手去抹。

許是她的動靜驚動了顧遙, 他帶着幾分沙啞的嗓音在含煙耳邊響起:“別亂動, 我來給你擦!”

隨後,含煙便覺得眼角處有些冰涼的觸感。

顧遙用紗布蘸着藥水輕輕擦着含煙的眼角, 藥水味有些刺鼻,而顧遙絮絮叨叨的聲音只讓含煙覺得溫暖:“這麼大了,還是總不會照顧自己,皮膚上有些傷痕,大夫說癒合的時候會有些癢, 你千萬別去撓, 還有……別用你手直接去碰, 不然化膿後可是要留疤的。”

有多久沒有聽到他這樣的嘮叨了?

剛恢復記憶時的慌亂害怕無助, 此刻已經消了大半, 顧遙還是那個顧遙,從來都知道她想說什麼不想說什麼, 不會問她不想說的東西。

看着他微微皺着眉如老人家唸叨的模樣,含煙鼻尖又是一陣酸澀,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臂,喚道:“遙哥哥……”

顧遙手頓了頓,像是僵在了原地,喃喃道:“你……你剛……剛剛叫我什麼?”

“遙哥哥!”含煙又叫了一聲。

顧遙像是受了什麼大的刺激一般,猛地竄到含煙面前,道:“你記起來了?”

含煙點了點頭:“是的,我記起來了。”

那些被她遺忘得乾乾淨淨的記憶,在那場大火之中,全全部部,清清楚楚的記了起來。

顧遙突然靜默下來,坐到含煙面前,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

顧遙沒有明着問,含煙卻是再明白他是在問什麼不過。

含煙看着顧遙,認真道:“遙哥哥,我想離開!”

含煙雖有過殺宋謹言的心思,卻終究是下不了手,因爲下不了殺手,又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原諒宋謹言,她便決絕的選擇了自殺,自以爲一死也就算解脫了。

顧遙淡淡看着含煙,問:“你想去哪裡?”

含煙道:“哪裡都行,只要不呆在這個地方。”

兩次在鬼門關前徘徊都活了下來,含煙也不會如當初那般蠢到用死來逃避,但若是要她每天面對宋謹言,她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顧遙似有些詫異:“你不恨宋謹言?”

含煙卻道:“恨……我恨他入骨,可是恨又能怎樣,我終究是下不去手殺他。”

當年恨到極致都下不去手,如今過了這麼些年……

顧遙再一次確認:“阿煙,你真的想離開了嗎?”

含煙肯定地點頭。

“宋謹言他……”顧遙話說了一半,卻又頓住了,最後,卻還是嘆了口氣,道,“罷了,你先離開也好,等我幾天,我準備準備。”

這個時候的含煙沒想過,後來她會無數次的後悔這個時候沒能問清楚顧遙吞下去的話時什麼。

現在剛剛恢復記憶的她,腦袋裡全是宋慎行說過的那些話,以及當初宋謹言所做的一切,根本無心去想顧遙那沒有說完的一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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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煙本以爲,她這樣突然失蹤,宋謹言回京後定會四處尋她。

然而,轉眼已經半個月,她都沒有收到任何宋謹言派人找她的消息。

離京那天,她掀開車簾,看着越來越遠的城門,心中百般滋味交雜。

含煙沒想過顧遙給她找的地方,竟是荊州城外那個叫滿天星的小村子。

村子之所以叫滿天星,是因着住戶如漫天星斗那般散亂。

是以,含煙看着眼前的小房子,很是滿意。

屋前不遠處,便是一塊菜地,可以種些青菜蘿蔔,而屋後,是一池魚塘,左右不遠處都有人家,走一刻鐘便是那個小市場,靜而不偏,養胎正好。

含煙不禁看了看自己還很平坦的肚子,很慶幸孩子沒有在那場大火中離她而去。

至今,她仍然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從那片火海中安然逃生出來的,只隱隱記得剛剛掙開綁着她的繩子時,屋頂的房樑便塌了下來。

緊接着,她便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就已經在顧遙家中。

於是便想當然的認爲是顧遙救了她。

在漫天星的日子,很是安寧,從未有過的安寧,每日種種小菜,偶爾去屋後邊的池塘釣上一條魚給自己和肚子中的孩子加餐。

轉眼已是入冬,天氣也冷了下來,肚子漸漸的凸了起來,含煙也越發的懶得出門。

今年荊州城的第一場雪下的有些晚,到年三十才下了下來,雪花輕揚。

不知爲何,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宋謹言時的情景,也是這樣一個下雪天,也是年三十。

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離開京城便再未曾做夢的含煙在這一晚竟然又夢到了許久以前的事情。

再醒來時,隱隱有些不安,心神不寧,總覺得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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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連着下了幾日,原本就寂靜的小村莊因着大雪越發靜謐了幾分,閒來無事又沒法出門。

含煙近幾日突然喜歡吃酸,便窩在竈臺前想着把前幾日的大白菜給醃了。

她剛燒好鹽水就聽得屋外似有些動靜。

來這兒已經三個來月,向來除了顧遙安排的人每隔一個月幫她送些米糧外便沒人來找過她,而這村子中的人,含煙認識的又沒幾個。

正奇怪誰來找她,便聽得虛掩的門被推開的聲音。

含煙心道:會不會是小偷?

可她這兒,好像也沒什麼好偷的,若真是小偷,未免也太不長眼睛。

含煙抓起身旁的笤帚放輕腳步出了屋子,腦中又不禁想起在蘇恆的農莊時,似乎也有過這樣的場景。

她剛一跨出廚房門就後悔了,院子裡出現了好些個身着黑衣模樣的人,他們人手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一個接一個進了堂屋。

看這架勢,來者不善。

幸得他們還沒看到含煙,含煙縮了縮頭,便想往廚房鑽回去找個地方躲躲。

然而,天不遂人願,她剛往後退第一步,便聽到啪嗒一聲,放在廚房門邊的鐵鍬被她不小心踢倒在地。

忽覺一陣冷颼颼的,含煙擡起眼,卻發現一黑衣大哥正盯着她,其餘的黑衣大哥皆往她這邊望過來。

不知是高聲叫道:“就是她,主子說要捉活的。”

含煙拔腿就要跑,反正逃不逃都得被抓,若是就這樣束手就擒,她豈不是太沒骨氣?

奈何那羣人身手着實是快,含煙才跑了不到兩步,便被人攔住。

而就在這時,屋外又哇啦啦進來幾人,同樣是一羣黑衣人,含煙擡頭望了望天,不禁想,今天到底是個什麼日子?

這向來冷清的小院子竟一下進來這麼多人。

“把她留下。”

低沉醇厚的嗓音,說話那人,像是他們的頭兒,這兩羣黑衣人竟不是一夥的。

“休想。”

而先到的那一方,卻是什麼都沒說的動起手來,如果是換做往常,見着這樣打架的熱鬧場景,含煙自然是要在一旁觀摩觀摩的。

而今,這兩幫人都是要抓她,她要還有心情觀摩便是吃錯藥了。

現下她要怎麼逃纔是首要問題,然而,還沒待她想出法子來,便見得形式一邊倒。

先進屋子的那幫人和後進來的那幫人顯然不是一個級別的,後來的那幫人三下五除二就將這幫人解決乾淨。

含煙猝不及防被身旁的一黑衣人拉過去。似乎能感覺到他架在她脖子上的刀都還在抖動:“你們別過來……再……再過來我殺了她。”

領頭那人一臉的無所謂,道:“殺吧,殺了她你一樣活不了。”

含煙卻嚇得抖了兩抖。

後來的那夥黑衣人也像是來者不善,反正怎麼樣都得死,含煙覺得,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不能就這樣稀裡糊塗的就掛了,清了清嗓子,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緊張,道:“呃!我能問問,你們的主子是誰嗎?”

剛一問出口,便見得拿刀那人瞳孔猛的一縮,便倒在地上,血順着他的頭部流了下來,竟是被人用暗器刺穿了頭顱。

見這場景,含煙胃裡又一陣翻江倒海,難受得直想吐。

那領頭的卻是看也沒看含煙身邊倒下的這人,朝含煙拱了拱手,淡聲道:“夫人,我們主子請您過去一趟!”

不知爲何,聽到主子二字,含煙就覺得發怵,弱弱問道:“我能不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