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越來越大, 越來越多的記憶涌入含煙腦中。
“你以爲我哥真的想娶你?他只是想借你爹的勢力往上爬,好替我爹翻案,這些事, 你爹應該跟你提過吧?”
“韓太師那些罪證, 可都是我哥這麼多年來一點一點收集起來的, 也是他親手交給皇帝的。”
“你還指望着我哥能救你爹出來嗎?我來便是告訴你, 今天早上, 韓大人已經死在了天牢裡。是中毒而死。”
“我哥留着你的命,也只是爲了挽回一些名聲罷了!你以爲他真有多喜歡你?”
宋慎行的話在含煙耳邊迴響,她地頭越來越疼。
陰暗潮溼的密室, 她將匕首狠狠朝着宋謹言的胸前刺了過去。
宋謹言卻握住她的手,笑得溫柔:“嫁給我, 我幫你救人!”
冬日裡, 漫天飛雪中。
“你是不是有個兄弟叫慎行?”
“我妹妹叫慎行。”
學堂上。
她紅着臉將寫着“宋謹言, 我喜歡你”的字條丟到宋謹言的桌子上。
忐忑不安的看着他面無表情將紙條放到一旁。
月桂下。
她將新買的鈴鐺遞給他。
“今天在八寶街看到這一對銀鈴,老闆說這鈴鐺是受過前任神官長祝福的, 帶着它能保平安辟邪,更能讓擁有鈴鐺的兩人白頭到老,我特地花重金買回來,咱一人一隻!”
垂柳樹下,她擋住宋謹言的去路
“謹言, 你喜歡我嗎?”
“小姐, 我……”
“不要叫小姐, 叫我名字!”
“煙兒……”
“那, 宋謹言!你娶我好不?”
“……”
“今天又有好幾個去府中提親了, 爹爹竟然沒有趕他們走,甚至還讓我去見那什麼王公子。”
“好, 我娶你!”
“那我這就回去跟我爹爹說,讓他準備十里紅妝。”
“傻瓜!你無需準備什麼,應當由我來準備十里聘禮送往韓家。”
在這大火之中,含煙心卻是透涼透涼,涼到骨子裡。
記憶雖亂,卻也讓含煙明明白白記起,她就是那個被自己未婚夫逼的引火自焚的韓煙。
也讓含煙明明白白的記起,她爲什麼會失憶,是蘇恆怕她想不開再尋短見,給她餵了藥水。
而她,竟然在失憶後,又一次愛上了他。
老天,你狠!你真是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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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很疼很疼,迷迷濛濛中含煙似回到了小時候。
祖母一邊試着淚一邊跟阿爹哭訴:“棟兒啊,爲娘知道你對清兒那丫頭的情誼,清兒是個好姑娘,也是對你有恩,可她已經走了,你也要爲韓家想想,韓家就你一個獨子。你這樣,不是要讓韓家斷後嗎?”
阿爹撫了撫額頭,安慰祖母:“娘,哪有什麼斷後不斷後,煙兒不是韓家的人嗎?”
祖母卻道:“煙兒她畢竟是個姑娘。姑娘家總是要嫁出去的!”
阿爹聽到祖母的話,似有些不快:“娘,這話以後不要再說了,煙兒聽到會難過!”
那時候,含煙六歲,因着貪玩和同伴捉迷藏,躲在桌子下面。
那時候,含煙才知道了娘去世後,阿爹揹負了多大的壓力纔沒有再娶,這一切都是因爲擔心娶回來的後孃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偏心,怕含煙失落。
至今含煙仍然記得,記得寒冬臘月裡,阿爹成夜守在牀邊照顧她的情景。
他通常都很忙,可只要含煙有什麼事情,他總是會放下所有的事。
兒時不懂事,甚至爲了讓總是很忙的阿爹能多陪陪自己,含煙經常裝病,儘管她那些幼稚的僞裝被他一眼識破,下一次裝病的時候,他還是會放下一切。
含煙的記憶中,阿爹似乎極少發火,每次遇事,總是笑吟吟的。
唯一的一次,是宋謹言當初被貶官回雍州的時候,阿爹要毀了她和宋謹言的婚約。
那時候,含煙只以爲他是因爲宋謹言失勢,所以不讓她嫁給宋謹言,因此跟他吵了一架,他怒及的揚起手,只是那一巴掌,卻終是沒有打下來,只讓人緊緊看着她,不准她離開府裡半步。
也許,那時候爹他已經察覺到了宋謹言的不對勁,可那時候,含煙滿心滿眼都是宋謹言要孤身一人回雍州,想盡辦法逃了出府,跟着宋謹言回到雍州。
再見到阿爹,已經是兩年以後,他似乎憔悴了很多。
含煙以爲,他該是還在生自己的氣,卻沒想阿爹是抱着她,聲音都已經哽咽:“傻丫頭,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那是含煙第一次見他如此,那一天雖然他面上依舊是笑得溫和,含煙卻清楚感覺到,她的肩膀處溼了一片。
阿爹在她的印象中向來都是溫文如玉,脣邊常常會帶着淺笑,卻從來不知道他也會哭,那一刻,含煙心裡揪疼揪疼,覺得自己真的太不懂事。
自那以後,阿爹似乎是已經默認了她跟宋謹言的婚事,不再阻止她去見宋謹言,他似乎也比往常裡更加忙了些,回家的時辰一天比一天晚。
而她,也是逮着時間就往宋謹言的新家跑。
那時候,她從來沒想過,強大如爹那樣的人,也會被扳倒。
現在想來,如果那時候她沒有整天往宋府鑽,而是多留在他的身邊陪他,到後面的時候,也不會有那麼多的遺憾。
宋謹言回京不過三個月,新登基的小皇帝便下令抄了韓家,韓家一家上上下下全部入獄,而含煙聽着宋謹言的消息由容妃一條條傳進獄中。
宋謹言連升三級,成了當朝太師。
宋謹言和靜和長公主的婚事。
“你真以爲,我跟謹言只是普通朋友?”
“我叫宋慎行,是他的親妹妹,如果你對他真的那麼重要,爲什麼他連我的真實身份都不透漏給你?”
“你真以爲我哥有多喜歡你?他接近你,只是爲了借你爹的勢力往上爬。”
“這是他給皇上寫的密函,你看清楚,樁樁件件,都是韓太師的罪狀。”
“對了,韓太師一定沒有告訴過你,韓家賬本丟失的事情。或者,你根本都不知道,韓家那些見不得人的賬目吧?”
“韓煙,你說你,做人失敗到這個地步也是少見,你最親近的人什麼事情都瞞着你,你爹如此,我哥也是如此。”
“哦,還有一件事情,我哥的婚期定下來了,下月初八,新娘,是靜和長公主。”
宋慎行的話,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刃,直直刺入含煙心口,生疼生疼!
被宋慎行扔在她面前的那封密函,卻是刺得她眼睛酸澀難忍。
那上面的字跡,含煙永遠也不可能忘記,正是宋謹言的,那上面一樁樁一件件都是宋謹言一字一字親手寫上去的。
含煙從來都知道阿爹能坐在那個位置上不簡單,也知道年紀輕輕便能坐上那個位置的,手上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明賬目,但她是個人,不是聖賢。
是人都會有私心,也許阿爹在別人眼中算不得一個好官,甚至可算得上是先帝在時權傾朝野欲除之而後快的奸臣,可不管他在別人眼中是怎樣的人,於含煙而言,他都是一手將她養大寵大的爹。
就如宋謹言,就算他是千夫所指的奸佞,對含煙而言,他也只是她喜歡的人,就這麼簡單而已。
含煙從來沒有想過,扳倒他的會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宋謹言,是她從小愛到大的宋謹言。
更沒想過,她與宋謹言這麼多年的感情,竟是他處心積慮設的陷阱。
那個時候,她甚至連殺了宋謹言的心都有。
然而,事實上她也是動了手。
宋謹言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將含煙從天牢中弄了出去。
再醒來的時候,含煙是在一間密室,密室陰暗無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終於有了一抹光亮。
進來的是宋謹言,他端着蠟燭以及……一碗紅薯粥。
原本含煙已經心如死灰,如今卻讓她活着見着了宋謹言,若不殺他,怎麼能泄她心中之憤?
含煙小的時候,阿爹從南方尋來異鐵請工匠爲她鑄了一把軟刀給她防身用。
然而,活了這十六七年因着有宋謹言這個侍衛,含煙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能讓她動手的危險,那把軟刀便也一直放在身邊沒有用過。
出事前一天,阿爹便叮囑她將軟刀藏於身上,這麼多年,含煙難得的聽了阿爹一次話,軟刀纏於小腿竟也沒有被發現。
宋謹言越走越近,含煙心跳也愈來愈快,不是悸動,而是害怕。
她是真的動了想殺宋謹言的心思,幾乎是顫着手從小腿抽出軟刀,狠狠朝着宋謹言的心口刺了過去。
“嘭”的一聲瓷器落地,這個小房間唯一的聲音。
含煙睜開眼迎上宋謹言的眸子,他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似乎不相信愛他如命的含煙會想殺他。
是啊,就連含煙自己都不相信她竟然真的對他下了殺手。
心中一慌,便想鬆開手躲到牆角,他卻突的抓住含煙的手,脣角揚起一絲溫笑:“嫁給我,我幫你救人!”
他面色越來越白,胸口處的血越流越多,他卻似渾然不覺一般。
含煙心中慌亂至極,心似一抽一抽的疼,抽出插在他胸前的刀,雙腿發軟的攤在地上。
而宋謹言亦支撐不住,昏了過去,地上是觸目驚心的血跡。